第19章
李往昔一夜宿醉,昏昏沉沉地下了床,尚未弄清楚自己究竟睡在何處,不料一開門便與伶舟的視線撞在一起,這讓他有些觸不及防,心神慌亂間忽略了腳下門檻,整個人便往前趔趄了幾步。
伶舟望見李往昔這般狼狽,聯想起他平日裏故作姿态的模樣,便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李往昔好容易穩住身形,再度擡頭,便瞧見了伶舟的笑顏,心跳越發不受控制,整個人便呆怔當場,久久不得動彈。
“李大人醒了?”倒是萬木無知無覺地走上去與他打招呼,适時地化解了他的窘境。
“啊……是。”李往昔迅速将視線從伶舟臉上移開,收拾起自己慌亂的神色,強自鎮定地問道,“昨晚……是寧和扶我回來的?”
“是啊,昨晚我們家少爺也喝了不少,幸好他還認得自家大門,否則……哈哈!”萬木絲毫不介意當着外人的面調侃自家主子。
李往昔跟着讪笑了一下:“我喝得太醉了,竟一點都不記得了,還要勞煩你們照顧我,真是抱歉。”
“別客氣,”萬木擺手道,“其實我也沒做什麽,都是伶舟在照顧李大人。”
萬木知道伶舟與李往昔隐隐間一直不太對盤,于是想趁這機會撮合兩人放下成見,便故意将伶舟搬了出來。
不料李往昔一聽伶舟的名字,頓時全身一僵,一張臉瞬間變得通紅。他眼神躲閃地往伶舟那個方向瞄了一眼,正望見伶舟神色柔和地朝他微笑。
伶舟的背後,東方暈薄的晨曦飄飄渺渺地揮灑下來,襯着伶舟臉上的清淺笑意,仿佛心儀的姑娘伸出了纖纖玉指,在他心口上輕輕撓了一下,讓他一時間意亂情迷,眼看就要把持不住。
“告……告辭。”李往昔僅存的一點理智告訴他,此地兇險,不宜久留,于是他也顧不得講究什麽禮節了,只朝萬木匆匆作了一揖,便低頭往門外沖去。
“哎,李大人,李大人?”萬木莫名其妙,追在他身後喚了兩聲,李往昔卻是越走越快,瞬間便轉出門去,不見了蹤影。
“這……這是怎麽回事?”萬木回頭看向伶舟,一臉的無辜。
伶舟聳了聳肩,臉上的表情比他更無辜:“可能是李大人不樂意見到我吧,這不,看見我便生氣地走了。”
“哎哎,都是我不好,我原想讓你和李大人消弭間隙的,沒想到卻是弄巧成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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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啊,為免再得罪他,我今後還是主動避開比較好,免得壞了少爺與李大人之間的情誼。”伶舟十分大度地拍了拍萬木的肩膀。
“伶舟,真是委屈你了。”萬木一顆容易泛濫的同情心,果然頃刻間倒向了伶舟。
伶舟輕輕牽起嘴角笑了笑,他倒是巴不得這李往昔再也不要出現在這宅院中,免得攪了他的好事。
約摸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韶寧和才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門,看見萬木在院中忙碌,随口問道:“萬木,他們都還沒醒麽?”
“少爺,您是最後一個醒的。”萬木道,“伶舟和李大人都一早便起了。”
韶寧和一怔,左右看了看:“他們人呢?”
“李大人醒來之後便匆匆離開了,至于伶舟麽,他說要等您一起吃早飯,現在……應該在您書房裏呆着吧。少爺您稍等啊,再過會就能開飯了。”
“唔。”韶寧和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便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
只見伶舟手中握着一支毛筆,端坐在書桌前,凝神不知在寫什麽。韶寧和沒有驚擾他,只是背着雙手,靜靜走到他身後,越過他的肩頭,看那紙上的字。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注】
這是古時候流傳下來的一句脍炙人口的情詩,但凡是讀過幾年書的人,都知道這句詩的涵義。
韶寧和并未多想,只是專注看那幾個字。這是韶寧和第二次看見伶舟用右手寫字,第一次是在題字樓,伶舟用的是楷書,而這一次,用的卻是隸書,一筆一劃比上次更加平潤工整,仿佛就是臨着字帖原樣複寫下來的,挑不出什麽瑕疵,卻也看不出什麽個人氣質。
伶舟寫完最後一個“雲”字,收了筆,轉身對韶寧和微微一笑:“少爺,你要在我身後藏多久?”
韶寧和原也沒有戲弄伶舟的意思,見伶舟如此說,笑着解釋道:“我并未存心要藏,只是不想打擾你罷了。”
伶舟不置可否,拿起紙遞給韶寧和,問道:“你對這詩,有什麽想法沒有?”
“想法?”韶寧和愣怔了一下,随即點頭道,“唔,字寫得不錯。”
“我不是問字,我問的是這兩句詩。”
“詩麽……好詩,好詩。”韶寧和口上敷衍着,心中卻在嘀咕,這詩又不是你自己作的,有什麽好炫耀的?
“既然少爺覺得是好詩,那便送給你罷。”伶舟說着,将紙疊了起來,不由分說塞入韶寧和懷中。
“呃?”韶寧和低頭看了看那張紙,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不喜歡?”伶舟湊近他,蹙眉盯着他瞧。
“不……不是。”韶寧和下意識地否認,但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詩,他揣着也不是,不揣着也不是,只覺得伶舟今兒一早便言行怪異,讓他有些摸不着頭腦。
此時萬木探進頭來道:“少爺,伶舟,出來吃飯啦。”
“哎。”伶舟清清脆脆應了一聲,又對韶寧和道:“少爺,這兩句詩,可是有深意在裏頭的,你帶在身邊好好琢磨琢磨,等琢磨透了,再還給我吧。”
說着,丢下韶寧和一人,潇灑離去。
“深意?”韶寧和展開那張紙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皺着眉咕哝道,“不就是一首情詩嘛,有個勞什子深意?”
但韶寧和是個認死理的人,伶舟說有深意,他便篤信其中必定隐藏了什麽奧妙尚未被他參透,以至于他當真将這張紙貼身帶着,一得空閑便取出來盯着瞧。
然而他就算是将這幾個字盯出洞來,也未能從中瞧出什麽更加玄妙的東西來。
幾日之後,他參加完議郎閣的例行會議,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踱去,手中便又拿着這張紙,低着頭努力參透。
此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搭讪道:“韶議郎,瞧什麽呢,瞧得這麽專心致志?”
韶寧和擡頭一看,原來是同在議郎閣的史一飛史議郎。于是他虛心求教:“我的一位朋友送了我這兩句詩,說有深意在裏頭。可我怎麽參也參不透,史議郎您幫我參參?”
史一飛看了看那兩句詩,然後似笑非笑地瞥了韶寧和一眼:“韶議郎,這不是一首情詩麽。”
“沒錯啊,是情詩。”韶寧和點頭。
“這樣還參不透?”
“難道你參透了?”
“你這榆木腦袋啊!”史一飛仗着自己比韶寧和年長了幾歲,便毫無顧忌地擡手往他腦門上敲了一記,“一般什麽情況下才會遞情詩啊?”
“當然是喜……”韶寧和話說一半,戛然而止,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表情。
“啧啧啧,小夥子桃花運不遠了啊。”史一飛調笑着,一胳膊搭在韶寧和肩頭,“哪家姑娘這麽大膽啊,居然主動跟你示愛?”
“不不不……沒沒沒……告告告辭!”韶寧和驚出一頭冷汗,結結巴巴地告別了史一飛,便往自家宅院奔去。
【注】本文背景架空,文中出現的官制、繪畫、詩文等全是借用歷史。還是那句話,考據黨們看此文請調整心态,純娛樂罷了,切勿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