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韶寧和乍見對方,有些愣神,怎麽會是伶舟?他這是專程給自己送傘來的?
此時伶舟已經快步迎面走來,将傘下一半的空間讓給了韶寧和,一臉慶幸地道:“少爺,好在是碰上了,否則……”
“你怎麽來了?”韶寧和看着他的眼神,還有些戒備。
伶舟眼眸一黯:“我知道,少爺現在不想看到我。但是雨下得這麽大,你好歹先跟我回家吧?”
韶寧和見他如此放低姿态,也不好再為難他,于是兩人共撐一把傘,在雨中并肩行走。
“你怎麽知道我在議郎閣?”韶寧和随口問道。
“我猜的。”伶舟道,“少爺一不嗜賭二不愛嫖,除了這議郎閣,還能去哪裏。”
“萬一你猜錯了呢,遇不到我,你怎麽辦?”
“那就繼續找呗,撞撞運氣也許能找到。”伶舟說得輕描淡寫。
韶寧和忍不住側頭看他:“伶舟,你不必如此……為我費心,這種事情讓萬木做就好了。”
“萬木原本是要自己來的,是我求着他把機會讓給了我。”伶舟說着,小心翼翼地看了韶寧和一眼。
韶寧和避開了他的視線,嘆了口氣:“你這又是何苦……”
“我不覺得苦,少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此生無以回報,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報答少爺了。”
“我不需要你的報答。”韶寧和說這句話時,唇線緊繃,拒絕态度十分堅決。
兩人一度陷入了沉默的僵持,只聽聞雨水聲滴滴答答不絕于耳。
片刻之後,伶舟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之前的事情,我讓少爺為難了,我此次來,也是專程來向少爺道歉的,”伶舟說着,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希望少爺不要因此而疏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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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寧和怔了怔,心頭那一塊堅硬的磐石又悄悄軟化了一些,回想自己之前的态度,也确是有些過了。
他拍了拍伶舟的肩膀,低聲道:“之前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我也會像以前一樣待你。”他頓了頓,又道,“但是有一樣,你需答應我。”
“什麽?”
韶寧和臉色有些尴尬,硬着頭皮道:“你不能……不能像上次那樣,随便……随便親我。”
伶舟聽聞此言,眼神微閃,極力掩去眼角那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深吸一口氣,面色肅穆地保證:“少爺請放心,伶舟不敢再随便冒犯少爺了。”
兩人共撐一把雨傘前行了一段路之後,雨勢非但沒有減小,反而越下越大。瓢潑大雨傾倒在一把小小的油紙傘上,發出“乒乒乓乓”嘈雜的撞擊聲,讓人忍不住擔憂,這小小一把傘究竟還能撐多久。
韶寧和發現伶舟為了給他撐傘,自己的大半個身子已經完全濕透,心中不免有些歉疚,于是停下腳步指了指前方道:“這樣走回去不是辦法,不如我們先去那邊的茶館裏避避雨吧。”
伶舟循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有一家兩層樓的茶館,裏面已經坐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來躲雨的,有些人焦灼地望着天空等雨停,有些人則點上一壺茶,一邊品茶一邊悠悠哉哉地看雨景。
韶寧和也被勾起了風雅之意,于是帶着伶舟上了茶館二樓,挑了靠窗的兩個空位坐下,點了一壺龍井,邀伶舟一起對飲。
忽聽身旁一人朗聲道:“這飲茶也頗有講究,所謂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七八人則為施茶。”
此話立即引來了周圍茶客們的側目,他們大多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處喝茶聊天的,被此人一說,倒像是貪便宜讨茶喝的人了,身份被看輕,心中自然不快。
韶寧和循聲望去,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穿了一身頗為講究的長衫,看起來身份不低,此時孤身一人站在茶館之中,看起來背影有些蕭瑟,偏偏他自己毫無所覺,旁若無人地高談闊論,也不管身邊的人愛不愛聽。
就在韶寧和打量那人之際,伶舟已經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年輕人。
此人姓周,名長風,隸屬廷尉,是個專管查案的廷尉正。聽說這周長風平日裏行事有些乖張,經常會做出一些不合時宜的舉動,但本人确實有兩把刷子,什麽冤案錯案到了他的手裏,都會迎刃而解。
于是乎,作為他上司的顧子修,對他是又愛又恨,沒少在人前埋怨自己這個不着邊際的下屬。
別人對周長風不喜,韶寧和倒是對他十分感興趣,接口道:“古人有‘茶三酒四’之說,飲茶當以三人同桌為佳,我這兒只有兩人對飲,不知兄臺是否有意加入?”
周長風看了韶寧和一眼,也不拘泥,十分爽快地答應了。他剛一落座,便看着韶寧和道:“公子應當不是本地人吧?”
韶寧和一怔:“你是如何知道的?”
“聽你口音,不像是純正的繁京人氏。”周長風說着,視線落在韶寧和的腰帶上,伸手撩起他腰間佩飾,“這佩結的打法,應是文錫郡的産物吧?”
韶寧和大感驚奇:“看來公子非但耳目敏銳,閱歷也不淺吶。”
周長風也不謙虛,瞥了一眼他杯中茶水,露出惋惜的神色:“這茶館的老板是個門外漢,龍井這般喝法,真是暴殄天物。”
韶寧和已經對他刮目相看,于是虛心請教:“公子有何高見?”
“龍井茶葉十分柔嫩,不宜用剛燒開的沸水沖泡,否則會将茶葉滾壞,引出苦澀之味,影響口感。”周長風說着,伸手取了一只幹淨的杯子,将沸水注滿,在手中晃了晃,再将水倒入另一只杯子,“這樣過一遍,水溫就差不多了。”
韶寧和提醒道:“你這一杯……忘記放茶葉了。”
“你有所不知,這龍井的沖泡方法有很多種,比較常見的有上投法、中投法和下投法,我最喜歡上投法,可演示給你看。”
周長風說着,跟茶館小二讨了一小包龍井茶葉,專挑那些綠黃色扁平細嫩的茶葉,輕輕投入杯水中,只見那些茶葉在水中緩緩舒展開身體、姿态輕盈地上下沉浮,恍惚間給人一種欣賞優美舞姿的怡然錯覺。
韶寧和正看得出神,周長風已将這杯茶遞到了他面前:“現在你嘗一嘗這龍井的口感,是否比之前的清香入味?”
韶寧和細飲了一口,感覺馨香入喉,回味無窮。他将杯子遞到伶舟面前,示意他也嘗一嘗,然而轉頭對周長風道:“觀公子茶藝,真是色香味俱全,在下佩服!”
周長風拱手道:“今日你我有緣,我才以茶贈友。在下周長風,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韶寧和笑着回禮:“在下韶寧和。不知周兄在何處高就?”
“我在廷尉供職。”周長風說着,抽出腰牌在韶寧和面前過了一眼,只見那腰牌邊緣刻着象征廷尉的花紋,中央一個“正”字。
“原來是廷尉正大人,”韶寧和忙站起身道,“失敬,失敬!”
“韶兄見外了,以茶會友,不分尊卑。”周長風也跟着站起身來,卻是要走的模樣,“看這雨,似乎是要停了,我還有事要辦,告辭了。”
韶寧和十分欣賞此人幹脆爽利的行事做派,目送他下了樓,又目送他漸漸走遠。
伶舟在一旁看得有些吃味,酸溜溜地道:“少爺,人家周公子已經走遠了,你再瞧也瞧不出什麽花兒來。”
他話音未落,便聽韶寧和忽然發出“哎呀”一聲驚呼。
伶舟忙轉頭循着他的視線望去,只見那周長風走至街角,不知為何突然一腳踏入泥坑之中,濺了自己一身泥漿,引得周圍路人頻頻回首發笑。
伶舟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忽聽“啪”的一聲,韶寧和拿着折扇往他腦門上輕輕一拍,同時投給他一個寵溺又無奈的責備眼神,伶舟立即假模假樣地把笑意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