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聞守繹出現之後,全場頓時沸騰了起來,衆人紛紛舉杯敬酒,賀詞一個說得比一個動聽。聞守繹也表現得十分謙和,說了一番場面話,為表謝意,先幹為敬。
此時,忽聽門外有人朗聲道:“老夫賀禮尚未送到,丞相怎的就開筵了?”
衆人循聲望去,見踏入門來的竟是當朝太尉大人,殷峰。頃刻間,全場鴉雀無聲,目光都在聞守繹與殷峰之間來回逡巡。
但凡在朝為官的人都知道,太尉與丞相素來關系不睦,在朝政上時常意見相左不說,私下裏也經常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幾個月前,太尉六十大壽的時候,邀請了朝中大半官員前去赴宴,唯獨沒有邀請丞相;如今丞相生辰慶宴,想必太尉也不會前來捧場,不想這太尉卻在壽宴開席之後姍姍來遲,怎不令人錯愕。
聞守繹看見來者,臉上并未露出太多訝異之色,只是歉然一笑,道:“聞某雖發了請帖,卻不知殷大人是否肯賞光,眼下見時辰已到,尚不見殷大人前來,還道殷大人政務繁忙脫不開身……這是我的疏忽,望殷大人海涵。”
說罷,欲舉杯自罰。
殷峰卻哈哈一笑:“罰酒就免了,老夫之所以會遲到,也是因為給聞大人準備賀禮,耽擱了些時間。聞大人難道不好奇,老夫送了什麽賀禮來麽?”
兩人言語間一來一往,衆人聽得都有些暈乎,這究竟是什麽情況,原本以為兩人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關系,不想丞相卻不計前嫌地給太尉發了請帖,太尉也一改往日作風,慷慨赴宴,還準備了神秘賀禮……難道這兩位大人物,竟背着衆人偷偷握手言和了不成?
只聽聞守繹笑問:“殷大人如此精心準備的賀禮,想必十分不一般了,如果殷大人不介意,聞某當然希望現在就看一看,滿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此時,一名小厮神色匆匆奔了進來,附在聞守繹耳邊低語了幾句,聞守繹臉色驀地一沉。
殷峰一直在旁盯着他看,見他神色有變化,似乎猜到了那名小厮會說些什麽,于是帶着戲谑的笑容問道:“怎麽樣,聞大人,還敢在大庭廣衆之下接受禮物麽?”
聞守繹臉上再次露出了淡然的微笑,他擡手揮退了那名小厮,對殷峰道:“殷大人挑選禮物的品味,真是出人意料,既然是殷大人精心準備的禮物,不讓大家開開眼界,實在是對不起殷大人這一番誠意啊。”
他說着,揚聲道:“将禮物帶進來。”
語畢,只聽門外腳步聲紛雜,随即有十數名少年列隊依次進入廳內,這些少年個個容姿清麗,卻濃妝豔抹,脂香撲鼻,舉手投足間帶出一絲俗媚之氣,讓人不難猜到他們的出身。
大廳裏漸漸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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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關于丞相斷袖之癖的傳言,原本只是某些好事之徒的無聊猜測,大家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聽聽,也不過是一笑了之罷了,還不曾有人膽敢在聞守繹本人面前提及此事。
不想此刻,太尉殷峰卻在聞守繹壽宴之上,當着所有賓客的面,送了這十幾名小倌作為賀禮,其嘲諷挑釁之意,當真是路人皆知了。
衆人竊竊私語過後,便是一片寂靜,他們都屏住了呼吸,想知道丞相大人接下來會如何應對,同時又擔心丞相震怒之下,殃及無辜,心下戚戚,很有奪門而逃的沖動。
但在這衆人之中,唯獨伶舟一人,怔怔望着殷峰,以及他帶來的那十幾名小倌,眼中難掩驚詫之色。
他記得在上一世,他三十一歲生辰這一日,殷峰并未應邀到場,更不要說送這些亂七八糟的小倌做賀禮了。
可見歷史的軌跡,在他尚未察覺的時刻,已經與原來的軌跡發生了偏差。但究竟造成偏差的根源是什麽?他百思不得其解。
卻說被衆人矚目着的聞守繹,只是望着那些小倌們,略略沉默了片刻,突然輕輕一笑,略帶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而看向殷峰:“殷大人,真沒想到,您這一輩子,藏得好深啊。”
殷峰一怔,問道:“聞大人此話何意?”
“聞某生日,諸位所送賀禮,不過金銀珠寶、山珍海味,再不然就是搜羅各種名畫,以期投我所好。卻不想,殷大人竟另辟蹊徑,挑了這麽多美貌少年作為禮物送來。不過聞某細細一看,發現這些少年全是男子,并無女子,這是何意?難不成,殷大人是根據自己的癖好來挑選的?”
此話一出,在場有些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礙于太尉大人的臉面,又急急收聲,低下頭去,不敢被殷峰瞧見。
殷峰原是挑了這些小倌來嘲諷聞守繹的,不想卻被他四兩撥千斤地反将了一軍,先發制人地将這斷袖的髒水潑到了自己身上。
當下他臉上一陣紅,一陣黑,但當着衆人的面,他又不能不維持自己的風度,只得隐忍怒氣道:“聞大人此言差矣,老夫見聞大人久未娶妻,平日裏又不近女色,後又聽說聞大人素喜男色,只因公務繁忙,才沒有機會一享豔福,老夫是為聞大人着想,聞大人可不要誤會才好。”
聞守繹皺了皺眉,面上顯出一絲難色:“男色之好,聞某以前雖有聽說,卻未曾親自嘗試,今日殷大人當真是令聞某大開眼界了。不過這男男之歡,聞某不太懂,殷大人既然如此費心送了這許多小倌來,不如好事做到底,給聞某示範一下如何?”
人群中已有人實在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
他們中有許多都是立場鮮明的聞氏一黨,仗着聞守繹在朝中無人能及的地位,平日裏見了殷峰也不過是表面客套罷了,如今見殷峰意圖诋毀丞相不成,反被潑了一身髒水,心中大呼痛快,連嘲笑之态也不再刻意掩飾了。
殷峰是武将出身,做事喜歡直來直往,一般都是拳頭上見真章的,這般與人含沙射影地言語争鬥,本就不是他的強項,以至于被聞守繹反駁了幾句之後,竟怔在原地毫無招架之力。
圍觀人群中不時發出的偷笑聲,如同一根根尖針般刺激着他的尊嚴,他感到自己的老臉實在挂不住,只能隐忍着怒氣狠狠瞪了聞守繹一眼,拂袖離去。
聞守繹還在他身後笑問:“殷大人,不喝杯酒就走麽?這些個美貌少年我可消受不起,但浪費了實在可惜,殷大人不如自己帶回去享用如何?”
殷峰只裝沒有聽見,步子邁得又急又狼狽,很快便消失在了衆人視野中。
衆人看完這一場鬧劇,都憋得十分辛苦,待殷峰離開之後,便都放聲大笑了起來。
聞守繹似乎并未因此而影響心情,只是命人将這些少年帶下去妥善遣退,便繼續言笑晏晏地與衆人推杯換盞,共享美酒佳肴。
席間,伶舟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了起來。殷峰大鬧丞相壽宴這件事,非但脫離了原來的歷史軌跡,更不符合殷峰此人的行事風格。
比起上一次将殷紅素被刺事件誣陷到聞守繹頭上,這一次的送小倌事件,顯得更加陰損上不了臺面,以殷峰目前的地位,應當不至于會做出如此自降身份的舉動才對。
伶舟想着,漸漸眯起了雙眼——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手,推動着歷史漸漸朝陌生的方向滑了過去。
那只幕後推手的主人,是他自己,還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