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酒過三巡之後,伶舟借口如廁,便獨自一人溜出了宴客廳。

夜晚涼風拂面,吹散鼻尖酒肉熏香,吹得他的頭腦越發冷靜清醒。

他目前所處的這座丞相府,是他升任丞相之後,成帝賜給他的。宅子的原主人,是武帝時期的文承将軍。

文承将軍身為武帝胞弟,雖貴為王爺,卻不喜歡過錦衣玉食的安逸生活,而是熱衷于軍事,一生南征北伐,經歷了數十次大大小小的戰役,為大曜帝國開疆擴土,戰功顯赫。武帝為顯示對其無上榮寵,專門為其建造了這所宅邸。

無奈文承将軍長年征戰在外,在府內居住時間十分有限。再加上将軍生前并無子嗣,自他去世之後,此宅便人去樓空,漸漸荒廢。

直到成帝繼位,擢升聞守繹為丞相後,才又将此宅賜予聞守繹,表示自己對丞相的寵信,不亞于當年武帝之于文承将軍。

文承将軍喜素,宅院雖大,卻十分空曠,不見一絲多餘裝飾。聞守繹遷入此宅後,為表示對宅邸舊主人的敬重,對府邸原有一切結構布局,不曾有絲毫改動。

這樣大的宅邸,剛開始居住的時候,會感覺有些空曠寂寥,但住得久了,他漸漸能體悟文承将軍當初的布局用意--視野開闊,便能高瞻遠矚,心胸也會更加寬廣——這是一種在個人心性上潛移默化的自我修行。

如今他換了一身皮囊,重獲新生,再度踏入這座宅邸,眼中所見,心中所感,卻又是另一番境界。

以前他覺得事事必須掌控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所以他對權力的追求,幾乎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但如今站在另外一個角度回首過往,他發現自己當初所貪戀的,不過是追逐權力的過程罷了,當他真正登上權力的頂峰之後,內心卻漸漸感到空虛迷惘,許多以前十分在意的事情,也變得無關痛癢了起來。

追名逐利的結果,便是守名守利,也只剩下了守名守利。

以前他汲汲營營地籌謀、算計,一步步踩着他人的頭顱往上爬,每爬高一步,便得到更多的動力支撐着他繼續往上爬。但是當他爬到了頂峰,再沒有繼續上攀的動力時,權力、地位,這些曾經的誘惑,漸漸的也就失去了原有的光環。

當他成為了統治者眼中不得不防的權臣,成了他人眼中必須攻克的目标時,接下來等待他的,便是漫長而乏味的守擂之戰,他不能再主動出擊,只能被動防守,化解一個又一個來自四面八方居心叵測的構陷危機,一着不慎便有可能前功盡棄、萬劫不複,更甚者落下千古罵名,遺臭萬年。

所謂“創業容易,守業難”。他為帝師時,曾教導成帝,父輩打下這片基業不容易,但要守住這份基業,更不容易,這将是終極一生的兢兢業業、如履薄冰。

如今想來,這個道理同樣能套用在自己身上,只不過當時的自己,尚不能參悟罷了。

他正陷入自我人生的體悟與剖析,忽覺肩頭被人重重一拍。他心中一驚,猛然回頭去看,發現來人是周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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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突然跑出來了呢?”周長風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張口,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伶舟此時沒有心思與他糾纏,于是朝他躬身行了一禮,便要離去。

“別以為閉着嘴巴不說話,我就認不出你了,伶舟。”周長風勾起嘴角,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如果一張人皮面就能把我忽悠過去,我周長風還有什麽資格在廷尉府裏混。”

伶舟身形一頓,緩緩回首,神色恭敬而溫順:“周大人好眼力,果然這種小伎倆瞞不過您,伶舟甘拜下風。”

周長風湊近他,盯着他的眼睛問道:“你這只狡猾的小狐貍,說說看,此次戴着人皮面具出來,又想耍什麽花招了?”

“周大人可實在是冤枉我了,我也不想這樣鬼鬼祟祟掩人耳目,無奈我家少爺,生怕我那張臉出去招蜂引蝶——比如周大人這樣的——所以不得已戴上人皮面具,不想還是逃不過周大人一雙火眼金睛。”

周長風一怔,随即不滿道:“什麽叫‘比如我這樣的’?”

伶舟淡淡一笑:“都說花兒香氣過重,容易招蜂引蝶,但有時候花兒遮掩了香味,那些蜂兒蝶兒們也會自動送上門來,請問這究竟是花之過,還是蜂蝶之過呢?”

周長風眉梢微挑:“小狐貍,我對你可沒那龌龊心思,你別想在我面前混淆視聽。”

“沒有自是最好,希望周大人說到做到,以後別沒事往我跟前湊,無事獻殷勤。”伶舟說着,又躬身行了一禮,“我出來得久了,少爺該找我了,告退。”

“我……你……獻殷勤?”周長風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氣得渾身哆嗦。

伶舟回到宴客廳時,壽宴已接近尾聲了。

廳內已不見了聞守繹的身影,想必已經先行告退歇息去了,管家則帶着幾名小厮,恭送各位賓客離席。

韶寧和酒力不佳,雖已極力控制飲酒,但經不住幾位同僚勸酒,還是有些醉意熏熏,此刻正由一旁的李往昔攙扶着,自座位上蹒跚起身,茫然四顧,似乎在尋找伶舟下落。

伶舟忙迎上前去,一邊接過韶寧和,一邊對李往昔客氣地道:“多謝李大人費心照料,少爺交給我就可以了。”說罷便扶着韶寧和走出門去。

李往昔目送這主仆二人離開,目光在伶舟的背影上滞留半晌,忽地掩目自嘲:“李往昔啊李往昔,你當真是無藥可救,見了誰都會錯看成他。”

伶舟扶着韶寧和回到自家宅院時,已經臨近亥時。

萬木正倚在門邊打盹,聽見動靜,忙出來迎接,見韶寧和喝成這樣,少不得又是一番唠叨。

兩人合力将韶寧和弄上床去,萬木又去打來一盆熱水,欲為韶寧和擦臉。伶舟卻攔住了他,從他手中接過巾帕道:“萬木,這裏交給我就可以了,你去睡罷。”

萬木原本便未醒利索,聽伶舟如此說,囑咐了他幾句,便自回房去睡了。

伶舟将巾帕擰幹,仔仔細細為韶寧和擦了臉,然後俯身細細打量他,用指尖輕輕勾勒他的眉眼,越看越覺得歡喜。

韶寧和的相貌,若是放在同齡人當中,并不算如何光彩耀人,但因着五官端正柔和,不具侵略性,配上他儒雅溫和的性子,一颦一笑十分自然,令人百看不膩。

他正盯着韶寧和的臉犯着花癡,卻見韶寧和漸漸睜開了雙眼,神色平靜地望着自己。伶舟眨巴了一下眼睛,他不太确定,韶寧和此刻究竟是清醒了,還是依然醉着。

兩人無聲對視良久,韶寧和終于開了口:“伶舟,你還要看多久?”

伶舟嘻嘻一笑:“看到你叫停為止。”

“如果……我一直不叫停呢?”

“那就将你吃幹抹淨,拆骨入腹。”

韶寧和輕笑一聲,伸手捏了捏伶舟的鼻尖:“個頭不大,胃口卻是不小。你倒說說,怎麽個吃幹抹淨法?”

伶舟翻身跨坐在韶寧和腹部,俯下身來親吻他的唇:“就這樣吃。”

韶寧和眸子晶亮,笑意盈盈地任由他在自己唇瓣輕啄,兩人耳鬓厮磨了片刻,他提醒道:“伶舟,你忘記摘掉你那人皮面具了。”

伶舟一路吻至韶寧和耳畔,低聲笑道:“要我摘掉面具可以,不過少爺,你倒是把那些春宮圖研究透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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