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次日,當光祿卿管喻齡将文武官人選上呈聖面時,成帝只在宋簡之和上官遠途兩個名字之間來回瞄了一眼,便選定了上官遠途。

此事傳回議郎閣時,衆人都有些啞然,他們不得不承認,韶寧和的推斷是正确的。

其後的幾次會議,韶寧和明顯感覺到,同僚們對他的态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以前他在與不在幾乎沒有什麽區別,衆人也習慣性地忽視他的存在;但是現在,幾乎每一項議題的讨論,蔡衡宇都會征詢他的意見。

對此,韶寧和不驕不躁,凡事虛心謙讓,即便自己提的建議被采納,他也絕不去争功。如此一來,衆人非但沒有惡意排擠他,反而對他漸生好感。

九月下旬,成帝正式下诏,命征西大将軍宋翊回京述職。

就在诏令下達的第二日,成帝又分別對上官遠途和李往昔下了一道手谕,命他二人即刻啓程前往西北駐軍地,但不得走陸路,而是改走水路,盡可能避免與宋翊碰面。

至此,成帝想要重整西北軍權的意圖已十分明顯,但一切進行得十分低調,朝中大多數人對此事尚一無所知。

九月二十九日,已經做好交接手續的李往昔,帶了幾名随行仆從,輕車簡裝地往瓊華江碼頭駛去。

當他下了馬車時,首先看到的不是停泊的船只,而是早早等候在船邊的韶寧和。

“你……”李往昔有些意外,他此次自薦前往西北,同僚們雖不反對,但也并不看好,加上他自升任光祿丞之後,人緣便一落千丈,以至于根本無人過問他啓程的日子,更不必說前來相送了。

雖說李往昔早已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并不因此而憂傷介懷,但當韶寧和的身影不經意地撞入他眼簾時,他多少還是有些唏噓了。

“沒有想到,你竟會來送我。”李往昔緩緩朝韶寧和走去,拱手作揖。

“還是那句話,你我好歹同僚一場。”韶寧和神色淡淡地回禮,“更何況,我初來繁京之時,你對我有過諸多幫助,韶某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李往昔聽罷,不禁搖頭苦笑。當初他主動與韶寧和交好,其中究竟參雜了多少真心、多少假意,相信以韶寧和的聰穎,必定不會毫無所覺。

然而事到如今,韶寧和卻用一句“諸多幫助”來粉飾太平,讓他不得不對韶寧和的隐忍功力望塵莫及。

言談間,李往昔的随從們已陸續上船,船家看了看天色,提醒李往昔該啓程了。

李往昔點了點頭,又往韶寧和身後張望了一下,神色難掩落寞。

“他……沒有來。”韶寧和知道他在尋找伶舟的身影,于是語意模糊地提醒了一句,瞬間澆滅了他心中微末的希望。

李往昔自嘲地笑了笑:“我明知道他不會來,但還是禁不住期待……我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說罷,他向韶寧和拱了拱手,道了一聲:“保重。”便轉身登船離岸。

韶寧和伫立在風中,揮手目送李往昔遠去,直到他所坐的那艘小船消失在視野之內。

然後,他轉過身來,朝碼頭後方的巨大岩石處看了一眼:“別藏着了,出來罷。”

話音稍落,便見伶舟從岩石後邊露出半個腦袋,問道:“走了?”

“早就走得沒影了。”

碼頭上風大,吹得伶舟寬大的衣袍上下翻飛。韶寧和遠遠看着他瘦弱的身影,總擔心他會被風吹走。

他正為自己如此無稽的擔憂感到可笑,卻見伶舟直接從岩石上方往下竄。他下意識叫了一聲“小心”,便要伸手去接,但還是慢了一步。

好在伶舟手腳靈便,從等身高的岩石上跳下來,落地一個緩沖,啥事兒也沒有。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同時奉送韶寧和一記嫌棄的眼神。

韶寧和無奈一笑,略帶報複性質地揉亂他的頭發。

“明明來了,為什麽不見他?”韶寧和問。

“你希望我和他來個深情道別?”伶舟挑眉,觑了韶寧和一眼。

“咳,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既然來了……”韶寧和雖口上如此說,卻不可自抑地腦補了一下伶舟與李往昔執手相看淚眼的場面,瞬間抖掉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伶舟見他一臉踩到屎的表情,便知道他又在發散性思維了,于是板着臉戳了戳他的心口:“喂,韶寧和,你搞清楚,我是來監視你的,不是來送李往昔的好麽。”

韶寧和一怔:“你監視我做什麽?”

伶舟撇了撇嘴:“你這人太容易心軟,我怕你一個不留神,又跟李往昔握手言和了。”

韶寧和失笑:“又不是多大的恩怨,何必搞得跟隔世仇似的。”

“防人之心不可無,總之我還是那句話,李往昔這人心眼兒太多,你離他遠點。”

“是是,”韶寧和笑着拱手作揖,“謹遵內子教誨。”

伶舟眉梢一抽,伸出手指點了點韶寧和的下巴:“來,叫聲‘相公’聽聽。”

“……”韶寧和不理他,轉身便走。

伶舟追着他喊:“喂,叫一聲又不會少塊肉!”

兩人嬉鬧着往回走,卻在半途中,看見一名盲眼女子因被路中石塊絆倒,籃中水果滾落一地。

兩人不忍見那女子匍匐在地四處摸索,于是好心幫她将水果都撿了回來。

韶寧和将果籃交還女子時,略微打量了對方一眼,發現她約摸三十多歲,五官長得還算清秀,但頭上梳的發髻,卻依然是未出閣女子的模樣。

女子接過果籃,對他們自然是千恩萬謝。

韶寧和不太放心,問道:“大姐住哪兒,我們送你回去吧。”

女子面色發窘:“多謝兩位,我家離這兒不遠,只是我這一摔,弄不清方向了……”

韶寧和問清了地址,便與伶舟一邊一個,攙着她往回走。

一路上,伶舟好奇問道:“大姐,你眼睛看不見,為何獨自出來買水果?你的家人呢?”

女子道:“我與奶娘一塊住,奶娘這兩日病着,我想給她買些水果,所以……”

韶寧和與伶舟對視了一眼,心下了然。

只是見這女子衣着樸素,想必生活較為清貧,但家中又有一個奶娘,這讓人又對她的身世産生了疑惑,猜想該不會是家道中落的大小姐。

三人聊着天,很快便将女子送到了家門口。

他們剛要進去,忽聽身後有男子喚道:“心藍?”

女子身形一滞,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偏了偏頭,臉上混雜着驚喜與疑惑的表情,不确定地張了張口:“……哥?”

韶寧和循聲望去,見來者是個四十歲不到的男子,長得英挺俊朗,卻飽經風霜。

男子大踏步來到女子面前,一把将女子擁入懷中,口中喃喃道:“心藍,我回來了,我回來看你了……”

名叫心藍的女子哽咽着撫摸男子的容顏,摸到他眉骨上一條長長的傷疤時,眼淚便抑制不住地滑落下來。

韶寧和在一旁看得有些迷惘,之前他聽女子喚那人為“哥”,還以為男子是她的兄長,但是眼下這濃烈煽情的一幕,怎麽看都不像是親人團聚而已吧?

他想着,下意識回頭看了伶舟一眼,卻見伶舟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男子,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愕來形容了。

韶寧和皺了皺眉——難道,伶舟與那男子相識?他們是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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