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這一日,韶寧和從議郎閣回來,途徑一家酒樓時,險些被一只憑空落下的酒瓶砸中腦袋。好在他反應敏捷,往旁閃了閃,那酒瓶便擦着他的胳膊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韶寧和呆滞了片刻,心想誰這麽缺德亂丢東西,擡起頭來剛要找那人算賬,卻發現酒樓二樓的窗臺上,宋翊一條胳膊露在外頭,手掌虛握,腦袋就枕在胳膊上,看那模樣,似乎醉得不輕。

想來,這酒瓶便是從他手中滑落下來的。韶寧和頓時沒了脾氣。

之前剛在議郎閣聽說,朝廷對宋大将軍又是封王又是賜宅,連皇上的胞妹玉冰公主都賜婚與他,引得許多人羨豔不已。

然而此刻,這位被衆人羨豔的宋大将軍,卻一身粗布衣裳地坐在酒樓裏獨自賣醉,這是什麽狀況?

一名店小二跑出來,見韶寧和身上穿着官服,忙點頭哈腰地給他賠罪:“這位官爺,真是抱歉,我們店裏一位客人喝醉了酒,不小心把酒瓶子給丢了下來,不知有沒有傷到官爺?”

“無妨。”韶寧和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心裏卻覺得有些好笑,只因他穿着官服,而宋翊穿着粗布衣裳,百姓們便誠惶誠恐地趕着給他道歉。若他們知道這位喝醉了酒的客人便是他們心目中的大英雄宋翊,不知又會是何等心态。

他略一遲疑,轉身走進酒樓,登上二樓,果然就望見宋翊趴在窗臺旁那張桌子上,迷迷糊糊地半睜着眼,口中喃喃着:“酒……再給我拿瓶酒來……”

一名店小二在一旁有心無力地勸:“這位客官,您已經醉了,再喝下去……”

韶寧和心裏明白,小二其實是怕他喝醉了不付酒錢,于是走上前拍了拍小二的肩膀,道:“再去拿兩瓶酒來,酒錢我付。”

小二一聽,立即眉開眼笑起來:“好好,客官請稍等,小的這就去準備。”

打發走小二之後,韶寧和在宋翊身旁坐了下來,而宋翊也正眯着眼睛,神情淡漠地打量這個自願為他付酒錢的“冤大頭”。

過了半晌,宋翊的眼神起了些許變化,似乎認出了他:“你是……”

“又見面了,在下姓韶,名寧和。”韶寧和毫不掩飾自己的姓名,他估摸着,宋翊剛回繁京,未必就聽說過他這號小人物。

宋翊果然對他的名字沒有什麽反應,只是在看到他身上穿着的官服時,明顯怔了一下:“你在朝廷做官?”

韶寧和自嘲地笑了笑:“在下區區一名閑散議郎,不足挂齒。”

宋翊似乎酒醒了一些,亦或者說,之前他只是未醉而裝醉,此刻卻是看在韶寧和曾經幫助過他未婚妻的面子上,醉酒之态有所收斂,抱拳道:“上次還未來得及好好酬謝你,在下宋……宋離。”

對于宋翊未以真姓名示人,韶寧和也不介意,只是好奇問道:“宋兄何故在此借酒消愁?”

宋翊長長嘆了一聲:“想娶的人娶不到,不想娶的人卻硬要塞給我。這事兒我還不知道如何跟我未婚妻交代,你說我愁不愁?”

韶寧和想起上次看到他與那個名叫心藍的女子久別重逢時的感人場面,不禁有些唏噓。他腦海中突然竄出一個念頭——或許,宋翊這一次提前返京,真的只是為了早日與未婚妻相見,并沒有別人所揣測的那般謀反心思。

回到家中,已過了戌時。

院子裏靜悄悄的,伶舟與萬木的兩間卧房裏都未亮燈。韶寧和估摸着他們應該已經睡下了,便徑自往書房走去。

“今日怎麽這麽晚?吃過飯了麽?”身側傳來伶舟幽幽的聲音。

韶寧和冷不丁吓了一跳,扭頭一看,只見伶舟蹲坐在自己房門口的門檻上,托着腮歪頭看着他。

“你坐這兒怎麽也不先招呼一聲?”

“我這麽大個人坐這兒,你居然都視而不見,可見你是有多無視我啊。”伶舟一語雙關地裝可憐。

其實何止是今晚無視他,自從那天晚上将他拒之門外之後,韶寧和對待他的态度,明顯疏離冷淡了不少。

韶寧和怎會聽不出伶舟語氣中的抱怨,但他又能如何回應呢?當下只能顧左右而言他:“萬木呢,怎麽沒見他人影?”

“萬木原要給你守門,我見他犯困,便讓他先去睡了。”

“哦,那你也早些睡吧。”韶寧和說着,推開了書房的門。

伶舟卻跟了進來:“少爺,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什麽?”

“吃過飯了麽?”

“哦,吃過了。”他含混答了一句。

其實韶寧和一下午都跟宋翊混在一處,宋翊有宋翊的愁苦,他又何嘗不正為情苦惱,原本只是想站在僅有一面之緣的朋友立場勸慰宋翊的,卻漸漸演變成了兩人比賽喝悶酒。

好在兩人都有些自制力,朋友雖算不上,倒是成了半日酒友,到了月上柳梢頭之際,便互相道別,各回各家。

就在韶寧和忡怔之際,伶舟又往前靠近了一步,湊到他面前嗅了嗅,皺眉道:“你喝酒了?”

“唔,喝了一點。”韶寧和答得有些敷衍。

伶舟卻知道,如此大的酒味,絕對不可能是“一點”的程度。但他依然耐着性子問:“是不是有應酬?我和萬木不知你什麽時候回來,一直在等你。”

“抱歉,下次我會提前說。”

對話生疏到了這個份上,伶舟一時沒了言語,只是蹙眉望着韶寧和。韶寧和卻只能沉默着避開了他的視線。

過了良久,伶舟妥協般地開了口:“少爺,我不知道哪裏得罪了你,以至于你對我心存不滿,故意疏遠我。如果是我做錯了什麽,希望你能直接對我言明,我一定會改。”

韶寧和視線落回到伶舟臉上,望着他,欲言又止。其實他與伶舟之間,如何能簡單地用“對錯”兩個字解釋清楚?

連日來他一邊疏遠伶舟,一邊內心也在苦苦掙紮,他不過想要伶舟一句真心話,但是伶舟會給嗎?

躊躇半晌,他終于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道:“伶舟,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如果有,希望你能對我說實話,我可以既往不咎。”

伶舟怔了怔,随即故作輕松地道:“少爺,你在說什麽呢,我還能有什麽能瞞着你的?你若還有什麽疑惑,可以直接問我啊。”

韶寧和眼中僅剩的一絲希翼之光,漸漸黯淡了下去。他閉上眼,按了按眼角,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苦笑。

對于一個已經将謊言當成了生活一部分的人來說,要他改口說真話,又該從那一句改起呢?他甚至不知道,伶舟與他相處了這麽久,究竟有沒有對他說過一句真話。

罷了,只怪自己太過天真。

伶舟不安地看着他,韶寧和眼中藏了太多的情緒,讓他看不透徹。

這幾日他一直在默默梳理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大約猜到在哪裏露出了馬腳。

其實真要深究起來,他露出的馬腳深深淺淺的也不少了,如果韶寧和要追究,早在當初周長風質疑他的時候,就該追究了,為何當初不提,卻在此時跟他較了真?伶舟百思不得其解。

他若是知道問題的症結出在哪裏,或許還有補救的機會。但是韶寧和這種不言不語、不冷不淡的态度,反倒讓他心裏着了慌,仿佛明知道前路上隐藏着不知名的危險,他卻不得不繼續前行。

“少爺……?”伶舟下意識想去握住韶寧和的手,卻被韶寧和避開了。

“伶舟,”韶寧和正色看向他,臉上透出一絲決絕,“這幾日,我認真反省了一下,我覺得……我們倆在一起,果然還是不太合适。”

伶舟一臉怔然地看着他。

韶寧和很快又垂下眼眸,仿佛承受不住伶舟直視着他的眼神:“我們之前……原本便只是在嘗試着交往,既然不合适,還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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