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韶寧和因為負氣,早飯也不吃便直接去了議郎閣,等走到了半途,才覺出腹中空空,餓得厲害。
無奈之下,他只好在路邊包子攤上買了兩個又白又大的包子,一手一個往嘴裏塞。
“這不是韶議郎麽?”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笑嘻嘻地調侃他,“這可憐見的,居然站在路邊啃包子。”
韶寧和回頭,見是光祿勳四大夫之一的中散大夫譚笑憫,此人人如其名,明明十分愛笑,卻長着兩道倒挂眉,每每沖人笑的時候,總讓人覺得他不懷好意。
韶寧和與四位大夫接觸不深,光祿大夫蔡衡宇是四大夫之首,一言一行都顯得莊重不可侵犯;太中大夫段啓雲才思敏捷卻為人低調,從來不主動與人親近;谏議大夫張崇翮世故圓滑,對于韶寧和這樣的小議郎還看不上眼。
唯獨這比韶寧和大不了幾歲的譚笑憫,是個愛招人的性子,自從韶寧和在上個月的那次議郎閣會議上嶄露頭角之後,他便時常主動來與韶寧和搭讪,開些不着邊際的小玩笑,韶寧和初時對他有所提防,相處久了,覺得他其實也沒什麽惡意,對誰都沒上沒下沒心沒肺的,于是也就随他去了。
他三兩口将包子吞了下去,抹了抹了嘴,自我解嘲地笑:“可不是麽,家徒四壁,只好在路邊打發了自個兒的肚子了。”
“怎麽聽起來,好像你家很窮似的,”譚笑憫滿腹狐疑地觑了他一眼,“議郎的俸祿雖不算高,但也不至于到了家徒四壁的程度吧?我不信,改日我要去你府上參觀參觀,怎麽個家徒四壁法。”
韶寧和想起之前的李往昔事件,頓時一陣頭痛,家中養了伶舟這樣一個小禍害,他哪還敢再把同僚們往家中引,當下開着玩笑模糊揭過了這個話題。
兩人勾肩搭背地進了議郎閣,一眼便瞧見另外三位大夫早已端坐于會議室中,氣氛有些沉悶。
譚笑憫立即抽回了搭在韶寧和肩膀上的那只手,收起臉上的笑容,一本正經地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了下來。
韶寧和左右看了看,這裏除了他與四位大夫,再沒有旁的人了,不禁有些納悶,現在距離會議開始的時間不早了,為何只有這幾人到場?
蔡衡宇卻在此時開了口:“人都到齊了,那麽會議便開始吧。”他說着,看了韶寧和一眼:“還愣着做什麽,找個位子坐下來。”
“啊?哦。”韶寧和迅速挑了一個最末的位置,心中還在惶惑:怎麽回事?這就算全部到齊了?只有他們五個人?他和四位大夫……?
一擡眼,便見旁側的譚笑憫正偷偷朝他擠眉弄眼。
韶寧和先是一怔,随即略略揣摩出了其中奧妙,蔡衡宇破例讓他參與四大夫的內部會議,并非是在安排上出了什麽疏漏,而是向他遞出了某些隐晦的暗示。
一想到此,韶寧和禁不住心跳加速。
如果說,他的仕途在遷來繁京之時,是第一次轉折點,那麽此刻,将預示着第二次轉折點的到來——他在聞守繹眼皮子底下按捺着性子蟄伏了将近九個月,終于看到了破繭而出的希望曙光。
只聽蔡衡宇開門見山地道:“昨日,皇上收到了上官遠途與李往昔發來的密報。”
他此話一出,衆人都擡起頭來看向他。朝廷之上,關于兵權處置一事尚迷霧重重,而邊關發來的密報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蔡衡宇頓了一頓,環顧了一下四周,繼續道:“目前上官将軍與李大人均已抵達駐軍地,但都未能成功接管軍權。上官将軍稍好些,畢竟是武将,對方在待遇上多少還能給些尊重,至于李大人……他目前的狀态,幾乎跟軟禁沒什麽兩樣。”
其餘幾人暗暗抽氣,他們雖然早就預料到文官進駐軍區是非常棘手的一項任務。卻沒有料到李往昔的處境,遠比他們預想的還要糟糕。
蔡衡宇道:“為此,皇上希望我們能為他們出謀劃策,必須趁着朝廷穩住宋将軍的這段時間,盡快拿下西北大軍的統禦權。”
就在蔡衡宇說話的檔兒,韶寧和看了張崇翮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地站起身,去一旁的茶水盤裏倒了一杯水,走到蔡衡宇身旁,剛要遞過去,忽然撞上蔡衡宇打着手勢的胳膊肘,只聽“嘭”的一聲,茶杯翻落,茶水四濺,蔡衡宇的衣袍下擺,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片深色水漬。
衆人都被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怔住了。他們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韶寧和是什麽時候走到蔡衡宇身旁去的,他手中端着茶水,又想做什麽。
韶寧和慌忙蹲下身去幫蔡衡宇擦拭衣袍上的水漬,口中一疊聲地道:“蔡大人,對不住,對不住。”
蔡衡宇強按着怒氣,沉聲喝問:“韶寧和,你這是在做什麽?!”
“蔡大人,您的官袍濕了,請讓下官陪您去隔壁房裏擦拭幹淨吧?”
蔡衡宇滿臉怒意地“哼”了一聲,甩袖而去。韶寧和忙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進入了隔壁休息室。
剩下衆人呆滞片刻之後,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這什麽情況?”譚笑憫笑得在座位上直打跌:“韶議郎這是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嗎?”
張崇翮搖頭感慨:“韶寧和這小子,真看不出來,居然是個急功近利的家夥。”
段啓雲未予置評,只是擡手招呼守在門外的小厮進來,清理地上的水漬。
卻說韶寧和厚着臉皮進了隔壁室,剛要為蔡衡宇擦拭衣袍,卻被他一腳踹在了小腹上。
方才當着衆人的面,蔡衡宇不便發作,如今避開了衆人耳目,他便毫不掩飾地将怒氣發洩了出來。
“大人請息怒,”韶寧和捂着小腹,強忍疼痛,臉上谄媚之色一掃而光,低聲道,“下官有要事容禀。”
蔡衡宇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會,才堪堪将怒氣壓了下去:“講。”
“大人,下官鬥膽進言,谏議大夫張崇翮此人不可信,若有事關西北軍權之事,還望避開此人再作商議。”
蔡衡宇臉上露出詫異之色:“這是怎麽回事,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韶寧和于是将之前的議郎閣會議洩密之事簡單敘述了一番,道:“此事是由廷尉正周長風周大人親自密查的,大人若不相信,可與周大人對證。”
蔡衡宇面上的怒意漸漸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震驚與不可置信。
他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站起身道:此事我會私下與周大人核實,如若屬實,我記你一功;如若有假,我連你今日潑茶這筆賬一塊兒算。”
韶寧和淡笑着躬了躬身:“是。”
蔡衡宇再度沉下臉來,背着雙手走出休息室,當着衆人的面道:“今日這會沒法開了,下次再議。”說罷,怒氣沖沖地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