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十一月的天氣,變得越來越寒冷,這月的上旬,繁京已經降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清早,韶寧和開了門,便看見萬木在院子裏忙碌的身影,難得的是,伶舟也起得很早,卻不幹活,只是攏着兩只袖子,站在一旁與萬木有一句每沒一句地搭着話。

因為距離太遠,韶寧和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只看見伶舟側着的半張臉,雙唇開阖間,有白色的水霧自他口中漸漸暈開,氤氲了他的眉眼,遠遠看去,像是一幅朦胧的水墨畫。

韶寧和就這樣站在門口,靜靜望着伶舟,臉上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

似是意識到了韶寧和注視的目光,伶舟往這邊側了側臉,兩人視線撞在一起的那一瞬間,韶寧和垂下眼眸,緩緩踏出門檻,不着痕跡地掩飾住了自己的情緒。

伶舟見韶寧和出來了,便中斷了與萬木的閑聊,只是靜靜看着韶寧和。

萬木轉頭見是韶寧和,殷勤問道:“少爺,今天中午要給您留飯麽?”

韶寧和雖然還是議郎身份,但不知從哪裏傳出光祿卿意欲提拔的流言,再加上韶寧和最近的表現十分令人刮目相看,以至于他在議郎閣的地位突飛猛進,早已不再是以前那個總被人忽視的閑散議郎了。

如今議郎閣大事小事都要過問韶寧和的意見,使他三天兩頭地往議郎閣跑,不回家吃飯也是常有的事了,所以萬木幾乎養成了每日一問的習慣。

當下,韶寧和想了想,道:“先別留吧,我未必能趕回來。”

“好。”萬木幹幹脆脆地應了。

韶寧和一轉頭,發現伶舟仍在一旁看着他,頓時有些不自然起來,想與他說說話,消除內心的尴尬,但自上次兩人說僵了之後,便再也無話可說,四目相對間,除了沉默,依然只剩下沉默。

倒是伶舟顯得從容一些,率先開了口:“少爺,最近外頭可有什麽新鮮事兒沒有?”

他這話問得十分随意,仿佛只是久居室內的孩子,對外界事物的新鮮好奇。

韶寧和見他開了話頭,也便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最近外頭都在傳皇上賜婚的事情。別的,倒也沒什麽新鮮事兒了。”

其實韶寧和說了一半,瞞了一半。賜婚一事在民間看來,是個了不得的大八卦,但在朝廷看來,不過是一道障眼法,更令百官矚目的,是西北軍隊軍權更替之事。

雖然目前此事尚未放到臺面上來開誠布公地談,但只要是涉入官場久一點的人,都能嗅到其中醞釀着的火藥味——或許,皇上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而宋翊,也在靜觀其變。

這些事情,若是放在以前,韶寧和或許也就随口對伶舟說了,但自從他懷疑伶舟與丞相的關系之後,就再也不主動提及此類事情,生怕自己一個疏忽,讓丞相抓着了把柄。

伶舟聽他此言,如何不知他對自己有所隐瞞,但如今兩人關系如履薄冰,他也只能按捺脾氣,面色平和地點了點頭,并未追根究底。

倒是一旁的萬木,一聽到八卦之事,立即來了興趣,問道:“我聽說,玉冰公主今年才十六歲,那個宋将軍,上次在城門口有親眼見到的人都說,他看上去怎麽也三十好幾了。兩人年齡相差這麽大,玉冰公主竟也願意?”

韶寧和攤了攤手:“玉冰公主原本是不答應的,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變故,突然松了口,願意下嫁宋将軍了。”

萬木覺得很奇怪:“究竟發生了什麽變故?”

“這我就不清楚了,後宮裏的事情,我們說不好。”

萬木沒能八卦出更多細節的東西,露出失望的表情,悻悻回去張羅早飯去了。

伶舟卻冷不丁問了一句:“公主答應下嫁了,那麽宋将軍呢,他可答應?”

韶寧和不無感慨地道:“事到如今,他不答應也只能答應了吧,怎麽說,那也是禦賜的婚姻。只是不知道,他對董姑娘該如何交代。”

“董姑娘?”伶舟眉心一跳。他記得上次他們遇到董心藍與宋翊時,只聽宋翊喚她“心藍”,韶寧和是如何知道她姓董的?

在伶舟一再追問下,韶寧和只好将上次在酒樓中與宋翊的一番談話和盤托出。

伶舟聽罷神色大變,一把拽住了韶寧和的衣袖道:“我之前不是提醒過你麽,離他遠一點,你竟還跑去與他喝酒!這若是被人撞見了,日後告你……告你……”他似乎有什麽顧慮,下半句話生生咽了回去。

韶寧和料不到伶舟竟會有如此大的反應,這件事在他看來,也不過是一次尋常交談罷了,他與宋翊,甚至連朋友也稱不上,宋翊對他隐瞞了自己的身份,而他也隐瞞了自己知曉真相這件事。

然而從伶舟的言語中,他似乎聽出了一些不太尋常的信息。他眯起眼睛看了看伶舟,試探着問:“告我什麽?”

“……沒什麽。”伶舟深吸一口氣,又迅速冷靜了下來,“總之,眼下朝廷中的局勢劍拔弩張,你最好還是和宋翊保持距離,只要有關他的事,你都盡量不要沾邊,明哲保身才最重要,明白麽?”

韶寧和沒有應聲,只是一臉狐疑地盯着伶舟瞧。

方才伶舟一反常态的言行,讓他看起來更加陌生,卻又在說話語氣上,酷似另外一個人。

他細細一想,便很快将他與聞守繹聯系在了一起。是啊,他不就是丞相派來的麽,連畫風都如出一轍,僅是語氣相似,又有什麽奇怪。只可笑之前他竟一直沒有察覺其中蹊跷。

當即,他神色冷淡地揮開了伶舟的手:“我的事情,我自己會有分寸,無需你來幹涉。”說罷,回屋換上官服,便朝外走去。

剛端了早飯上桌的萬木,一擡頭看見韶寧和竟自顧自地走了,忙在後頭喚道:“少爺,您還沒吃飯呢!”

“不吃了。”韶寧和一肚子火氣,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推門離去。

“又怎麽回事了這是?”萬木一臉狀況外地看向伶舟,“剛才不還有說有笑的嗎?”

伶舟苦笑着聳了聳肩:“怕又是我得罪他了。”

“你們又吵架了?”萬木一臉的同情兼無可奈何。

他發現近一個月以來,韶寧和與伶舟的關系反複無常,有時兩人客客氣氣地像是陌生人,有時又含沙射影地像仇人。但每次萬木問及發生了什麽事,兩人卻又無比默契地顧左右而言他,讓萬木丈二摸不着頭腦。

見伶舟不說話,萬木一副過來人地開導他:“我說伶舟啊,少爺畢竟是少爺,脾氣終歸是要大些的,我們這些做下人的,該讓的時候就讓讓他吧,誰讓他是少爺呢。”

伶舟聽了哭笑不得,他還不夠讓着韶寧和?

若是依着他以前的脾氣,有人這般不識好歹,他早就織好了小鞋等着對方來踩了。如今韶寧和對他如此陰晴不定,還不是仗着他喜歡他,奈何他不得?

但對着萬木這神經大條的家夥,伶舟又不好分辯什麽,只得點頭虛心接受:“是是,我以後盡量讓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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