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宋翊是在狩獵回去之後,才獲知了董心藍的死訊。
他曾一度懷疑董心藍是被人所害,但請了當地幾位經驗豐富的仵作來驗,都确認是自殺無誤。
因為即便是死後,董心藍手中那把剪子仍握得很緊,如果是兇手殺人之後所施的障眼法,死者握着剪子的力度,不可能緊到如此程度。
至于董心藍心口上雜亂不堪的傷口,則是死者在眼盲的情況下,自刺不準導致的。如果是他人所為,不至于準頭如此失常。
如此一來,董心藍自殺的原因,就很值得推敲了。
據奶娘回憶,前日有一名貴族少女突然造訪,關了門與董心藍說了會話,期間兩人似乎發生了什麽争執,而後少女趾高氣揚地離去,董心藍則将自己關在屋裏痛哭,不論奶娘問什麽,她都不肯回答。
奶娘覺得此事蹊跷,原想即刻通知宋翊,但當時宋翊被皇上召了去,一時半會見不着面,這事便暫且擱置了。不想過了午後,她只是出去買個菜的工夫,董心藍便在卧室中自殺身亡了。
由此看來,那名貴族少女的出現,是董心藍自殺的關鍵。
至于她是什麽身份,如何知道董心藍的存在,又對董心藍說了些什麽,雖然不得而知,但宋翊卻已經猜出了八九分。
整整三天,宋翊一直将自己關在董心藍的卧房裏,陪着愛人的屍體,不吃不喝,也不允許他人打擾。
到了第四日,宋翊終于開了門,将董心藍交由宋府管家進行安葬,此時的他,仿佛突然間衰老了十幾歲。
成帝為表體恤,特別恩準他在家休息半個月,不必上朝議事;私下卻又派人秘密監視,掌控宋家的一舉一動。
第七日,董心藍正式下葬,宋翊以原配名義為董心藍立碑。
此事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百官都在看成帝如何表态,但成帝一直未予表态,只不過陰沉的臉色昭示着皇家對宋翊行事的不滿,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漸濃。
十一月二十七日,韶寧和從議郎閣歸來時,天色已經入暮。
這幾日因為宋家的事情,搞得朝廷百官人心惶惶,即便是身在議郎閣的韶寧和,也明顯感覺到了局勢的變化,從朝廷日益提防的态度來看,雙方沖突已在所難免。
于私,他十分同情宋翊,更為董心藍之死感到惋惜與憤慨;但于公,他還是希望宋翊能夠放下個人仇怨,畢竟他手握兵權,與朝廷作對非但是大逆不道的行為,還将對整個國家的安定造成破壞。
其時,路上行人漸稀,韶寧和只顧低頭行走,不想與對面走來一人撞了個滿懷。
他向後趔趄了一步,堪堪穩住身形,剛要開口向對方道歉,發現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宋翊。
與上次見到的不同,此時的宋翊,滿臉胡渣、形容憔悴,手中握着一只酒壺,步履蹒跚,醉态醺然。即便是在十一月末的寒冷夜晚,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衣,肩膀上披了件顏色醒目卻又非常不搭調的披風。
這般模樣的宋翊,乍看覺得十分滑稽,然而此刻的韶寧和,望着醉得連路都走不穩的宋翊,心中只覺苦澀,怎麽也笑不出來。
“宋……兄,”他上前一步,扶住了宋翊,“你還好吧?”
宋翊眯起眼睛,打量了他片刻,才道:“是你啊,韶議郎。”
韶寧和心下一松,能認出自己,說明他醉得還不算太厲害。當下他溫言勸道:“宋兄,天色不早了,你還是早些回家吧。或者……我送你回去?”
宋翊望着韶寧和的目光漸漸銳利了起來:“韶議郎知道我住在哪麽?想必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吧?”
“這……”韶寧和原可謊稱不知,但看着如此落魄的宋翊,他不忍再撒謊騙他,“的确,第二次在酒樓見到宋兄……宋将軍,我便已經認出來了。只因你我立場不同,下官一時不便言明,還望宋将軍見諒。”
宋翊滿不在乎地笑了笑:“立場不同又如何,我從來不看重這種東西。”他頓了一頓,望向韶寧和的目光突然清明了起來,“韶議郎,事到如今,有一件事除了拜托你,我無人可求了,希望你能答應我。”
“宋将軍請講。”
“玉冰公主……她原本約了我今晚戌時在宮門口相見,但你看我這副模樣,如何能去見公主。希望韶議郎能替我赴約,幫我将此物呈遞于公主,代為賠罪。”他說着,将身後背着的一只長形木盒卸了下來,交托于韶寧和手中。
韶寧和掂了掂,木盒有些沉,他問道:“此是何物?”
“此物只需轉交公主,她自會明白。”
韶寧和想了想,咬牙道:“好,我便替你送這一次。”
他将木盒縛在自己身後,便要離去。
“等等,”宋翊卻又叫住了他,随手将身上披風解了下來,披在韶寧和肩膀上,一臉真誠地道:“夜間天寒,韶議郎請多保重。”
韶議郎怔了怔,推辭道:“這披風還是……”
宋翊卻按住了他的手:“韶議郎這份恩情,宋某無以回報,聊表心意罷了,還望不要推辭。”
韶寧和無話,只得稱謝告辭。
宋翊目送韶寧和漸漸走遠,低低道了一句:“保重,保重。”說罷轉過身去,往反方向拔腿疾奔,瞬間消失了蹤影。
韶寧和背着木盒來到宮門之外,卻沒有看見玉冰公主的蹤影。
他看了看天空中月亮移動的位置,心裏估摸着,戌時應該已經到了,為何公主尚未現身?
他正茫然間,忽見身後追來幾名黑衣蒙面人,人未至,劍已出鞘,頓時齊刷刷幾柄長劍同時對準了韶寧和,将他團團圍住。
韶寧和一介書生,何時見過如此陣仗,當即有些發懵。好在他即刻回過神來,這是在宮門之外,尚不至于是盜賊行兇,這幾人身份十分可疑。
他在打量對方的時候,對方也在打量他。其中一人扼住韶寧和下颚,仔細看了看,道:“居然不是?”
另一人道:“可他明明穿着這件披風……”
又一人道:“不必說了,定是調虎離山之計。”
韶寧和聽得莫名其妙,抱拳道:“幾位義士,是否有什麽誤會?”
其中一人一把撕去夜行黑衣,露出肩上衛尉府的标志,冷笑道:“誤會?我且問你,你深夜出現在此,有何企圖?”
韶寧和一見那标志,心下暗驚,沒想到衛尉府的人居然喬裝改扮地跟蹤自己,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但當着這麽多把劍,他卻沒有心情發笑,只得恭謹道:“下官受宋翊宋将軍之托,來給玉冰公主傳個信,不知玉冰公主現在何處?”
那衛尉府侍衛怒道:“簡直口出狂言,公主冰清玉潔,怎會深更半夜在宮門外與男子幽會?!”
“這……”韶寧和有些啞口,他雖心中也有些疑惑,但想到玉冰公主傾慕宋翊,兩人又定下了婚約,私下約見倒也在情理之中。但此時被那侍衛一問,他又對自己之前的判斷生出了疑惑,覺得事情的确有些蹊跷。
那侍衛看了看韶寧和背後的木盒,又問:“你背上背的是什麽東西?”
“是宋将軍托下官轉呈給玉冰公主的禮物,下官不敢随意觀看。”
那侍衛卻絲毫不信,只是喝令:“打開它!”
韶寧和被逼無奈,只好解下木盒,當着衆人的面打開了盒蓋。
然而下一刻,他卻被眼前之物震住了——那木盒中放置的,竟是一把鋒利寶劍!
為首那名侍衛見此利劍,暴喝一聲:“大膽反賊,速速将他擒下!”話音未落,幾名黑衣人同時揮劍向韶寧和周身刺來。
這一瞬間,韶寧和心中只閃過一個念頭:他竟被宋翊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