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韶寧和度過了最初的昏睡期之後,體力開始漸漸恢複,而伶舟則按照止血的方子煎藥給他喝,并定時為他更換繃帶。

如此度過了枯燥的五天六夜,那名武将終于再度出現在他們面前,說執金吾大人已經與廷尉顧大人進行了口頭确認,于是取消了對他們的禁令,現在他們可以回家了。

韶寧和在伶舟的攙扶下,一步步朝門外走去。這時他才發現,原來他們被拘禁的地方,是都尉府空置的一所官宅。

韶寧和回轉身來,對一直對他們客氣照料的武将作揖道:“還未請教,大人如何稱呼?”

那名武将抱了抱拳:“左京輔都尉,吳思行。”

他頓了頓,又關照了一句:“眼下城外已經開戰,城內各處都在調兵遣将,你們二人出去之後,最好盡快回家呆着,別到處亂跑,免得惹麻煩。”

韶寧和經他一提,似是想起了什麽,問道:“那宋将……宋翊帶了多少兵馬?朝廷勝算大麽?”

“這宋賊十分狡猾,居然暗中抽調了二十萬兵馬,分六路晝伏夜行掩人耳目,偷偷向京城包抄而來。”吳思行說着,臉上卻露出得意之色:“好在廷尉顧大人有神通之能,及時在良石、亭坨、海莊三個地方發現了伏兵的蹤跡,并通知了京兆尹大人。開戰之前,我們便搶先對這三路人馬進行圍堵,斷了宋賊的後方補給線。再過幾日,東部、南部的幾支軍隊也将回援,到時候宋賊就是那甕中之鼈,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韶寧和聽聞此言,心中憂喜參半。想那宋翊,幾日之前還是百姓們交口稱道的宋大将軍,如今卻是人人嗤之以鼻的“宋賊”,當真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伶舟聽了這話,心中又是另一番感受。他想到上一世,就是因為宋翊這一招暗度陳倉,二十萬大軍神不知鬼不覺地包圍了京城,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險些城門失守。

雙方僵持了兩個多月,好不容易才等到東部與南部的援軍姍姍來遲,再然後,朝廷軍奮起反擊,與援軍裏應外合,雙方膠着數月,朝廷軍才漸漸挽回頹勢。

而後朝廷軍一路反撲,逼得宋軍節節敗退,最後将宋翊等十幾名将領圍剿于玉英峰下,才終于結束了這長達一年的混亂內戰。

反觀這一世,朝廷軍因為準備及時,先發制人地掌握了主動權,以至于短短幾日便控制住了局面,看來上一世的悲劇,終于可以不必再重演了。

想到此,伶舟心裏升起一絲輕松愉悅的感覺。

重生以來,他一直在為自己的事情忙忙碌碌渾渾噩噩,嘗過了情愛的滋味,也嘗到了失戀的悲苦,而追查上一世兇手的事情卻一直沒有什麽進展,讓他感到沮喪與挫敗。

如今,終于有一件事,讓他感到這一世的重生,還是有些價值的。但是這樣的喜悅,他卻無人可以分享。

兩人各懷心事,徒步回到了韶寧和的宅院之中。

這幾日萬木接到伶舟托人帶來的口信,得知兩人被軟禁,他又不知該去哪裏探視,急得在家中茶飯不思。

如今終于見到兩人安然無恙地歸來,一激動便撲上去抱着韶寧和嚎啕大哭了起來。

韶寧和被這樣一個比自己好高出半個腦袋的大個子摟着哭,心裏那個別扭,但也知道萬木雖然體格雄壯,心靈卻多愁善感,于是拍着他的脊背安慰道:“我這不是回來了麽,你這麽大個人了,居然還哭鼻子,害不害臊?”

不了他這麽一說,萬木哭得更加驚天動地了。

韶寧和無奈了,安慰人不是他之所長,只好束手無策地望向一旁的伶舟。

伶舟看不過去,拍了拍萬木的肩膀道:“抱歉,打斷一下,我和少爺肚子很餓,再不吃飯就要餓暈過去了,你倒是有準備吃的沒有?”

“哦,有。”萬木一聽他們說餓,立即三兩下抹幹了眼淚,屁颠屁颠準備飯菜去了。

伶舟輕松搞定了萬木,然後朝韶寧和挑眉攤手。

韶寧和無言以對,心裏各種羨慕嫉妒恨,萬木好歹跟了他十幾年,他居然還不如伶舟能搞定他。

戰争爆發一個月之後,朝廷軍便與東、南兩支援軍聯手,以雷厲風行之勢将宋軍六路人馬各個擊破。

同時因為前期準備充足,朝廷以強硬姿态逼降了宋翊麾下的幾員大将,并成功擒拿了宋翊。

只是在遣送回京的路上,宋翊趁着押解士兵不注意,便刎頸自殺了。

消息傳到了朝廷,成帝大大犒賞了立下戰功的幾位将領,并從輕處罰了中途歸降的宋軍将士,命他們回到西北邊境,繼續為國效力。

而曾經被懷疑是宋翊同黨的韶寧和,也在顧子修力保之下,徹底洗脫了冤屈。光祿勳罷免了張崇翮官職的同時,将韶寧和提升為谏議大夫,跻身四大夫之列。

韶寧和因禍得福,名利雙收,距離自己的目标終于邁進了一小步,一切看起來似乎很美好。

而這段日子裏,他與伶舟之間的相處,也頗為融洽。

自從兩人把話說開之後,便再沒有過争吵,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相識的那段日子,維持着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但是韶寧和知道,這只是表面上的融洽罷了。他一直記得,伶舟曾經對他說過,再過不久就會離開。

他很想問問伶舟,他所說的“離開”,究竟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聞相指派給他的監視任務結束,他要回去向聞相複命了?

但是他拉不下臉來問,而伶舟最近日漸沉默的姿态,與他原本所熟悉的那個伶舟相去甚遠,讓他感到越來越陌生,于是就更加問不出口了。

有時候,他注視着伶舟若有所思的背影,恍惚地想,當初他與伶舟之間的這場愛戀,是否真的只是一場水中花、鏡中月,這樣的水鏡太過虛幻,以至于任何細小的石子都能将那花月擊得粉碎。

他甚至有些恐懼,如果真到了伶舟離開的那一天,他要如何面對只有他和萬木兩個人生活的這座宅院。從搬進來的那一天起,它就承載了三個人的記憶,以後突然少了一個人,它會不會感到寂寞。

但是這些想法,他無法訴諸于口。他與伶舟之間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他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去挽留什麽。

他只是一天一天數着日子,等待着離別那一日的到來。他想着他要如何完美地武裝自己,在送別伶舟的時候不露出悲傷的痕跡。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一天會到來得這麽快。

當他被晉升為谏議大夫的第二天,伶舟便收拾了行囊,向他辭行。

韶寧和設想過很多種道別的場景,不料事到臨頭,他卻說不出一句道別的話。

兩人面對面站着,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沉默無言。

萬木不知個中緣由,只道伶舟是去尋找他那失散的親戚,于是為他準備了很多幹糧,一路将他送出很遠。

韶寧和反手将自己關在門內,感覺僅僅是那一瞬間的對視,便讓他抽盡了所有力氣。

但他尚未來得及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便聽門外萬木氣喘籲籲地奔回來,大聲道:“少爺,少爺,不好啦,伶舟被人抓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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