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糖果被溫熱包裹着融化,香甜的奶味在口腔中綻開。
程惜沒注意,牙齒失神咬在沒有完全融化的奶糖上,被硌了一下。
車子在兩人上車後緩慢啓動開來,入睡的世界一片漆黑,看不清有沒有在移動。
小五像是沒注意到程惜這個反應,繼續道:“我剛才一直都沒有找到你,然後就碰到了準備離開的孟老師,她跟我說你在這裏,還怕我找不到,讓我朝安靜的地方走就行。”
“孟老師雖然接觸起來挺有距離感的,但人還是挺不錯的。”
小五更新着她對孟知槿的印象,像是尋求共鳴一樣看向了身邊的程惜。
可程惜沒有回答她,否認或者附和都沒有。
窗外只有道路兩側的燈勉強将漆黑照亮,車窗玻璃成了鏡子,倒映着車內人的側顏。
程惜就這樣坐在座椅上,腦袋靠着頭枕,永遠含着風情的眼睛有些失焦。
狐貍也透出了疲憊。
“我累了,歇會。”
說着,便真的合上了眼睛。
奶糖在嘴巴裏的融化速度越來越快,濃郁的甜滲透到牙根裏,讓人有些牙疼。
回憶也順着這份疼痛感,倒帶播放。
……
大二上學期要結束的那個冬天,程惜接到了她演藝生涯的第一部 電影——《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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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晝》是個懸疑電影,主要講述了因為腿傷不得不放棄芭蕾舞生涯的女主月回到家鄉芭蕾舞學校教書,在精神壓力跟童年陰影的兩方加持下,生出了第二人格,而她的第二人格的幻象是她所教班級的一名十六歲學生,同她過去一樣極具天賦,卻也被校長強|暴的椰。
片子一上映,大家就對月什麽時候開始瘋魔,椰什麽時候在那個時候開始是月的幻象,殺死校長的是月還是椰,最後死的人是椰還是月,讨論的格外熱烈,程惜也驟然成了人們聚焦的焦點。
說來能被選上也是很幸運。
王宥勃導演是圈子裏少有的不近人情,他的角色只有合适,沒有勉強。
他想要椰盡可能的純粹,所以沒有考慮已經拍過戲的演員,而沒有拍過戲的科班演員有芭蕾舞基礎的又少之又少。
程惜,就是這幾個集合交集裏少有的幸運兒。
面試那天程惜特意起了早,根據她對椰的人設理解給自己畫了一個素淨又有點陰郁的妝,微卷的長發重新被夾直板夾直,因為染燙發尾還帶着些仿若營養不良的幹枯黃色,脊背筆挺的背影就真的像一個青澀的芭蕾舞演員。
程惜從沒有跟人說起過。
她在考取電影表演學院前,人生的目标就是進入國家芭蕾舞劇團。
她學過十年芭蕾,從有記憶起就開始被老師按着開腿壓腰,淚水和着汗水不知道有幾大盆。
只是後來……
其實也沒什麽好追憶的,能在《白晝》裏以這樣一個角色開啓她的演員生涯也挺好的。
有頭有尾,也不算辜負她早早被人壓死埋進土裏的夢想。
懷着這樣的想法,程惜來到了面試現場。
其實說是幸運兒,實際上競争者也不少,程惜接過助理遞給她的臨時劇本,就看到候場室裏坐着七八個跟她年齡相仿的女孩子。
雖然沒有遲到,但程惜來的最晚。
她剛接過選角助理遞來的臨時劇本,就看到身邊挪過一道陰影,随之而來的那股她最不喜歡的濃豔的香水味道。
程惜一擡頭,果不其然,是跟她同班的劉娜:“喲,你還來啊?還有五分鐘開始面試,你還真是不緊不慢。”
程惜擡了擡眼,看着劉娜永遠用下巴看人的樣子,反問道:“今天的選角編導就是你那個遠房表舅?”
“當然不是。”劉娜不屑的切了一聲。
而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眯了眯眼,打量着程惜,得意的問道:“怎麽?你想搭我這條線?那你求求我,我可以讓我舅舅給你搞一個……女四?”
“哦。”程惜不冷不淡的回了一句,絲毫不感興趣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劉娜得意戛然而止,不滿的追問:“喂!你什麽意思?”
程惜慢悠悠的擡起了看劇本的眼睛,勾了勾唇,随口回道:“我就是以為你的遠房表舅是今天的選角編導,要你來幫忙今天試戲演員管到場時間的事情。”
“你!”這樣的輕視讓向來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劉娜氣急敗壞,一雙眼睛瞪得溜圓。
只是還不等她發作嚣張,選角助理就先開口了:“劉娜試戲,年晴準備。”
無法。
劉娜狠狠的甩了下手,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趾高氣昂的就出去了。
紙張的翻動聲在房間裏響着,椅子摩擦過瓷磚地面的聲音細微卻又刺耳。
程惜聽着周圍斷斷續續傳來的小聲念臺詞的聲音,有一種回到了高三早自習的錯覺。
挂在牆上的時鐘咔噠咔噠的走着,将候場室氣氛越擰越緊。
程惜向來恣意慣了,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緊張的氛圍,跟選角助理打了招呼,便拿着劇本出去了。
清晨下了一陣小雪,給花壇兩側的冬青薄薄的鋪了一層白紗。
磚石地上鋪着的雪被人踩過,松軟被擠壓,發出清脆的聲音。
程惜出來的快,也沒走遠。
挨着候場室窗戶,找了個不會被人注意的角落。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她有一樣的想法,在候場室隔壁窗戶下已經站了一個人。
冬日的凜風從背陰的地方吹過來,缭亂着那人披散的長發。
那烏黑的長發卷曲如海藻一般,在鋪滿雪的地方格外惹眼。
有白霧從她長發中飄出。
不是被冬風掀起來的雪,而是夾在她手指中的煙。
她不像是在吸煙,只想是點着根煙在冬日裏點出些溫熱。
那細長的女士香煙就這樣靜默地燃燒着,火星被燒出透亮的紅。
就在風沉下的時候,女人在程惜的視線中吻過了香煙。
微垂着的眸子在這萬籁俱寂的世界中有一種冷清憂郁的美感。
而下一秒,這人像是察覺到了來自身後的視線,在白霧吐出的瞬間,微側過身體。
卷曲的長發随着她揚起的頭顱落下,從發絲間露出一只漆黑的眸子,猝不及防的同程惜撞在了一起。
程惜的心髒頓時停了一下。
也是只這一眼,她就認出了被她偷看的女人。
——孟知槿,《白晝》的女主月的飾演者,也是她待會試戲的對手演員。
“第幾個面試?”孟知槿淡聲問道,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不符合形象的抽煙舉動。
直到現在程惜也不知道,為什麽孟知槿會知道自己是來面試的,語氣裏還帶着熟稔。
當時的她也是怔了一下,想也沒想的回答道:“最後一個。”
孟知槿點了下頭,講道:“讀兩句臺詞。”
随意又帶有壓迫性,就像是表演課上的老師。
程惜不知道別人的劇本是什麽樣子的。
她的這份劇本講的是月因為看到椰被校長強|暴,精神開始出現幻覺。她按約定給椰放學輔導芭蕾的時候,在鏡子裏看到椰反握住了她的手,表達她想要占有她,成為她的欲望。
盡管劇本沒有太多的标注,也沒有導演特意給程惜講戲。
但程惜還是給這場戲定義為有些暧昧。
甚至于情|色。
程惜向來放得開,尤其是她在明确知道接下來自己跟孟知槿的對話是一場戲。
少年時她的臉上永遠都帶着一張面具,別人想讓她笑,她就表現出笑,別人想讓她聽話懂事,她就表現出聽話懂事的樣子。
說是天賦。
實際上未嘗不是前半段人生的被逼無奈呢?
少女纖細的手臂出乎意料的環上了孟知槿的脖頸,冬日的寒冷讓靠過來的溫度變得格外明顯。
程惜也不管她擅自拉近她跟孟知槿的距離是不是會突兀,臨時劇本的表現就這樣正式開始了。
程惜的黑瞳就這樣直勾勾的看着孟知槿,帶着暧昧引誘的對她講道:“老師,為什麽你總是露出這樣的表情,是為我表示悲傷嗎?”
“你不用悲傷,因為我就是你啊,你就不想要我替你拿下你畢生的夢想嗎?”
周圍潔白的雪襯得程惜唇瓣緋紅。
她的吐息灼熱,微微上揚的眼角有些病态的妖冶。
就像她在讀劇本時想象出來的椰。
可是,就是這樣一副撩人的模樣,孟知槿同程惜對視的眼瞳裏卻沒有掀起一絲漣漪。
她薄唇微啓,簡單的點評道:“你沒有欲望。”
程惜怔了一下。
眼睛裏寫滿了不理解。
這明明是她現在最擅長表演出的模樣。
從來都沒有人像孟知槿這樣評價她。
“小孩,你了解我嗎?”孟知槿問着,撇過頭去随意的點了點還夾在手指裏的煙。
那纖細的手指敲出許多飄搖而上的白霧,荦荦繞繞的略過程惜的視線,讓她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眼前的這個人是孟知槿,還是月。
程惜怔了一下,就聽到孟知槿繼續講道:“你可以不甚了解我,但一定要有帶着‘想要占據我身體’的欲望去嘗試了解我。”
“引誘不止是單純的一層誘惑,如果剝去這層畫着精致妝容的外皮裏子裏卻是空蕩蕩的,你能引誘的只有單純的□□望,這樣任何一個稍微有一點演技的人都可以做到,老王也就不用這麽費勁了。”
程惜的确有天分。
剛才還有不服氣的她聽到孟知槿的點撥像是茅塞頓開,對着孟知槿脫口而出道:“我的欲望就是成為你。”
少女上一秒還含着濫情的眸子在日光下變得明燦燦的。
孟知槿平靜的眸子像是被什麽東西撥了一下。
她點了下頭,将煙抿在了一旁的垃圾桶上,又丢了進去。
她像是要回去,卻又擡頭看了眼程惜。
随後一個什麽東西就被塞到了程惜的手裏。
兩只手掌有一瞬的相觸,程惜無比真實的感受到了孟知槿指尖的微涼,
她就這樣握着手裏孟知槿給她的東西,注視着孟知槿離開的背影出神,突然有一種這個孟知槿跟自己在新聞八卦中認識的孟知槿不太一樣的感覺冒了出來。
原來不止是欲望。
冷也有很多種。
“嗡嗡嗡……”
程惜的電話響了起來,選角助理提醒她該回去準備了。
那貼着腰際的震動将程惜拉回了神,也後知後覺的拆開了以她掌心為殼子的禮物。
是一顆大白兔奶糖。
不知道是賄賂幫她保密她抽煙的事情。
還是獎勵自己剛才的答案很得她心。
面試室就在候場室的隔壁。
因為劇本設定,面試室直接租用了一間芭蕾舞練功房。
攝影機無死角的沖着其中一面牆鏡子,将面試的畫面傳進導演的監視器裏。
倒像是真的在排一場高難度對鏡戲。
程惜換好服裝,看着周圍的環境。
練功杆與大鏡子,一種久違的熟悉感朝她撲面而來。
“程惜是吧。”
程惜看着鏡子出神,導演王宥勃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這個被孟知槿稱呼為“老王”的男人坐在評委席的正中間,一臉疲态的摸着臉。
看來不只是劉娜,其他人的面試他也很不滿意。
甚至對這個剛進來的程惜沒報多大希望。
王宥勃勉強撐着場子,轉頭看向了孟知槿,“孟老師,要不您上去活動活動?”
也順便讓我洗洗眼睛?
孟知槿不是第一跟王宥勃合作,一眼就看懂了他的眼神示意。
只是這一次她答應的格外爽快。
爽快到王宥勃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轉性了?”王宥勃看着這次自己沒費唇舌就主動上場的孟知槿,用手掐了一下副導演。
在看到副導演那猙獰的表情後,他确定這不是夢。
程惜面對鏡子站着,看着鏡子裏的孟知槿朝她越走越近。
說不緊張是假的。
如果說剛在在雪地裏的試戲,是程惜的放肆。
那麽這次在鏡子前,便是孟知槿的故意為之。
那微涼的手掌貼着輕薄的練功服從後方探過,緩慢的像蛇一樣環住了程惜的腰。
鏡子裏倒映着兩人或是因為劇情而靠的格外近的臉,孟知槿用只有她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音量在程惜耳邊講道:“又見面了。”
作者有話要說:
鴿子:你倆誰才是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