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修

淩晨的夜空帶着一種萬籁俱靜的寂寥。

像是有人不小心打翻了墨汁,潑滿了天空,濃黑的有些壓抑。

月光透過警局窗戶落進一條鮮有人來往的走廊,給光下黑的純粹的影子蒙上一層朦胧。

重逢了這麽久,程惜跟孟知槿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還是第一次。

咖啡濃醇的香氣随着溫熱的風有形狀的在紙杯上方飄散。

它就這樣被人握在手中,不像是用來喝的,而像是被用來取暖的借口。

隔絕了犯人撒潑打诨的聲音,走廊有些安靜。

猩紅平整的指甲輕扣着紙杯,程惜頓了頓,先開口了:“那個,我聽小五說了,律師的事情多謝你跟叔叔,我知道精神病患者判刑很難。”

“不用。”孟知槿搖搖頭,并不覺得這件事有多困難。

這也是當然的。

孟知槿可以是說出身名門,母親是将國內三大全都拿了一個遍的大影後,父親是國內勝率最高的律師事務所的創辦人,從畢業到現在絕無敗績。

接着,孟知槿又問道:“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把這套房子賣了,換一個安保高一些的地方住吧。”程惜答道。

即使再不願意,她現在也只能這麽做了。

“你覺得憑你現在的經濟實力,能換到多好的房子?”孟知槿又接着提問。

程惜被孟知槿的反問打了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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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光微頓的看向說出這樣直白話語的孟知槿,卻見這人依舊同過去一樣身子筆挺的坐着,哪怕是進行了一天的拍攝工作,累的腰疼,也不在外面放松一秒。

有一種遙遠的差距感在這夜走廊的光中拉開,程惜眼睛裏的訝異慢慢變成了她常用的無所謂,聲音也變得懶懶的:“換不到好的還換不到次一點的嗎?實在不行,就慢慢淡出去吧,沒有人關注,也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了。其實我現在也差不多是這個狀态了。”

說着,程惜就靠到了鐵質走廊椅的椅背上。

冰涼的溫度掠奪着她只被一層白襯衫包裹的後背,渙散的眼瞳中扯出幾分擺爛的哂笑。

她原本很不想在孟知槿面前承認這些的。

可是她好像根本沒有辦法回避了。

這一年多快兩年的時間,她在陳卓滢的蓄意針對下過得很糟糕。

很糟糕。

話音落下,孟知槿臉上的表情頓了一下。

程惜看的不是很真切。

她不知道這又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剛想确認,就聽到孟知槿的聲音傳了過來:“你真的知道你現在想要什麽嗎?。”

“你過去從來沒有安于現狀過。”

孟知槿的嗓音很淡,透着清冷。

更準确的來說,是生冷。

這是她們離婚後第一次獨處。

平靜相處的陌生氛圍在舊事重提下蕩然無存。

這兩個在旁人看起來天差地別的陌生人,确實是曾經無比了解的愛人。粉飾純白的紙牆咧着一個碩大的口子,就這樣□□裸的橫在兩人之間,格外難堪。

氣氛沉了下去。

有冷風擦着地面略過程惜的腳腕,掀起一片冰涼。

她握着手裏唯一的熱源,扯了幾分笑意,附和道:“是啊,你也說了,過去。”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還怎麽回去?”

“沒有人能回去,所有人都要往前走。”孟知槿道。

程惜心沉了一下。

她盯着視線中那片棕褐色的咖啡,像是在倔強着什麽,又像是在不甘着什麽,道:“我在往前走啊。”

“往前走跟原地踏步是兩種概念。”孟知槿否定了。

“你比我知道國內娛樂圈更新疊代有多快,每個人都是站在湍急的河水中,只有抓住繩子,才能往前走。”

程惜反問:“你說的繩子是《我們的浪漫世界》嗎?”

孟知槿點頭:“是。”

“齊茗應該給你分析過你現在的處境了,能幫你躲開陳卓滢的只有我。”

孟知槿點頭的很快,幹脆的讓程惜眉頭皺了起來。

她今天實在是經歷了太多讓她覺得疲憊無力掙紮的事情了。

只是當她擡頭看向孟知槿,看到對自己說出那樣生冷的話語的人,還是忍不住被調動起了情緒,反問道:“孟知槿,我覺得我真不夠了解你,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程惜的話不止是指着現在,還藏着過去。

矛盾從時間的包裹中露出了猙獰的倒刺,狠狠的刺進兩人的心口。

盡管它早該生鏽遲鈍,卻依舊讓人生疼。

紙杯被人握出一波漣漪,倏然又歸于平靜。

孟知槿掩了掩神色,依舊冷靜:“很簡單,既得利益。”

“節目組團隊專業水平高,觀衆路人流量大,我已經有兩年沒有出現在國內熒幕了,我需要這個機會。節目組遞過來了,自然就在我們團隊考量範圍。”

程惜抓着她之前就有的疑問,步步緊逼:“那為什麽是我?”

“因為只有你沒有被匹配cp。”孟知槿沒有停頓的回答道。

言外之意就是她只是在遵守規則。

沒有動用她影後的光環行使什麽特權,更沒有摻雜半點私人情感。

這是最好的答案。

也是最糟糕的。

燈光平落在兩人之間,牆上的影子分開一道明顯的距離。

程惜冷靜了,又沒有徹底冷靜。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潑了一碰冷水,從頭澆到底,涼風吹得她渾身發涼,卻又令她清醒。

“人的野心永遠都是欲壑難填的怪物。你不斷的獲取資源飼養它,它才會反饋給你你想要的。你要重新向上爬,我可以做你的梯子。”

孟知槿說着便看向了程惜。

她的瞳子如這夜色般黑的純粹,像是從宙斯頭顱中走出來的彌涅爾瓦,又一次教導着程惜在這世上生存的法則。

直白又帶着甘願犧牲的暧昧。

這讓程惜這只早就習慣于勾人誘惑的狐貍都怔了一下。

而緊接着孟知槿的聲音就又傳來過來,像是沒有注意到程惜的微怔,截斷了不該在這個時候存在的暧昧:“如果覺得別扭,就抱着這樣的想法去參加節目,獲得曝光,增加你的商業價值。”

她的聲音依舊帶着冷調。

頓了一頓,又接着問道:“程惜,你現在還想要影後嗎?”

時間像是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程惜聽得到她心髒跳動的聲音。

不是夢裏的那場頹然暧昧。

那麻木的不甘在這句話中突然蘇醒,從程惜被消磨麻木的志氣中掙紮出來。

撕扯着她這一年多積攢的頹唐腐肉,一點點冒出如牙齒生長般的疼痛。

她當初踏進這個圈子的目的就是這個。

要讓她如何不想。

走廊裏的安靜換了一種氛圍。

孟知槿看着眼裏已褪去頑劣的程惜,沒有再延續這個話題,只道:“好好想想。時間不早了,明天我上午還有場通告要趕,該走了。”

說罷,孟知槿便利落的從座位上起身準備離開。

月色朦胧,在烏雲後投着一輪靜谧。

溫熱的咖啡已經逐漸散去了溫度,被程惜沒有意義的握在手裏。

孟知槿走後,她一個人坐在這裏,腦袋裏過了很多事情。

關于她的過去。

關于她曾向孟知槿坦誠過的野心。

那夜也是這樣一片星空,大夜戲結束的劇組疲憊有序的收拾着拍攝道具。

劇場裏滿是盛夏時分幕布無人打理的潮濕氣味,程惜坐在劇臺上,一雙腿在空中蕩來蕩去。

“小孩,想什麽呢?”

女人清冷的聲線同冰涼的汽水罐子同時落在程惜的耳側。

她轉頭看去,站在她身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孟知槿。

她已經換下了拍戲的衣服,只是發型還沒有拆開。

打在一側的麻花辮綁進去一條米黃色的花絲巾,給她素日呈現出的清冷疏離感添了一份柔和。

是野心夠大到可以說給任何一個人也好。

還是被孟知槿這一瞬的溫和拉近了距離也罷。

程惜晃了晃眼,沒有掩飾,坦然又猖狂的對這個她只認識還不到一周的女人講道:“想我以後能不能當上主角,能不能也站在領獎臺上拿一次影後。”

“那就盡力去做。”孟知槿道,染着冷飲微涼的手指蹭過程惜的小臉。

當日的對話還猶在耳邊。

可程惜卻看到自己離着那個目标越來越遠。

野心幹癟缺水的被放在角落,仿佛接下來誰來碰一下就要碎掉。

可今天孟知槿碰到了,卻也沒有真的碎掉。

碎掉的只是那層蒙在上面的被程惜逐漸遺忘的灰塵。

“惜姐!”小五的聲音從走廊一頭傳來,拉回了程惜的神,“這邊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完,茗姐已經給你定好了房,讓咱們先回去。”

程惜點頭,朝小五那邊走過去:“找了我很久?”

“也沒有啦,這個地方還算好找,哪裏安靜我就朝那裏走。”小五難得伶俐,說話的功夫就帶着程惜到了她的保姆車裏。

舒适的溫度驅散着夜裏的微涼,程惜察覺到駕駛室的司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一個人。

她沒太在意這種事情,注意力被放在一旁車座上的一大包未開封的大白兔奶糖全吸引去了。

程惜喜歡吃奶糖。

尤其是碰到讓她産生負面情緒的事情的時候。

其實這個習慣也不過是最近這三四年養起來……

回憶不安分,程惜皺了皺眉。

她徑直拿過奶糖,一邊打開,一邊帶着調侃的感嘆:“小五,半天沒見,什麽時候這麽機靈了?還知道給我準備大白兔。”

小五不敢居功,坦白道:“不是我啦,惜姐,是孟老師。”

作者有話要說:

鴿子:別裝了

孟知槿(傲嬌):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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