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窗外霧氣氤氲,幹澀難行的回憶同孟知槿轉過來的視線重合。
程惜很久都沒有聽過有人喊她“小孩”了,她也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演戲需要人引導的小孩了。
其實一開始程惜對于孟知槿給她的這個稱呼是持反抗态度的。
只是也不知道“小孩”這兩個字是有多上口,無論糾正幾次,孟知槿都要這麽喊她。
後來,程惜就幹脆放棄了反抗,任由孟知槿這麽喊她。
再後來,就再也沒有人把她的頭發揉亂,喊她“小孩”了。
車子略過一棵樹伸到路中的樹枝,青綠的葉子刷的擦過了車窗。
抖落的雨水打濕了車窗,坐在另一邊的程惜不自然的眨了眨眼。
程惜從未想過,那個她曾經反抗的稱呼再次響起,心裏會是這樣的感覺。
就像是剛剛略過的樹枝,隔着玻璃,沒有傷害的刮過她的視線,卻又的确讓她産生了反應。
節目組的攝像機安置車內的每一個角落,程惜一時間分不清孟知槿對自己說這句話,是因為她真的也想起了過去,還是開始為她們的cp做營銷。
還是随行的節目組工作人員主動出聲了。
她坐在副駕駛上,敏銳的捕捉到剛才孟知槿話裏的關鍵詞,早有準備的轉過頭來詢問般的采訪道:“我記得孟老師跟程小姐合作的《白晝》就是在這裏取的景吧?”
“是的。”孟知槿點點頭。
“再次來到這個地方,兩位對這裏還熟悉嗎?”工作人員又接着問道。
這是一個很好的展現兩人羁絆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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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惜看着在車窗溫吞變化的水墨風景,不知道為何的,竟然也開始期待孟知槿的回答。
可孟知槿卻讓在場的人失望了。
她在鏡頭下輕輕搖了搖頭,清冷的嗓音有一種平淡的真實感:“記不太清了。”
工作人員明顯有些遺憾,替孟知槿找補道:“其實距離《白晝》殺青已經過去有三年多,記不太清也是正常。”
溫吞的吐息同窗外微涼的細雨形成了溫度差,将車窗蒙上了一層白霧。
程惜看着窗外氤氲朦胧的景色微眯了眯眼睛,伸出手指一邊在白霧上畫着,一邊意味不明的講道:“我倒是還記得,在那邊過去有一條河,上面橫着一座挺老的橋,孟老師還記得嗎?”
孟知槿微頓了一下。
像是在思考,又像是真的只是停頓。
老人總是念叨,臘七臘八凍死寒鴉。
那一季的冬日也的确如此。
河水被寒冷的溫度凝滞,厚厚的結了一層冰,老舊的橋就要垂在冰面上。
落在地上的幹枯樹枝交織成一道道自然屏障,将倏然劃過的人影分割成幾塊。
老式的冰刀鞋鋒利的劃過冰面,留下一條條白色的劃痕。
少女仿佛永遠都有着用不完的活力,羽絨服帽子上的絨毛随着她的步伐在冬風中飄搖,笑眼盈盈的臉上滿是恣意。
就像天上的太陽。
“姐姐,你這樣太慢了。”
少女不滿的癟了癟嘴,腳尖一點,轉即朝後方劃去。
無措的手被人猛地握住,有些令人覺得排斥的潮濕瞬間落滿了掌心。
随之而來的還有冬日裏的溫熱與安全感。
……
細雨的微涼代替了冬日裏的苦寒,空氣中浮動着并不算舒适的潮濕。
小橋與河道出現在孟知槿的視線,那垂在身側的手不着痕跡的握了握。
沒有停頓太久,她平靜點頭:“想起來了。”
——那是她們第一次抽離角色需要,真正意義上的牽手。
“那程小姐跟孟老師一起走過嗎?”工作人員緊接着問道。
“沒有。”程惜搖頭,平靜的表情裏沒什麽可惜,“那橋有點老了,看起來也不怎麽結實。”
工作人員又一次接受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經驗還算不上多豐富的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再繼續下去。
所幸程惜沒有冷場。
她收回了撐着下巴的手,将視線轉到正中間的鏡頭中,那明亮的眸子如星光般一閃一閃的,回憶般的講道:“主要是那個時候還沒有開春,河面凍得很結實,兩個人上去都沒有問題。”
不知道是不是程惜刻意的,“兩個人”這三個字被她着重咬着。
她這樣說着,就偏過視線看向了孟知槿。
那狐貍似的眼睛微微彎着,深邃的黑瞳裏滿是濃郁的笑意。
分開跟在一起的時間一樣長,熟悉卻沒有被那枚重重落下的鋼印截斷。
孟知槿接過程惜遞來的眼神,在鏡頭前輕勾了下唇,道:“當時去那裏滑過冰,回去還被王導教育了一番。”
很難想象孟知槿離經叛道的樣子。
工作人員也是有些意外,又接着道:“這次舊地重游,兩位有機會可以去再去那裏看一看。”
車子離着錄制地點的旅游度假村越來越近,程惜記憶裏的那條河也隐約浮現出來。
只是它剛剛在氤氲霧氣中勾勒出一個形狀,就被闖入程惜視線中的紅瓦別墅截斷了。
林立的建築群像春筍一般從樸實的土地冒出,将程惜記憶裏的質樸天然割出一道裂縫。
它們像是在提醒程惜,回憶只是回憶,時移世易,回不回得去都不存在了。
溫差凝結的霧氣将窗戶上畫着的小橋吞噬,逐漸同旁邊的白霧融為一體。
程惜臉上的表情像是變了一下,又像是根本沒變。
她依舊是那副勾着唇的笑模樣,微垂的眸子懶懶的看着窗外,似是随意的判斷道:“不過,按照這個旅游度假村的開發程度,那個地方應該沒有了吧。”
車子很快載着一行人來到了錄制地點,在一幢造型別致的三層別墅前停下。
程惜擡了擡頭,就注意到這幢別墅頂樓還附帶一個有天窗的閣樓。
山澗裏的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車門打開有涼風擦着程惜的腳腕湧了進來。
許是兩個人同時打傘下車不方便,孟知槿沒有等程惜,先她一步下了車。
保镖給孟知槿打着傘,雨絲制成的幕布給孟知槿在程惜視線中留下了一個修長高傲的背影。
程惜紅唇輕抿,說不上是不滿,還是別的原因。
想着要給鏡頭一個完美的亮相,程惜簡單的對着車窗稍整了一下自己的形象,随意揮散了微妙的心思,利落的下了車。
雨依舊在下,預計中會落下的水滴卻沒有落在程惜的頭頂。
甚至連她肩頭的衣帶都未曾被沾濕。
傘的陰影籠罩在程惜的頭頂,将本該落下的雨水擋在外面。
程惜是知道自己沒有帶保镖的,小五也不可能這麽了利落。
她茫然擡頭,就看到孟知槿不知道什麽時候拿過了一旁保镖的傘,将大半的空間讓給了自己。
熟悉的清香在雨水中變得格外清晰,程惜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道:“謝謝。”
“走吧。”
孟知槿搖了下頭,清冷的目光被一側架起的打光燈照進了柔和。
她輕聲的對程惜如是講道,言談舉止就像是個合格的完美戀人。
沒有人敢讓影後撐傘。
可程惜卻敢,不僅敢,還坦然自若的享受着。
而孟知槿依舊是在屏幕前那種疏離清冷的樣子。
那舉着傘的手筆直而勻稱,挽起的袖子露出她一截兒幹淨緊致的小臂。
就像是在恰到好處的偏袒。
總導演坐在監控器頭,看着這兩個人,眼睛直了又直。
他終于相信王總監給他說的并非吹噓,而是在陳述事實。
雨幕中的紅裙随着程惜的步伐搖曳,若即若離的掠過一旁人的長腿。
明明這兩個人一路過來沒什麽交流,可卻偏偏就能讓人看出細微自然的cp感。
“歡迎孟老師跟程小姐入住我們的浪漫小屋。”兩人剛走進別墅,導演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程惜拎着自己的行李箱站定,看着這裝潢簡約的別墅客廳,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我們是第一組到達的嗎?”
“是的。”導演點頭。
“yes。”程惜小小的激動了一下。
畢竟她今天來這麽早就是為了第一個到這裏,好減小自己抽到最差房子的概率。
“這期我們有四種房間。”導演介紹着,就讓工作人員将裝着四個房間名字的信封拿到了兩人面前,“分別是幸運屋,法式卧房,中式卧房,星空閣樓,兩位來的最早,可以先抽取。”
程惜想起剛才自己下車前看到的別墅樓頂的閣樓,試探的問道:“那星空閣樓是最差的了?”
“我們浪漫小屋的每個房間都有自己都特色,只是房間大小有所區別。”
那曾經在節目視頻裏聽過不下十次的套路話語在程惜耳邊響起。
作為看完一整季節目的忠實觀衆,程惜明白,導演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在暗戳戳表示星空閣樓是條件最差的。
真是白頂了這麽一個好聽的名字。
程惜在心裏吐槽着,格外有儀式感的搓了搓手,看着擺在自己面前的信封蠢蠢欲動。
可千萬別是星空閣樓……
四分之一的概率,不至于這麽倒黴吧……
越是這麽想,越是令人覺得惴惴。
程惜向來風輕雲淡的臉上罕見的露出了緊張,張揚的狐貍夾緊了她的尾巴。
就在眼看着四個信封要被抽出去一封時,探過去的手驟然停住了。
鏡頭對準着那手的主人,跟着她的視線一同轉向一旁的孟知槿。
像是想到了什麽,程惜主動讓出了自己的位置:“我手氣不好,你來。”
“我?”孟知槿有點意外。
“你可是影後,老天爺都眷顧你的。”程惜迷信兮兮的講着,狐貍似的眼睛泛着亮亮的光。
孟知槿有些猶豫,想對程惜說什麽,只是看着程惜對自己就要溢出眼睛裏期待。
難得。
猶豫了一下,孟知槿還是沒有說出口:“……好吧。”
工作人員格外配合的将信封轉到孟知槿面前,鏡頭裏那骨骼分明的手劃過素白的信封,猶豫不決又格外利落的将其中一個抽了出來。
信封打開發出窸窣的聲音,程惜窺見信封中的卡片露出了深藍色一角。
仿佛還有漂亮的灑金在上面。
一種不好的預感。
卡片抽出,孟知槿向來平靜的眼睛裏出現了一種抱歉的神情。
她就這樣拿着抽到的卡片轉向了程惜,灑金的紙張上赫然寫着四個大字:星空閣樓。
作者有話要說:
問,孟老師剛才在猶豫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