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僞種田文(十一)
雍帝一個“準”字出口, 不光那位俊美青年——太子趙懷愕然,其他人也都懵了。
莫說雍帝算是明君, 便是昏君, 沒有昏聩到一定程度,也說不出這個“準”字。
莫非皇上因為安國公主的事,傷心糊塗了?
再怎麽想不通,所有人也只敢在心裏嘀咕, 沒人開口說話——事實上這裏除了趙懷和趙恒, 也沒人有勸谏的資格。
只是事情若是傳到朝上, 只怕會引起軒然大波, 說不得又有人要“死谏”……
準?皇上說“準”?安允兒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又驚又怒又恨。
這個吸血鬼自己胡說八道找死, 居然拉她墊背?
最荒謬的是, 這麽荒唐的事,雍帝居然準了!他居然準了!
這算什麽皇帝?!
昏君!昏君!昏君!
他甚至連她是誰都沒興趣知道,她是好是壞,是美是醜,是什麽身份,做過什麽,有什麽才能……一句都沒問, 就輕飄飄一個“準”字,讓她陪着那個吸血鬼去死!
她明明就站在這裏, 可是這些人,卻完全當她不存在一樣……她的一條命,在這些人眼裏, 到底算什麽?
胸口仿佛有一團火在不斷膨脹,卻又被理智死死壓制……這種感覺, 折磨的她渾身發抖。
然而更多的是驚慌和恐懼。
現在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因為一直在思考救與不救,什麽時候救的問題,她早就将說辭編好了,無非是她得到某個秘方,有希望救公主一命,但這種方法兇險異常,一旦失敗就再也沒有轉還的餘地,所以才一直不敢提出來雲雲……
可是現在,這套說辭顯然是不能用的。
她把話說得再好聽,在雍帝,在趙恒心中,也是“趙忻待她如此親厚,千裏迢迢帶她回京,她手裏明明有救命的秘方,卻不肯拿出來……若不是為了保住自己一條命,只怕要眼睜睜看着趙忻一屍兩命……”
她出手救人,功勞全是安然那個吸血鬼的,她卻成了涼薄小人,被趙忻趙恒,甚至皇上記恨,以後只怕連命都保不住……
可是不救人,她的一條命現在就要沒了……
明明是一次她翻身的大好時機,怎麽會忽然變成這樣?!
都怪那個吸血鬼!
安然!安然!
她氣的渾身發抖,一雙發紅的眼睛瞪向安然。
安然卻仿佛忘記了她的存在,将明黃色玉佩随手收進袖子,撫摸懷裏的貍貓,道:“小桃、杏兒,我們回去吧!”
兩個丫頭應了一聲,一個提着燈籠,一個推着輪椅,就那樣當着雍帝的面,服侍少年離開。
劉恒在他們身後提醒:“先生記得吃了藥再睡。”
安然頭也不回的“嗯”了一聲。
安允兒幾乎想笑,不在乎她的命也就算了,你親姐姐躺在産床上,就要死了,就要一屍兩命了,你居然有閑心提醒不相幹的人吃了藥再睡!
你爹就在一邊看着呢!你就不怕他雷霆震怒?
便聽雍帝道:“如果你能活到明天,進宮陪朕下棋。”
少年依舊沒有回頭,唯有清冷的聲音傳來:“不下。”
“為何?”
“你輸不起。”
輪椅緩緩轉過院門,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不見。
太子趙懷皺眉道:“父皇,這安然,也未免太恃才傲物了些。”
雍帝淡淡道:“恃才傲物,也要有才可恃才行。”
趙懷應了聲“是”,不再說話。
他不知道,雍帝是在諷刺這少年無才可恃,還是說他有足以傲物的本事,也無心去弄清楚,他更在意的,是雍帝的态度。
他到底小看了他這位皇姐在雍帝心中的地位,為了她,一向心如鐵石的雍帝,竟也有會慌亂無措的時候,會相信一個胡說八道的江湖術士,會做出荒謬的、草菅人命的決定,會縱容一個無知少年對他狂妄無禮……
趙懷微微低頭,臉色有些難看,原本一個趙恒就已經讓他如鲠在喉,如今又多了一個趙忻!
“皇上!”小橘哭着奔出來:“公主,公主她不行了!皇上!”
院門外,杏兒手中的燈籠墜地,小桃身形搖搖欲墜,兩人臉色慘白的看向安然:“公……”
安然手指輕輕按在唇上:“噓。”
“皇上!”院內,微顫的女聲響起:“民女有話要說。”
“講。”
“皇上,民女家中曾養過幾頭母牛,那一年有一頭母牛難産,眼看性命不保,請來的獸醫便劃開母牛的肚子,取出小牛。民女看母牛可憐,将它的肚子用針線縫上……後來竟活了下來。
“如果公主實在……”
安然笑笑。
安允兒還算聰明。
這套半真半假的說辭,無疑會最大程度減輕雍帝等人心中的芥蒂:如此“血腥粗魯”的、給畜生用的法子,不敢貿然提出來給公主用,也是正常。
當然不舒服還是有的:先前不敢提出來,一看快掉腦袋了,就敢了?
“安允兒?”
聽到雍帝的話,跪伏在地上的安允兒一愣,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是……是。”
皇上什麽時候知道她的名字了?
“朕許你便宜行事,若安國母子平安,前事種種,朕可既往不咎,且重重有賞……若有半點閃失,朕只殺你,不殺安然。”
只殺她,不殺安然?為什麽?憑什麽?
皇上為什麽會這麽說?他知道了什麽?
心髒無端被巨大的惶恐擊中,安允兒嘴唇顫了顫,道:“是。”
……
半個時辰後,雙手和衣襟上沾滿鮮血的安允兒,精疲力盡的跌坐在地上。
沒人有空理她。
呼吸平穩的趙忻被丫頭們侍候着擦身更衣,剛出生的孩子在産婆手裏,發出嘹亮的啼哭。
“皇上,”産婆抱着孩子出來,笑容滿面:“是位公子,精神頭足着呢!老奴接生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一生下來頭發就生的這麽好的孩子,一看就是有福的……”
“安國呢?”
“公主好着呢,已經睡着了。”
雍帝接過孩子,孩子現在已經沒哭了,小臉紅彤彤、皺巴巴的,看不出長相如何,頭上覆着一層柔軟的黑發,眉毛也早早的長出了雛形,想來日後長大了,必是黑發如墨、濃眉似劍的美少年……
“他的小名叫長生。他一生下來,就有黑黑的頭發和眉毛,還有兩顆小小的門牙,眼睛又細又長,很漂亮……嘴唇很厚,鼻子很挺……”
雍帝輕輕掰開孩子柔軟的嘴唇,并不意外的在光禿禿的牙板上,看見了兩顆白點。
雍帝默然片刻後,道:“這孩子小名就叫……長生吧!”
他也想過,偏不許他叫這個名字,讓那少年的“預言”成空。
但是……
“他很孝順,但不怎麽聽話,總是惹你生氣。他喜歡讀書,不愛習武,無論怎麽逼他,他都不肯學……
“他這一生,未必事事順遂,但無論遇到什麽坎坷,都有勇氣越過……他會成為草原上,最偉大和長壽的人……”
他更想看到,這孩子,長成“預言”中的模樣。
他的女兒,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委屈,值得這樣的福報。
趙恒應了一聲,幾乎用搶的從雍帝手中接過孩子,輕輕的戳他的小臉:“長生,長生……”
卻聽雍帝道:“讓安然滾回他的避暑莊子,在朕想好之前,不許踏出山莊一步,否則朕要了他的腦袋。”
……
于是第二天,安然又滾回了他的避暑山莊。
這次他表現的有些過分了,他不清楚,雍帝會拿他這位“奇人”如何處置,估計雍帝自己也需要時間想想。
又一連宅了近一個月,湖裏的荷葉已經很茂盛了,看着碧翠碧翠的,很是喜人,中間點綴着的花骨朵兒,也粉嫩的緊。
“安先生,國公爺說,再過兩日就是世子滿月,讓您準備一下,他明兒過來接您回京。”
說話的是趙恒府上的管事。
安然正用石頭子兒丢水底下的魚,道:“不去。”
管事勸道:“國公爺說,皇上已經準了,讓您不用擔心,公主殿下也很想見您……你不想看看小世子嗎?”
“不想。”
“安先生……”
管事欲言又止,安然側頭看了他一眼:“怎麽?”
“其實這是……”管事無奈道:“皇上的意思。”
“哦……不去。”
他算是看出來了,雍帝這個人,輸不起歸輸不起,但起碼的度量還是有的,如果真要殺他,也不會是因為“态度倨傲”之類的原因。
他是高人不是?既然是高人,怎麽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之前雍帝過橋抽板的事兒,他還記恨着呢!
見管事還杵在那兒不走,問道:“還有什麽事?”
管事苦笑道:“允兒姑娘跟着一起來了,她說,您要是不見她,她就在這兒住下不走了。”
安然樂了:“見,怎麽不見?”
安然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安允兒。
一直以來,安允兒都以清純質樸的形象示人,即便是跟在趙忻身邊的這段日子,被贈了許多貴重首飾,也依舊打扮的素淨可人,但今天的安允兒,那一身裝扮雖然談不上滿頭珠翠,卻也雍容華貴。
若說之前的安允兒,是山坡上的雛菊,空谷中的幽蘭,如今的安允兒,便是華庭上的富麗牡丹。
安然看了她一眼轉回頭,手裏的石子兒瞅準一條紅尾錦鯉砸過去,滿意的看着它一甩尾巴驚走,口中道:“恭喜啊。”
他開口第一句話就讓安允兒怒意上湧,咬牙道:“恭喜什麽?”
安然等到湖面歸于平靜,才又丢了一顆下去,道:“自然是恭喜你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沒有等到回音,安然頭也不擡道:“我勸你不要動什麽蠢念頭。第一,這裏的水四季常溫,既不深,也不涼,我下去最多當洗個澡,第二,這裏看不到別人,不代表這裏沒有別人……你不會以為這些小石頭,都是我自己撿的吧?”
安允兒停下腳步,勾勾嘴角算是笑了:“四叔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每次安允兒一裝傻,安然就很不想和她繼續說話,懶洋洋靠在欄杆上,道:“找我什麽事,說吧!”
安允兒挑眉道:“四叔不是會算嗎?不如算算看?”
安然看向安允兒,懶懶道:“安允兒,求人就要有個求人的樣子,如果你再這樣同我說話,我便立刻派人把你攆出去。”
安允兒忍了又忍,道:“四叔先前不是同我說,恩怨兩消嗎?為何又要害我?”
“害你?”安然搖頭失笑,道:“你怎知我不是在救你?”
安允兒冷笑道:“四叔救我的法子,就是讓皇上殺了我?”
安然反問:“你現在死了嗎?”
安允兒怒道:“我沒死是因為我誤打誤撞救活了公主……若不是我,你安然現在已經人頭落地了!這就是你對救命恩人的态度?”
安然好笑道:“誤打誤撞?安允兒,已經過去一個月了,你竟然直到現在都還沒想明白?”
安允兒一驚,道:“你什麽意思?”
安然點點自己的太陽穴:“自己回去慢慢想。”
卻并不給她時間思考,撐着頭看着她,笑道:“當産婆的滋味如何?”
安允兒臉色瞬間煞白:“你都知道了?趙忻告訴你的?”
安然道:“這種事,有腦子就能想到,何須別人告訴?”
安允兒大恨,咬牙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會這樣!”
這段時間,她的日子很不好過。
當日她救了趙忻之後,很是惴惴不安了一段時間,但見趙忻待她一切如常,甚至更為親密,而趙恒的态度,也看不出來有什麽不同,加上雍帝賞賜了大筆東西,便大大的松了口氣,自我安慰這件事雖然過程有點曲折,但好歹結果是好的。
誰知道沒過幾日,她就接到戶部侍郎夫人的帖子,約她過幾日過府喝茶。
安允兒只當是好事,自然欣然應允。
三天後,侍郎府的轎子果然來接,安允兒打扮一新上了轎子,誰想到了地方,侍郎夫人沒有出現,只一個侍郎庶子的兒媳婦,在偏廳陪她喝茶,這一喝就是一個多時辰,東扯西拉,一句正事沒提。
直到丫頭來報:“夫人大喜,少奶奶生了,是個千金,母子平安。”
侍郎兒媳婦大喜,說了句“阿彌陀佛”就向外走,走了幾步才想起來安允兒,令人送上一封銀子,一匹緞子,一頂小轎送她回府。
安允兒又羞又怒,臉紅一陣白一陣,這才醒悟,原來她是被人當了産婆……而且還是備用産婆!
第二天,侍郎夫人備了厚禮,前來公主府致謝,言辭謙卑懇切,說的仿佛沒有趙忻,她家孫媳婦就生不了孩子似得。
安允兒被叫來陪客,侍郎夫人還誇了她兩句懂事、能幹之類的話,又賞了她一支朱釵。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這次更為過分,常寧侯府的主子裏,唯有一個小輩媳婦露了一面,便讓一個婆子陪着說話,她在偏廳幹坐了兩個時辰,才又被賞了銀子,擡回公主府。
然後是第三次、第四次,最後連小小的工部郎中也将帖子遞到了她面前,安允兒終于察覺到不妥……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她就該成為真正的産婆了!
這怎麽可以?開什麽玩笑!
她刻意換了裝扮,将皇上賜的簪子、趙忻送的手镯都戴上,打扮的華麗精致,以昭示自己的身份,但是沒有用,不管她穿什麽帶什麽,這些人一樣把她當産婆。
她向趙忻委婉提出來,但趙忻卻仿佛聽不懂一樣,完全不接她的話茬,更別提替她攔住這些帖子了。
安允兒哪會還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這裏是安國公主府,她是趙忻的“貴客”,若是沒有趙忻的點頭,誰能把帖子遞到她手上,誰敢接她去做這種事?誰敢待她如此輕慢?
好,好!
她好心救她母子性命,得到的竟是這種“報答”!
安允兒氣的發抖,找太子趙懷訴苦,才說了一句,見趙懷神色古怪,安允兒悚然一驚,自己閉了嘴。
穩婆,屬于三姑六婆,是下九流的賤業,若她真做了這個,莫說嫁入豪門,連稍微過得去的人家都不會娶她,甚至連當妾都不會要。
更何況,産房這種地方,向來被視為污穢之地,旁的穩婆都是嫁人生子以後,才做這個,她還是個小姑娘,就做了這一行……還有哪個正經男人肯娶她?
安允兒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偏偏這些人,她一個都不敢得罪,在趙忻眼裏,他們或者不算什麽,但對安允兒而已,這裏面随便誰伸伸手指,就能讓她萬劫不複。
可是再這樣下去,她這輩子就毀了!
她帶着靈泉仙田,帶着幾千年的見識,來到這本破書裏,難道就是為了一輩子混在社會的最底層,做個下九流?
簡直是可笑!
安允兒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偏偏她身邊,連一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最後竟想到了安然身上。
畢竟,他名義上是她的親叔叔,自己親侄女做這一行,他也沒臉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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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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