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凹下去

從走廊那一頭風姿綽約地走過來的金發女郎介紹自己叫做瑪麗·賴爾登，目前負責公司的公關事務和一些科研項目，以彼得為參照物身高大約為5.7英尺，踩着一雙金色高跟鞋的腿非常美，四肢修長，看起來挺有力氣也挺好相處。她的嘴唇在不笑的時候會憂郁地向下垂，而她本人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無論什麽時候嘴邊都挂着一個标準而柔和的微笑。

“邦迪，以及詹姆斯——可愛的年輕人，請這邊來。”她沒有因為他們兩個是打扮得普普通通的學生就慢待他們，但也許只是那封激情洋溢的推薦信的威力，“我們不常常接到采訪的預約，尤其少見來自中城中學的采訪者。但我很高興現在的年輕人仍然對科學和生物技術感興趣，讓我感覺美國的下一代仍然擁有着金子一般的品質。”

非常得體，而且體貼的誇贊之詞。

“謝謝您，賴爾登女士。”彼得誠懇的聲音足以拿下任何一個瑪麗那樣年齡的女性，“我們在接到學校的采訪任務之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漢弗萊生物技術公司，你們在生物克隆技術上的成就領先全國，相信這次我們的采訪能給中城中學的同學帶來更多的啓發。”

“哦，為了我們的小明星凱麗來的，對嗎？”瑪麗微微一笑，“的确，克隆猴的技術放在全球都是十分尖端的技術，到現在為止也只有兩個國家成功克隆出這樣健康的靈長類動物。今天出于特例，或許我可以帶你們去見見我們的小明星。”

羅茜乖巧地舉起自己的手。

“是的，邦迪？”

“我可以給您拍一張照片嗎？”她詢問地舉起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相機，在得到瑪麗的允許之後，推着彼得去和她拍了一張合照。

“非常感謝。”羅茜滿意地将相機從自己臉上拿走，“新聞社那些家夥會很開心的。”

接下來，他們在瑪麗的帶領下參觀了位于底下三層以下的研發部。比起樓上略顯冷淡的安靜，下面的安靜帶着一種忙碌的意味——所有身穿白色防護服的科研人員都埋頭忙于自己的事，甚至沒有人對三個格格不入的身影表示奇怪，而他們的研究臺上幾乎都是各種各樣的動物，眼睛都未睜開的小貓、精神奕奕的長毛犬、兔子、大量的齧齒類動物，甚至還有一兩個大家夥，比如四仰八叉倒仰着的荷斯坦牛和奶山羊。

最後，他們走到了關着那只克隆猴的生态箱前。

“我們最開始制作了四個樣本，可惜只有凱麗活過了四個月大，”瑪麗溫柔地注視着裏面的皺巴巴的小猴子，“瞧她，難道不是一個漂亮的小家夥嗎？你們可以放心，凱麗在這裏得到了良好的照顧，可以說她在這裏得到了大熊貓一樣的待遇。”

羅茜低頭裝作讀自己提前準備好的稿子，“賴爾登女士，請問你們在成功克隆出了猴子之後，有任何想要進行更進一步研究的打算嗎？我的意思是，克隆一個真正的人？”

“哦，親愛的，你我都知道那是被聯合國反對的一項研究，”瑪麗眨了眨眼睛，似乎對這個問題耳熟能詳，說出的答案也幾乎帶着不假思索的意味，“我們可沒有那樣的膽子，并且以後也不會有。然而我們已經成功制造出了許多被允許用于治療性研究和生殖性克隆的生物體，剛才我們路過的那些動物，有至少一半都是克隆生物。”

你面前站着的也正好是一個克隆生物。羅茜默默想着。

由于她擁有映射那樣特殊的能力，要想羅茜身死是一件很難的事情，除非她自動放棄身體。而在卡帕發明出了意識寄生的技術後，這樣的特例開始變多，也因此羅茜和普羅米修斯都能十分熟練地從自己身上提取組織來克隆自己的兄妹，只需要設計出一個合理的模型，按照模型培養出身體各部分的組織，再上傳意識……

boom。一個嶄新的小羅茜就站在你面前了，就像魔法一樣神奇。

小猴子見到有生人站在她的小家前面，好奇又謹慎地摸索過來，将自己毛茸茸的手掌心貼在玻璃上，大嘴一張一合。她漆黑的眼珠清亮而又純真。

趁着彼得在對着瑪麗誇贊這只神奇的小家夥的時候，羅茜悄悄地将自己的手掌心和凱麗貼在一起，她能感受到這個小家夥的充沛的情緒。很難想象這個小小的生靈也會有那樣豐富的情緒，她毛茸茸的小腦袋裏面在想事呢。羅茜不禁微微笑起來。

“我很抱歉你那樣孤獨。”

“你剛剛說什麽？”彼得沒有聽清她的話。

“不，沒什麽。我剛才說她确實很漂亮。她的母親們在哪裏？為什麽不讓她的母親照顧凱麗？”

瑪麗臉上短暫地出現了一個尴尬的表情，彼得和羅茜都沒有錯過這個微表情。他們互相遞了一個眼神。

“呃……為凱麗提供卵子的母親……”她說話開始磕磕巴巴，就在這時，凱麗在生态箱裏忽然歇斯底裏起來，上蹿下跳，甚至打翻了自己的食盆，地板變得一片狼藉。

見到這突發其來的一幕瑪麗卻似乎如蒙大赦，“我得去看看什麽情況，接下來我會請……”她環顧四周，心不在焉地尋找了一個人，“看管實驗動物的威爾遜先生帶你們參觀。請放心，威爾遜是訓練有素的員工，他知道一切該知道的東西。”說完，她來不及朝他們抛出最後一個勉強的微笑，就匆匆離去。

被點到名字的陰郁男人拖着一只腳走過來，他的右腳似乎有一點瘸。

“你們想看些什麽？我忙得很，沒空和你們浪費時間。”他粗聲粗氣道，“我負責管理所有的實驗動物。只對那邊的籠子區比較熟悉。”

羅茜猜測他嘴裏的籠子區就是關着所有實驗動物的地方，正好。“那就帶我們去籠子區看看吧，威爾遜先生，非常感謝。”

“算你們走運，昨天這裏還是不可參觀區。”

等到威爾遜轉過身去拿鑰匙的時候羅茜接着問，“您的腿是被什麽傷了嗎？還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被一只貓咬了。那和你沒什麽關系吧，學生仔？”

“我想她只是問問罷了，先生。”彼得顯然對他的粗魯感到有些不開心，但仍然維持着良好的禮貌。

管理員從鼻腔裏發出一聲不屑的哼聲，打開了看管實驗動物的籠子區。

比起剛才路過的試驗區，這裏幾乎是一個籠子組成的世界，大大小小的籠子裏關着各種各樣的實驗動物，雖說環境尚算整潔，但生活在那樣一個逼仄的環境讓人不由得為它們感到惋惜。裏面的許多動物在聽到動靜後，從睡眠中睜開困倦的睡眼，無精打采地看着管理員和兩個闖進來的生人。他們的狀态很不對勁，與其說是從正常睡眠中清醒過來，還不如說是從藥物中醒過來。已經空掉的籠子也會緊緊關上。

羅茜注意到大大小小的籠子之間有一個籠子距離其他的籠子非常遠，而且籠門大開，裏面已經是空的了。

“它們就這樣被關在籠子裏？會有出來放風的時候嗎？”

“學生仔，你以為我們這裏是動物園嗎？嗯？還是什麽環境保護區？”

“要是您不說，我會以為這裏是監獄呢。”羅茜回過頭對脾氣不太好的管理員微微一笑。

“而這些動物就像是囚犯，”她說，“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囚犯，您明白我的意思嗎？就像陷入麻煩的年輕人，被困在這樣的大實驗室裏……心驚肉跳，擔驚受怕……”

彼得不明所以、頗為緊張地看了她一眼。

羅茜停下來，觀察了一下他的反應。看管員用胸口的手帕輕輕擦拭了一下額角的汗，一臉憂郁的模樣。

“然後有一天，她重獲自由了。重新嘗到了甜美的自由，卻喪失了神智，忙着以為自己還是那只趴在籠子裏的哈巴狗，沖所有人尖叫，或許因為這樣才會抓傷看管她的管理員……那讓您回想起來什麽熟悉的東西沒有？”

威爾遜先生惡狠狠地盯着一雙倒三角眼，他的态度就像肉凍裏的一片雞肉。“咬傷，我是被咬傷的，學生仔。”

“噢，我可不會對這樣的細節做出更正。”羅茜指的是他褲管下那四條抓痕所在的地方，她沒有耐心再和這個男人打謎語，掏出王牌，潇灑地打出去，“菲比這個名字讓您感到熟悉嗎？”

“你在說什麽胡話？”威爾遜厲聲說，邊說邊拖着一條腿走過來，“你們這兩個小流氓闖進來到底想要幹嘛？你們想探聽我們公司的秘密嗎？”或許一開始他只是想湊近威脅威脅羅茜罷了，羅茜也毫不畏懼地瞪了回去，但彼得顯然過于緊張了。

“嘿，離她遠點兒！”他用上了幾分力氣推開瘸腿的威爾遜，他沒能站穩，額頭磕到了桌子角。管理員勃然大怒，怒吼着讓他們滾出去，而羅茜和彼得無心在意從他嘴裏冒出來的那些髒話，她和彼得面面相觑了好一會兒。

威爾遜在磕到桌子後，額頭沒有冒出血來，羅茜和彼得并沒有因為這一點而竊喜，因為他的額頭凹下去了一個蘋果大小的大洞，就像是用劣質乳膠材質制作的芭比娃娃，然而他本人卻一點都沒有意識到，揮舞着雙手威脅着要打電話給他們的校長——

“滾出去！給我滾出去！”

“吓死……吓死我了。”已經和彼得狂奔出來的羅茜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就好像你在一瞬間發現，自己生活的世界竟然和科幻電影裏面的那麽像，下一刻從你身旁走過的男人的禿頂裏就會冒出一根電線之類的……”

“要是真的冒出一根電線反倒還好接受一點，至少你知道機器人還是符合這個世界的物理規律的。”彼得急急說，“但剛才那個？！剛才那個！你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東西！”

羅茜大笑着将自己的假發扯下來，在路人驚異的眼神中取下發網，将自己的銀發放下來。“你不知道的東西可多着呢，spidy。”

回到家中，羅茜暫時和彼得告別，因為梅嬸開始呼喚他幫忙準備晚飯。房間裏，菲比已經冷靜下來，縮在她床上睡着了。羅茜走到沙發椅前坐下來，就這樣盯着熟睡中的菲比，直到夜色降臨，除去她熟睡中輕微的鼾聲，房間裏沒有一絲聲音。

然而籠罩房間的沉默和驚呼一樣震耳欲聾，她能感覺到沉默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包裹住她，濃密而堅硬的圍牆，圍牆外就是整個世界，踩着滑板的滑板少年在外面的欄杆上摔了一跤，犬吠從兩個街區外傳來，出租車鳴笛聲和一對夫妻吵架的聲音一樣響亮——然而她就這樣與半個地球隔絕，在自己的思考中逐漸沉靜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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