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登門回訪
好心情持續到她推開房間門為止。
有一個膚色蒼白的女孩兒縮在房間裏唯一的大床上,用一雙松鼠般擔驚受怕的眼睛看着羅茜走進來。床鋪有些淩亂,但也沒有比之前差到哪裏去,如果不是羅茜站在這裏打量整個房間,沒有人能看出這個屋子自她出去到回來改變了什麽。
地毯上有細微的腳步印記,以及些微的污物殘留,并不明顯,來人進來前在門口仔細地頓了頓鞋底的灰塵,但還是留下了痕跡。腳印當然不可能是羅茜的,也不會是菲比的,那個腳印對他們來說都過大了。
“你還好嗎?”羅茜溫柔地問她,“客房服務送來的吃的還适應嗎?——哦,我差點兒忘了,在這裏你才是本地人。”
通常而言,這樣的對話是不會有結果的,但今天似乎有什麽別的東西賜予了這個精神已經岌岌可危的女孩一些不一樣的勇氣,讓她張嘴回話了。
“我很好……很好。吃的也很好。我今天看了會兒電視。”破天荒的,菲比開始和她聊起了今天自己做的事情。
羅茜一邊點頭一邊在她身邊坐下來,“胡蘿蔔雞肉沙拉好吃嗎?我一開始有點擔心你會吃不慣胡蘿蔔。”
“……我很喜歡。雖然我不是那麽喜歡雞肉,但我喜歡胡蘿蔔。”她給出了一個肯定的回答,就連羅茜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菲比也沒有躲開。
羅茜盯着她的棕眼睛,繼續用那種溫柔無比的聲音說,“菲比,我給你點的是奶油玉米湯。”
“奶油玉米湯?”她呆呆地重複道,好像這句話根本就沒有意義,然後她意識到了什麽抑或是回想起了什麽,臉上又露出了那種剛開始的擔驚受怕的表情。
“他喝了你的玉米湯,對嗎?”羅茜無意識地用手撫着被子和略顯淩亂的床單,“布羅迪?”
菲比咬住自己的嘴唇,抵死否認。“我沒有讓任何人進來。”
“好吧。”她站起來,做出一副盛氣淩人的表情,“或許我可以問問客房服務的人都是幹什麽吃的,為什麽給你送來了不一樣的食物?這種人占着一份薪酬卻不幹正事,我還是打電話問問酒店經理的好,最好查一查監控看看那個送來食物的人有沒有在碗裏吐口水。”
她虛軟無力的小手緊張地覆在羅茜的手上,又很快收了回去。
一個聲音緊張而可憐兮兮的家夥禮貌地說,“請你不要查監控。我只是想回到紐約,我不能待在這裏。”
“那你現在還在這裏?你不應該和那個男人一走了之嗎?”
哪怕回到那個把她像狗一樣關起來的籠子區裏?菲比·法爾科內到底和她的克隆體有一筆什麽交易,才讓她這麽心甘情願地待在紐約?羅茜兇巴巴地站起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個被寵壞了的漂亮姑娘,不怎麽聰明,出了很大、非常大的岔子,卻沒有人來拉她一把。那些人都該下地獄。
“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知道自己不該朝着一個精神狀況不穩定的人大叫,但菲比實在是蠢得超出了她想象的極限,“你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處境!回到紐約你只會被那個公司的人抓回去關起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過得是什麽樣的生活?哪怕弗蘭肯斯坦都知道找自己造物主的麻煩,你這個傻瓜!”
她嗫嚅着說了些什麽,大概意思是她改變主意了之類的話。
羅茜怒氣沖沖地瞪着菲比,深呼吸兩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我會想到辦法的。對不起,菲比,沖你發脾氣了。你不願意告訴我也沒問題,我會想到辦法的。總有辦法可以解決你們兩個的麻煩事。”
方法肯定是有的——羅茜在書桌前坐了一夜,第二天大早就有電話接線員打電話進來,說一位“加隆·蟾蜍先生”(Jaron·Toad)找,并詢問是否需要轉告他房間主人不在。羅茜又好笑又無語地讓他把紅頭罩的電話接進來。
“早上好,蟾蜍先生。”她問,“想要推銷牙刷和剃須刀嗎?”
“恰恰相反。”傑森的聲音通過電話線傳過來,帶着些微電流的音質,“我們要去買點兒什麽東西。迪隆大街243號,在那外面等你,不用太着急,也不要太驚訝。”
所以羅茜就沒有太着急。事實上,她在酒店五樓和菲比一起慢條斯理地用了一個小時的早餐,更正一下,慢條斯理的只有羅茜一人,因為菲比無時無刻在注意着有沒有人看見自己,用一條披肩将自己差點兒裹成阿拉伯傳統女性。
在吃完早餐之後,她将菲比送回房間,然後才朝着迪隆大街走去,手上理所當然地還拿着那張哥譚地圖,于是距離紅頭罩打電話來的兩小時之後,羅茜才抵達迪隆大街243號,這竟然是一家裝修低調的書店。
書店外邊有一個穿花襯衫的男人靠牆站着,見她走來,就取下自己的牛角框墨鏡朝她歡天喜地地拍手。她一看到紅頭罩的那副打扮就剎住了自己的腳步,甚至有點想要拔腿就跑。如果真有人體重一百九十磅也能看上去像一個小基佬,那麽也只有他了。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他用法語尖聲說道,“我親愛的。”
羅茜忍着打寒戰的沖動,當着書店裏店員窺探的眼神和他貼了貼臉頰。趁着他的腦袋靠近的時候,她用驚恐的聲音問他到底在幹嘛。
“顯而易見,”他壓低了聲音,用自己平時的低沉聲線解釋,“我們在玩角色扮演,這顯然是合格的僞裝。稱職點,別一副見鬼的樣子。這家書店是布羅迪開的,據說是他暗地裏毒、品交易的地點。”然後他欣喜地拉開距離,“我們就在這逛逛吧!”他不由分說地拉着她走進書店裏。
店裏面只有一位店員,已經在一張桌子後面用批判的眼光看了他們很久了。見二人走進來,她緩緩起身,扭着步子走過來,緊身黑裙子不反射任何光線,反倒是一顆碩大的黑玉耳釘在她的耳垂上閃閃發亮。她歪着腦袋,用自己塗成銀色的指甲繞着頭發,試探性地詢問:“你們想要找什麽嗎?”
羅茜沒有說話。因為昨晚上那個輕松将一個長得像犀牛的男人扔過半個屋子的傑森·陶德,已經開始用鳥叫似的聲音說話了,“你們這裏會不會湊巧有1986版的《吉爾伽美什》?”
盡管黑裙女郎看起來很想說“啥?”,可她終究沒有說,只是笑的很凄涼,“初版?”
“第三版,事實上。”傑森用自己的牛角框眼睛優雅地敲打手腕內側,轉頭對羅茜說,“我親愛的,如果可能的話,我真希望我們現在是在尼斯而不是在這兒。”
女郎用刺耳的喉音表示他們目前沒有。
“1977版的《瘋狂的奧蘭多》呢?——當然,我指的是全套。”
女郎現在臉上的笑容幾乎四分五裂,全靠僵硬的肌肉艱難維持。“呃……恐怕……沒有……”
“你們是賣書的,對吧?”傑森用彬彬有禮的假聲問,羅茜一直憋在喉頭的笑聲忍不住了,猛地竄出來一聲短促的氣聲,顯得更像是趾高氣昂的嘲笑。待到黑裙女郎看向她的時候,她又重新擺出一副冷淡的模樣,卡帕曾經說她面無表情的時候和普羅米修斯最像——一旦遇上這樣需要裝腔作勢的場合,越像普羅米修斯就越好。
黑裙女郎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指着背後的一堆書架尖酸地說,“它們看上去像什麽?倉鼠籠嗎?”
“對你來說顯然和倉鼠籠差不去太多。”羅茜冷漠地擡高自己的下巴,“都是些只會在半夜吱吱叫的俗氣東西,大多還有些複制的銅版畫,彩色的兩分錢一張,黑白的多少?一分錢?還是免了,非常抱歉。算了吧。”
“我懂了。”女郎用千斤頂把笑容頂了回來,“也許布羅迪先生知道——但他現在忙得抽不過身來。”
她的話音剛落,從她剛才坐的桌子後面就傳來了兩聲開炮般的槍聲,經過木板和牆壁的反射槍聲和它的回聲幾乎重疊在一起,所以聽上去就像是有人用榔頭狠狠地敲了兩下牆壁。
書店裏一下子安靜下來,羅茜眯起眼睛盯着黑裙女郎,她緊張地用眼神在面前兩人臉上掃來掃去,三個人一時間誰都沒有動,
“空氣裏一定有很濃的火藥味。”羅茜若有所思地說,意有所指,“這個時候一般輪到同夥殺人滅口、掩飾行跡的時候了,但卻沒有人動作。也許真的是因為布羅迪先生忙的抽不過身來。”
黑裙女郎迅猛地朝他們兩人撲來,個子矮一點的羅茜一矮身就從她手臂下面鑽過去,而傑森很不幸地被她撲中,一邊給羅茜打眼色讓她先行動,嘴上一邊嚷嚷着“最好還是報警,我真的要報警了”。
黑裙女郎發出汽笛那樣的尖叫,瘋狂掙紮,羅茜就在那樣刺耳的尖叫聲中在辦公桌後的牆壁上摸來摸去,怎麽也找不到暗門的開口。
“在桌上,該死的!”紅頭罩抽空沖她大喊。
“哎……”羅茜手忙腳亂又折回身在桌上找,這樣緊張的場景已經很久沒有發生在她身上了,她習慣于在事情前準備好一切,或者幹脆讓自己的直覺和洞察力主宰一切,但一旦發生了什麽緊急事件,她就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像只動作遲緩的毛毛蟲。
“好吧,你猜怎麽着?”
怎麽也找不到,羅茜抿了抿嘴,回頭面對這那面牆壁,一腳就将那扇暗門踹開了,門軸發出一聲尖利的摩擦聲,斷開半截,暗門之後的小房間突見天光。裏面有一男一女,女孩什麽都沒穿,棕色的大眼睛閃爍着瘋狂,手上拿着一把已經打過兩發的柯爾特袖珍□□,兩手抖個不停。
“天哪,別讓她崩了我!”男人哀叫了一聲,“聽我說,孩子,你就聽我說一句……”
菲比·法爾科內毫不猶豫地又按下了扳機,結果是男人背後的牆壁上又多出了一個彈孔,在狹小空曠的房間裏這聲音讓羅茜的耳膜發疼,她試着上去阻止那個精神瀕臨崩潰的菲比,一邊在心裏嘀咕為什麽所有的菲比·法爾科內都那麽容易崩潰,現在待在哥譚酒店裏的那個也是,這個家夥也是。
羅茜攤開雙手安撫她,背後卻忘記多長一雙眼睛看看那個叫做布羅迪的男人在做什麽,事實上,她還以為在這樣的對峙場景中,後者才是相對脆弱點的那個,那邊那個姑娘手中還拿着把夥計呢——兩秒鐘之後,室內又響起兩聲槍響,一聲是對着菲比·法爾科內的,另一聲是朝着她來的。
羅茜無暇顧及為什麽自己也會挨槍子,同菲比·法爾科內一起倒下去之後,她發現地板上到最後只躺着一個人。
菲比·法爾科內瞪着自己無神的棕色大眼,在她眼前慢慢融化,化作了一灘肉色的、無形的液體。
作者有話要說:
《合 格 的 僞 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