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殿下,蕭姑娘不見了。
昨夜自趙璟走後,魚郦和顏思秀争論了半宿,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
特別是當顏思秀看見趙璟如何殘暴地對待魚郦,甚至出言要糟蹋先主遺骨時,恨不得啖其血肉。
魚郦深感疲憊,先行睡下。
顏思秀則取了符令,罩上披風悄悄出門。
魚郦睡了幾個時辰,是被身上疼醒的,一時間竟分不清是肩疼,還是腹部更疼。
趙璟趕來,雲藻宮的宮人們吓得抖若篩糠,小宮女抽抽噎噎地說:“姑娘出血,卻一直合着被子不說,直到奴聞到血腥味才發現。”
還沒說完,就被合蕊搡了一下。
趙璟歪頭看向床上的魚郦,她的臉色比之前更加憔悴,唇上更是血色都沒有,白得像紙,禦醫診完脈,都忍不住喟嘆:“這孩子好生命大。”
宮女們将一盆血水端出去,趙璟掠了一眼,想起昨夜為她敷藥時自己那沾血的手,想不通,那麽一個纖纖瘦弱的女子,怎麽會有這麽多血可流。
他坐在床邊,魚郦禁不住哆嗦了一下,輕聲說:“我太疼了,我也不知道出血了。”
這話太假,連她自己都不信,心虛地垂下眼睫,不敢看趙璟的臉。
宮女端來藥,趙璟攬袖接過,他一勺一勺耐心吹涼,才喂給魚郦。
她乖乖地喝,淚水順着眼角滑落。
趙璟只冷眼看着,一直等到她喝完,才冷淡地問:“哭什麽?我是缺你吃了還是缺你喝了,讓你好好地躺在這裏,十幾個宮人伺候,還不滿足嗎?莫非你嫌這裏是冷宮,配不上你蕭姑娘的排場。那麽你又想搬去哪裏呢?東宮?還是紫宸殿?”
魚郦抹幹淨淚,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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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璟目光下移,落到她的腹部,神情幽深莫測,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麽,那張冶豔的臉上一會兒出現孩童般清澈的困惑,一會兒隐隐透出些期冀,一會兒又薄唇緊抿像是要發狠做什麽。
魚郦看得膽戰心驚,生怕他下一刻要下令把她的肚子剖開看看。
這麽安靜了一會兒,趙璟什麽都沒說,站起身要走,魚郦卻握住他的手,撲進了他的懷裏。
他換了身暗花绫袍,細密刺繡的金線蹭得魚郦面頰生疼,但她不敢松手,緊抱着他,哀求:“有思,我不喜歡這裏的宮人,能不能換了他們?”
趙璟任由她抱着,在她看不見的臉上,浮現出陰鸷的笑:“不喜歡,那何必要換,直接都殺了就是。”
滿室宮人立即跪地哀求,魚郦臉色慘白地仰頭看他,“那不換了,不換。”
趙璟捏住魚郦的下颌,目中溢出些貪戀情愫:“窈窈,我剛剛在趕來的路上,突然發現,其實我心裏還是挂念你的。我可以予你尊榮富貴,但是,你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坐享其成,你得付出。”
魚郦眼角不由得跳了一下,倉惶不安地問:“付出什麽?”
“玄翦衛和昭鸾臺一日不清除,始終是我的一塊心病。你幫我,把這些人都引出來,剩下的事無需你費心,我自會做。這件事情做完,你我之間幹幹淨淨,再無旁人。”
趙璟的手指撫過她的頰邊,沖她溫柔地笑:“如何?”
魚郦垂眸不語。
趙璟還是不死心:“我再與你說件事,父皇将要禪位,我很快就要登基了。你最清楚那玄翦衛是做什麽的,父皇在位時日夜提防他們的刺殺,如今換成了我。若不盡早清除,還等着将來一日他們來殺我嗎?”
魚郦嘴唇翕動,顧慮重重,仍舊不語。
趙璟松開她,輕輕一笑。
寧殊說什麽過去的都過去了,哪裏會過去?往後每一回需要她在前周舊人和他之間做抉擇的契機裏,她都不會選擇他。
哪怕性命攸關,她也會先選他們的命。
趙璟說不清這是何種滋味,像是心被破開了一道口子,透着涼絲絲的風,将心底殘存的那一點恻隐憐惜盡數吹淨。
他摸了摸魚郦的臉頰,負有薄繭的指腹輕輕剮蹭那細嫩的肌膚,像是在縱容自己荒唐的貪戀,他慢慢收回手,恢複了正常:“好好養胎,你同他們不一樣,我不會要你的命。”
趙璟這一走,半月沒有再來。
顏思秀不再與魚郦争論,安安靜靜地給她沐浴,伺候她用膳,到了晚間,慕華瀾竟然來了。
慕華瀾是以尚衣局掌制的身份光明正大來的,正值宮裏裁春衫的日子,各殿早已裁制妥當,考慮到魚郦身份特殊,尚衣局不敢怠慢,便派人來了。
這是不怎麽好的差事,宮裏的人都迷信,覺得冷宮晦氣,輕易不肯涉足。
慕華瀾樂得接下。
寝閣的門開着,她給魚郦量身,顏思秀則在一旁伺候茶水。
魚郦瞧她們兩個雖然都不說話,但眉間眼底總似藏着什麽辛秘,目光稍有碰觸,仿佛怕魚郦多思,默契地各自移開。
量完腰身,魚郦再沉不住氣,問:“你們到底要幹什麽?”
慕華瀾靈秀的面上閃過一絲狡黠,打着哈哈:“什麽幹什麽?給你量身做衣裳啊,尚衣局早備好了繡着紫鸾鵲的妝花緞,一匹百金,姐姐,你好大的面子啊。”
寝閣外有值夜的宮女走過,顏思秀敏銳地瞟了一眼。
慕華瀾同她們不一樣,她年紀小,資歷淺,還未經過什麽風浪,也正因此,當年趙氏入主禁宮,大肆排查兩司舊人,她能躲過。
魚郦覺得這樣十分危險,多次提出讓慕華瀾離開,可她就和顏思秀一樣固執,逼得急了,還會說生是昭鸾臺的人,死是昭鸾臺的鬼。
明明魚郦才是昭鸾臺的尚宮,哪裏需要她以命去捍衛什麽。
但如今,話也不能多說。
合蕊端了晚上的安胎藥來,盯着魚郦喝完,她就去整理床鋪。
她是司寝女官,不讓她做,把她支出去,會引來疑窦。
魚郦坐在太師椅上,聽慕華瀾清脆利落地描述各種織錦緞子的紋飾,心思飄忽。
她總覺得哪裏不對,這些姑娘不對,趙璟也不對,可是說不上來。
東宮裏的一場動亂耗盡了她的力氣,她重傷難愈,艱難懷着孩子,每日昏睡的時間越來越久,特別是當喝完安胎藥,困倦總是急湧而來。
她打了個呵欠,直接伏在桌上睡着了。
合蕊碎步來晃她:“姑娘,不要在這睡,會着涼……”
聲音猝然而止,顏思秀快步繞到她身後,劈手打暈,而幾乎同時,慕華瀾靈敏地将門合上。
***
剛過子時。
崇政殿裏燈火如晝,龍案上堆疊了好幾摞奏疏,趙璟一邊批閱,一邊聽嵇其羽禀報。
“陳留局勢安穩,曹将軍讓殿下放心。”
“皇城司的內鬼全部清理,一切盡在譚正使的掌握。”
“監天司已推算出了登基的吉日,就在兩個月後,禮部呈上禮冊,龍袍已在趕制。”
“官家和皇後貴體安康,皇後聽聞官家禪位給殿下,總說要見您,皇後說您是她的兒子,您是天子,她就是太後,請殿下勿忘仁孝,早日迎她入主慈安殿。”
“今日相國寺的僧人入宮為越王超度,宿在百壽堂。”
趙璟筆尖微頓,擡手撩了撩綠鲵銅香爐裏飄出的龍涎香霧,手上的白玉扳指在燭輝裏流轉着溫潤的光。
他神色微恍,半天才道:“其羽,若你是玄翦衛都統蒙晔,想要朕的命,合适的時機是什麽?”
嵇其羽斂目思索,趙璟代他答:“就是現在。”
“我已将權柄盡攬于手,王朝權力更疊将要完成,只待我登基為帝,與戎狄正式議和,從此四海皆平,社稷根基穩定,他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嵇其羽一陣心慌:“這不可能,皇城固若金湯……”
話音将落,他的耳廓顫了顫,仿佛聽見了刀槍相撞的厮殺聲。
嵇其羽慌忙俯身将耳朵貼在地上,不甚确定地說:“是……是百壽堂的聲音,那些僧人……”
趙璟道:“相國寺乃國寺,不光是大魏的國寺,也是大周的國寺。”
百壽堂距崇政殿甚遠,這厮殺聲顯得飄搖,愈發襯得這裏寧谧。
嵇其羽覺得荒謬:“這麽點動靜,這麽點人,根本傷不到殿下,不過蚍蜉撼樹。”
趙璟問:“那依你之見,他們是為了什麽呢?”
嵇其羽隐隐有個猜測,可他不敢說,再三觑看趙璟的神色。
趙璟臉上有涼徹入骨的銳利殺意,他稍稍用力就掰斷了手中的毫筆,恰在此時,崔春良匆匆進來,禀道:“殿下,雲藻宮的宮人全部被迷暈,蕭姑娘不見了。”
聲東擊西。
趙璟冷笑,她以為她跑得掉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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