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鏡面

嘯叫的黑氣從天空撕裂的大口中奔湧而出,肆意吞沒了這個世界。

加隆他們的呼喊聲,遠得聽也聽不清了。

在這冥王的壓力之下,一切活着的死去的東西,都被否決!

轟鳴的震動驀地靜止,他什麽都聽不見。

但是,為什麽還在尋找——在黑暗中,他的雙眼仍在尋找着什麽。

那是一團光,若有若無,半明半昧,即将熄滅的樣子。

不敢觸碰。

這雙手,曾将它吹熄,已經再無觸碰它的資格了啊……

鈴——

腳下浮出一輪圓月,水波的漣漪陣陣,那輪月,只是映在水中而已。

就着月光,女人浮現出身形。

……

空中無月,水中卻有一輪。

他站在水中的月上,低頭看去,映着月光的水面之下深不見底。

從幽深的水底傳來若有如無的歌聲。

他站在水中,岸邊,站着一個女人。無月的夜裏,身着巫女服的她周身籠着一層月光,看不清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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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來,她身後的竹林簌簌地響。

“媽媽。”

看不清面目,卻能感到熟悉的感覺,她或許正在微笑呢。

和他人的母親一樣,包含着溫暖的和煦的笑容;與他人的母親不同,只有在夢中可見,而始終無法觸及。

風卷起細碎的竹葉,彌散在夜空中……

他站在清泉裏,早已不是兒時夢中的幼童了。

他與母親就這樣,相視而立。

……

“你已經死去了,”威嚴的王者開口道,“你有願望嗎?”

“有……”只有背影的女人輕嘆道,“與這裏所有的人一樣,在您看來都是何等卑微的願望啊。”

等待着戀人回到村子的女人……

甘願為月神獻祭的頑固的女人……

徘徊在庭院裏為丈夫念着和歌的女人……

她們的願望在神看來,渺小得不值一提。

如此渺小,就連神都不屑一顧。

“那就是你的願望嗎?”

“是啊,或許是。年幼時,我流浪到此地,便住了下來。我只記得自己的姓氏,村中的當主便為我取了‘羽衣’二字作為名字。我想,他當時就是希望我繼任輝夜姬之位,幫助他們繼續鞏固在村中的地位的。但他們沒有想到,本應作為祭品的純潔的巫女,卻會和當主的兒子,也是當時尚為‘神’的荊川大人有了關系。”

“……”

“若不作祭祀,月神就要把人命與月光一同收回——村中的人大多相信這種傳言。而那時,我的想法就已經開始轉變了。我的身體裏,孕育着另一個生命。我的所謂愛情,不再是我的願望。我的一切願望只有:至少這個孩子,我要讓他脫離村子的宿命。”

“那便是我那時的願望,卻無法實現。村子不會放任這一個由巫女和神誕下的孩子不理。他是個男孩,便立刻被指定為荊川大人下一任的神。荊川大人不願違背村子的規律,而我,卻是無力抵抗……于是,我的願望又改變了,我想:就讓這村子毀滅吧……”

她的理想達成了,但并不可喜。

“荊川大人死了,他是為我而死的。當我蘇醒時,一整個村子的人果然都化為了月華,他們都被月亮收走了。”

倉橋羽衣的背影看似捂住了臉:“那是多大的罪過啊,可我一點也不後悔。在這村子裏,我既不是活着,也不是死了,我把那孩子放在村外,我終于讓他自由了……”

“但是,”她放下手,“卻并不是真正的自由,他的一生,都會活在這村子的陰影裏。”

“那麽,你現在的願望,是什麽。”

“我,只想回到月中,由您之手,去到該去的地方。”

……

“媽媽……該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了。”女人緩緩地開口道,繼而嘆了口氣。

“去哪裏。”他淡淡地問。

“去月中。”

風揚起她白色的衣袖,她的身影飄忽不定。

“夢嗎?”他忽然自嘲地說,“是啊,就是這種夢,一直在做這種夢……”

他定定地凝視着女人的身影。

“還以為……只要撥正秩序,過去的時間就能回來……”

女人溫和地回望着他。

仍舊是木然的神情,但眼中的液體卻不可自已地淌下:“但是啊……我早就知道……那種東西,過去了,就無法重頭再來了。世間沒有永恒不變之物,就連夢境都是如此……”

“青燈,”女人輕輕地打斷他,“死人是不會做夢的。”

“……”

“只有活着,才能做夢。夢是活人的幻想,正因為種種無法獲得的幻想,乏味的世界才會充滿希望。”

“我的希望……”

“你的希望,不是一直都在你的記憶中麽?”

不是被禁锢在這個狹隘的月影裏,而是……

“所以青燈,”她開口喚道,“回去吧。”

腳下的清泉剎那間溢開,靜靜吞沒了岸邊的一草一木,也浸沒了女人的身形。

回去吧。

水中的月,在擴大。

……

女人垂着手,如月的身形漸漸沉入水中。

水中的深淵處傳來這樣的懇求:“無論那孩子身在何處,一切都拜托您了……”

……

“青燈,”女人的臉孔沒入水中,“将你的鏡子,打碎吧。”

波瀾推動的漣漪,打碎了水中的月。

……

他伸出手,向水中探去。

……

他彎□,向月的那邊觸及。

……

水的那側,有另一個人。

……

鏡的那側,是他自己。

……

手,握住了手。

水的鏡面,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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