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回程
從幽深的水中,交握的手牽住了彼此。
來自記憶中最深沉的黑暗,吞噬了月色。
沒有光,亦無影。
水中映照的,是彼此的臉。
“已經……幾乎忘記了,隔了數千年……”肅穆的王者低聲呢喃,他輕輕拉起那只手……
水下的那張臉,越來越近……
水面騰起波瀾,那個人從水的鏡面中一躍而出,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
雖然不是相同的面目,但靈魂中的那團光,卻還是如此相似。
記起來了……那是在數千年前的某一日,摘起水仙的女子正如現在一樣,以那樣的光喚醒郁郁寡歡的幽冥之王。
柔和的光,明亮,且并不刺目。
被譽為世界最美之地的恩納,開滿四季的花。他與她相遇在絢爛的花田中,他無意中扯住了她的手臂。
“跟我走吧。”
——真是,像個小孩子一樣。
任性的、自私的、卻又如此純粹。
“跟我走吧。”
這一回,又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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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住他的手,有所不同的是:這裏沒有藍天與花海,僅僅是在幽深的水下。
寧靜的、溫和的、卻又如此倔強!
“好。”當時的她淡然地回答。
“不。”現在的他淡然地拒絕。
同一種靈魂,時過境遷,彼時與此時,終究已截然不同。
“哈迪斯大人,貝瑟芬妮已經死了。”他說。
牽着他的那只手猶豫了一下。
“您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這個世界,那個世界,都無法找到,所以……請看清吧,站在這裏的我,到底是誰?”
——不再是記憶中的女人,而是個穿着和服的男子。
他說:“死之國的王,如果連自身都只能流連在死去的回憶中,您又何以擔當這‘冥王’之名呢?”
“那種東西,并不重要。”
“哦?”
“所謂的名譽,不過是掌握在他人口中的廢話,”碧色眸子的王者深切地說,“朕想要的東西,豈可與廢話相當!”
倉橋青燈的神情略有動搖。但也只是那麽一瞬間。
“謝謝你。”片刻後,他如此說着,伸手捧住他的臉。
鈴——
面具被摘去,鬼面落入水中,出撲通一聲沉悶的聲響,濺起些許水花,便沉了下去。
“不過,還是忘了吧……”
摘下面具的人,又恢複為孩子的容貌。在小孩子反應過來前,他忽地将食指抵在他的額頭:守君,你只要記住,我是你的老師而已。”
“倉橋……青燈?”小孩子呆呆地說。
“是的,我的名字是:倉橋青燈。”
這聲音逐漸飄遠了。
月色被完全吞沒,什麽也看不見。
轟響的耳鳴響徹于腦中,每一次呼吸都倍加苦難。
四面八方而來的窒息感吞沒了所有的空氣,他大睜着眼,由着身體下沉。
這是在水中吧?
冰涼徹骨的水浸沒了全身,睜眼的雙眼裏溢出溫熱的液體,這種溫度很快就被冰冷的水吸走了。
熟悉的寒冷與黑暗。
大概,很久以前就在那裏度過了許多年,除了絕望,什麽都感受不到……
渾渾噩噩間,他覺得:那就這樣好了,閉上眼,一直沉下去……
咕嚕咕嚕的氣泡從身邊經過,身體忽然一重,繼而又一輕。
“Zon!”
“守君!”
“守!”
“哈迪斯大人!”
突如其來的喊聲,喊着各種各樣的名字,這些名字好像一股腦兒地都屬于了他。
脫離了瀕死的眩暈,回到活着的世界——這滋味并不好受。
或者說:其實活着本身,就并不是件好過的事情。
“咳咳……咳咳!”守側身蜷縮在岸邊,奮力咳出灌入肺中的冰涼的湖水。
他還沒死,他還活着。
并不好過,但是,總比絕望的深淵要好得多吧?
各種各樣的聲音傳入耳中了。
“居然敢倒提哈迪斯大人!是還想在聖戰後再刺殺哈迪斯大人嗎!”
“閉嘴,米諾斯,我們那的人都是這麽救溺水的小孩的!”
“太失禮了!聖域的人竟然如此粗魯,讓你們撫養哈迪斯大人就是個天大的錯誤!”
“被你撫養就會變成一個變态!”
“即使變态,也應有自己獨到的藝術!”
“現在應該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你們兩個大叔別吵啦!”
“你個不是小鬼的小鬼懂什麽!”
“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就在眼前的事,還讓哈迪斯大人溺水,你們兩個都要反省!”
最後說話的那個人半跪在守的面前:“哈迪斯大人,您沒事吧。”
“拉達……曼提斯……”
“是。”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他已經不怎麽咳嗽了,但聲音仍舊虛弱,“來自很久以前的過去……我在夢中,想要挽回一個重要的人……但是,那個人……我記不得了……”
“是嗎……”金的守衛閉上眼,“那不如就忘記吧。”
“忘記嗎?好像……會很遺憾。”他笑了笑。
小孩子側身而卧,從這角度向拉達曼提斯的身後望去,那是一片開闊的水域。
月光映在水中,天上的月,水中的月,正如鏡面。
分不清鏡面的正反。
分不清,他是在鏡面中,還是在鏡面外了。
“正因為會感到遺憾,所以……”拉達曼提斯猶豫着頓了一下,“忘了吧,哈迪斯大人。遺憾之事是沒有止境的。”
“這樣啊……”眼皮沉重地越擡不起來,周圍的景致也漸漸模糊,“青燈老師他……”
他還未說完,便沉沉地睡去。
……
因為二十三年前的不明原因,如月村消失了。
在消失的當日,疑似為村中的村民從村裏逃出,但很不巧地卻逃到距離村子較近的鐵軌上。他們的屍骨不全,直至今日,墳墓都無人認領。
原來是村子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空地,不久後,因為一項計劃,正在修建水庫的政府便順勢讓那片區域沉入了水中。
此後過了很久,就連當地人都已很少提及這個村子,有一天卻有個外國人來此詢問。這個外國人不茍言笑,眉毛連成個一字,看上去脾氣就不太好。他根據當地人的指引,來到原本的如月村邊。水庫中一座被削了一面的山,只露出半截在水面。而在半截被淹沒之處,山上原本修建的一排排鳥居卻還清晰可見。
當地人好奇地看那外國人坐在岸邊,開始釣魚。
他抛下魚線,線上無勾,只綁着一塊石頭。
“您這樣是打算釣什麽魚呀?”村民問。
一本正經的外國人安穩地坐下,便冷冷地回答:“一種海洋的魚。”
“海裏的?”那村民掏了掏耳朵,“我沒聽錯吧?”
“您沒聽錯。”外國人肯定地回答。
“可是先生,這是一個湖。”
“因為一小時前剛剛游到這湖裏了。”
“咦?”
“所以說是一種很不聽話的魚,明明是海裏的卻偏偏往湖裏鑽,以為自己很強就專門捅些漏子,而且還不肯洗碗……”
“什麽……您說魚不會洗碗?”
“是的,睡覺的時候也跟在打仗一樣,睡夢裏就會給誰一拳,真是危險的魚類。”
“哦……”村民聽得雲裏霧裏。
“但是,”這個外國人卻極難得地笑起來,“正因為如此,才更顯迷人。畢竟,這世界上也就只有那一條獨一無二的魚了……”
魚線動了動。
“看,就在談話時,這不就上鈎了麽?”
他猛扯回魚竿,水裏冒起個成人般大小的巨大身形。那個村民剛想贊嘆一番,定睛一看,月色下,那的确正是個人。
一名男子拽着魚線被拖出水面,他另一只手拽着另一個男子,腰上背上則挂着一串小孩。
撩動的水紋打碎了印入水中的月亮。
但不多久,水紋又會平複下來。
……
守從柯南那邊聽說獲救的經過,他在床上睡了兩天,期間有不少人來探望過他。
倉橋青燈也來過了,他看上去安然無恙,但只口不提當日的事。那天他沒有與他們一起獲救,或許,他是倚靠方違離開的吧?
每個人都是有一點秘密的,守想,自己搞不明白的東西,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他聽說乙羽真一回到了家中,真紀很高興。除此以外,那家私鐵被牽扯出諸多的問題,之後法人代表被調查了不少時日。
看似都向着好的地方展,但柯南又是心有憂慮。
“我們在如月村見到的一切無法分別是否為幻象,不過,你說你看到了伊誠光,就不得不讓我在意了。守君,島田的确進行過某種儀式,雖然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已經成功,但結果是,一定有東西被召來,而且,那東西不好對付。”
“但是他已經消失了。”
“但那只是身軀的消失不是嗎?那個身軀本來就是腐爛的,換句話說,寄宿在裏面的東西如果換個身體也可以啊!”
“柯南君,”守認真道,“想的太多會禿頭的。”
“你幹嘛說和灰原一樣的話……”
他們暫時不再想這個話題,但話題并非他們不想就不會生的。
……
“居然,又改變宿主了嗎?”拄着拐杖的長男人戲谑道。
“啧,該怎麽說呢?差一點點就沒命了。”回答的人隐在黑暗裏。
“那還真是難看。羅弗寇。”先話的男子搖搖頭。
“冥王哈迪斯果然不可小觑,”羅弗寇低聲笑道,“所以,你打算怎麽辦呢?”
“怎麽辦嘛……”長男子說,“我可是有足夠的想法。”
“你的想法?”
“要找回那個人,可不是那麽簡簡單單的事。”
“呵……”
“你在嘲笑我嗎?”
“我會見證你的失敗,該隐。”
“那就走着瞧。”
烏雲遮蔽了皎潔的月色,地面上,再一次沉入完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