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心審
傍晚時分,有人拖着疲憊的步子回到了毛利偵探事務所。
“柯南君你回來了?”正在做飯的小蘭一聽到動靜便急忙沖出廚房,“明明給你請了病假希望你好好休息的,為什麽要跑出去了?昨天淋了雨,你又經常燒,我很擔心……”
“沒關系的,蘭,”柯南回頭來故作輕松地說,“我還不至于那麽脆弱動不動就病倒呢。”
他說話的時候呼吸有些粗重,雙眼的黑眼圈也更深了些。
不知不覺中,他叫的是蘭,而不是小蘭姐姐。
一瞬間,小蘭以為自己面對的是新一,但她記憶中的新一總是能夠篤定地指認出犯人,驕傲且意氣風的。
受挫的新一她沒有見過,但現在她覺得,自己或許可以想象得出來。
柯南坐在玄關脫鞋子,他脫得很慢,最後幹脆停了下來。
“沒事吧?”小蘭小心翼翼地問,這個時候,她完全不知自己該做什麽好。
“沒事,就覺得有點累而已,”柯南雙手撐着玄關的地板,就着背對蘭的姿勢坐着,“我今天,查了不少東西,估計今晚又會睡不着了。”
“……”
“蘭……姐姐,”他到底還是加上了這個後綴,“你還記得成實醫生嗎?”
“是那位成實醫生嗎?”
“是啊……”柯南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到,這一聲“是啊”,帶着嘆息,幾乎抒出出他心中所有的郁結。
“他是我第一個殺死的人。不,或許是……我第一個意識到是被我殺死的人,而在他之前的兇手或死者,我甚至連名字都很難記得住,無法深究了。”
“柯南君……”
“我相信真相是只有一個的,我因為這種信念去推理去破案,但卻往往不去計較破案後會導致什麽樣的結果。我以前啊……只把自己當成了偵探,只是偵探而已……根本沒有想過當偵探以外的東西。”
小蘭站在他身邊靜靜地聽着,就像以前,她也是這樣,只能靜靜地聽新一的講述。
“我殺過人,很多很多,”他低垂着頭說。
如夢中的王者所言,他的手中染滿了血。
從麻生成實開始,他忽然驚覺:很多案子明明可以避免,但他總是慢那麽一步,只差那麽一點點,所有的悲劇就都不會生。
灰原的姐姐也是如此,如果可以快一些趕到,她是不是就可以不會死?
如果她沒有死的話,現在的灰原絕不會是現在這個性格,她會更開朗,就算只有小朋友的樣貌,能在姐姐的身邊,她一定會非常開心的吧?
可惜沒有如果,灰原喪失了唯一的親人。
成實醫生葬生在火海裏。
還有那些死去的受害者,死了的,都無法複生了。
他一路走來,身後抛滿了屍體。
對的,所謂偵探,不過是後知後覺的馬後炮!
“偵探是什麽呢?”柯南說,“不是用推理為武器窮追犯人,将其逼上絕路,我希望是這樣的:用推理揪出罪犯,讓他們直面自己的罪行并深切悔悟!因為我相信法律的公正,在其量刑下,人人都可以被平等地對待,犯人能受到應得的懲罰而非因為逃避而自殺;受害者可以昭雪,他們的家屬能得到法律的安慰!只有法律才有裁定人是否有罪的資格——這也是我深信的真相之一啊!”
“但是現在怎麽樣呢?我調查了一下,曾經被我送入獄中的犯人,姑且不論他們的作案動機,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快出獄了。判得最輕的,只有三年。所以偵探到底有什麽用呢?其實很多犯罪都不需要什麽特別的手法,就像昨天的案子一樣,大街上看到一個女孩子就可以随便傷害她繼而殺了她!沒有任何前因,他們的理由僅僅是‘一時沖動’!像這樣的犯罪還很多,有些甚至無需偵探的任何推敲的,衆目睽睽下的犯罪生,就因為法官認為被告可能心有愧疚就一筆帶過,我一直深信的東西,算什麽了啊……我尋求的真相,堅持的真相,又算是什麽?!”
有一陣子的沉默,只能聽到屋外時不時的雨聲與屋內的電視聲。
“昨日進行的米花市x區少女被殺案的公審第一回合告一段落,”電視裏的新聞說,“但是判決結果尚未公布,公衆的輿論也尚未平息。鑒于嫌犯尚未成年而且其成長過程坎坷,有專家建議,在探讨嫌犯是否量刑之前不如先思考社會教育的重要性。”
“是啊,社會的錯……”柯南冷笑了一聲。
“柯南,”小蘭輕聲打斷道,“現在的你,是很希望松井又太死掉,對嗎?”
“有這種事嗎?”柯南咕哝道。
“因為柯南的正義感很強烈呢,”小蘭說,“所以希望松井立刻被判死刑也無可厚非。柯南現在一定對日本的司法體系非常失望吧?”
“……”
她起身關掉了電視。
“但是死掉的人畢竟已經死掉了,活着的人才應該被好好地對待。松井會變成這樣與他的成長不無關系,只要現在糾正,日後會怎麽樣也很難說哦……”
“蘭!”柯南強行壓抑住怒火,“你在說那天東條說的類似的話了啊!如果糾正有用的話,他上一次的傷害罪就應該對他起警示作用了,但是有用嗎?!”
“沒錯,”小蘭嚴肅地說,“如果聽了剛才的新聞,再加上這幾天媒體炒作的,關于松井不幸的人生經歷,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會下意識地去同情罪犯,産生我剛才說的那種想法。”
“……”
“但是我知道真相哦,”小蘭說,“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法院方面是打算派遣我媽媽作為被告的辯護律師的。”
“英理阿姨?”
“是。可是立刻就被媽媽拒絕了。”
……
“守君知道心審嗎?”倉橋青燈說,“所謂心審,就是看法官的心态,法官認為犯人被判下一種罪行就算贖罪了,再重就會給與罪犯有關的人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守冷冷地打斷:“那麽受害者呢?法官有考慮到受害者有關的人嗎?”
“沒錯,如果你是受害者的家屬,一定會覺得犯人是死一百次都不為過的吧?”
“那是當然。”
“但如果你是犯人的家屬呢?”
“和放風筝的問題一樣嗎?”守略有所悟,“既要想要自己是教導他人的人,又要想到自己是被教導的人,對嗎?”
“是的,守君,請說出你的答案吧。就這麽說好了,如果你是那個無論如何都放不起風筝的孩子,你還會說‘揍他’嗎?這樣的話,不就變成你揍你自己了嗎?”
“但我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如果我真是那個無論如何都無法學會放風筝的笨蛋的話,那就自己揍自己好了,”守無奈地撇撇嘴,“一個無論如何都無法被教導好的人,沒有存在的價值,就不應有存在的必要——路尼是這麽說的。”
“守君,那是因為你的監護人都是了不起的人,而在這個世間,大多數都是平庸的凡人。凡人是無法走只有神能走的道路的。”
“……”
“守君,你可以看看別的同學的回答。”
倉橋青燈随意抽出一本作業簿遞給守,上面的署名是灰原哀。
翻開簿子,在第一個問題上,灰原的作業簿上寫道:“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明出一種會自動放風筝的儀器,只要帶着那種儀器去放風筝,保證他每一次都放得又高又好。”
而在第二個問題上,灰原則說:“為什麽一定要玩不擅長的運動呢?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把在玩樂上浪費的時間投入到研制新的科學産品中去,對我來說,只有成功開出好産品才會讓我充滿成就感。”
——不愧是科學王!
“這個回答一點都不平庸,從上到下都透着高精端科學的氣息……”守繃着臉把作業簿還給青燈,“雖然朕是神,但是朕肯定沒法研制出任何高精端科學儀器來幫助一個凡人放風筝。而且放風筝和上法庭畢竟是兩碼事,對方的道歉也毫無誠意,朕不打算原諒他。”
“那麽,守君打算怎麽做呢?”
“既然人的法律無效,就不應讓人類繼續插手了。根據冥界的法典,犯人的靈魂應該下地獄。既然他死不悔改,那就讓他按照冥界的律法去死好了!”
“利用守君的監護人嗎?但是這樣一來,守君的監護人不也成了殺人犯了嗎?”
“這個……”守有些語塞,但立刻回答,“既然是根據冥界的條款執行的,就不算違法,只是在行刑而已。”
“但是守君,你和你的監護人都在人間,不在冥界。”
“……”
“你這樣的行為,叫濫用私刑,和你之前的答案仍然沒有什麽區別。是的,你痛快了,但犯人有悔過嗎?對公衆來說,有交代嗎?不,什麽都沒有改變。”
倉橋青燈把簿子收好,守覺得自己有點尴尬。
“守君,我可是知道之前島田的案子的。你讓你的監護人在監獄裏做手腳了吧?”
“沒錯。”守大大方方地承認,“那樣的人,就該下地獄!”
“那麽,然後呢?”青燈和氣地問,“在地獄裏的島田,他悔過了嗎?”
“這個……”守又語塞了。
在地獄裏的島田恐怕現在還在詛咒把他活生生丢入地獄的達那都斯吧?
“那麽,再告訴你一件事好了,”青燈說,“你恐怕不知道,當時法院委派給島田的辯護律師就是東條敏夫。”
“咦?”
“因為你的幹預,公衆一邊倒地同情起突然變成植物人的島田,于是,東條在官司中贏得了勝利和在司法界的威望。也正因如此,這一次案子才會又委派他出馬。”
“什麽……”
守瞪大眼睛,他記得電視上的确說島田一方的律師獲得了勝利,但他沒有想過接下來的影響。
守呆住了。他的責任心一向很強,或許會對這件事感到歉疚了吧?
但只是一小會而已,守立刻回過神來。
“青燈老師,我該怎麽做?”
“就像灰原同學寫的那樣,”倉橋青燈微笑道,“本來,要糾正一個人就是很難的,那為什麽不去試圖改變規則呢?守君很有正義感,而且明明也有足夠的力量呀!”
放不好風筝的人,就只能玩放風筝一個游戲了嗎?
并不是這樣的。
法庭上的辯論也不是只能跟着東條的思維走,要讓犯人真切的認罪的方法,可不止一種啊。
但只有粗暴地将力量用在私刑上,一定是沒有任何效果的。
“覺得錯誤的事情,就去努力改變它。人活着,本就應當面對問題并解決問題,你有這樣的能力,老師也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倉橋青燈伸出小指:“所以答應老師,永遠不要因為這點挫折就把人世間看得黑暗,好嗎?”
窗外,淅瀝瀝的雨聲越來越小,漸漸地停了。
守點點頭,他也伸出小指,和青燈的手指勾在了一起。
……
“媽媽說,她有她做律師的底限,所以才會拒絕的,”小蘭蹲□,扶着柯南的肩膀,“柯南,你現在對司法體系很失望,對嗎?但是還是有像媽媽那樣的人在,還有目暮警官、高木警官他們,甚至我爸爸,大家都是站在受害者這邊的呀!”
“蘭……”
“所以,為什麽要孤軍奮戰呢?如果相信法律是代表正義的,那就一直深信下去好了——如果是新一的話,他一定會這麽說……”
凝視着毛利蘭嚴肅認真的雙眸,柯南想不出自己還能再說什麽。
“而我……”蘭微微有些臉紅,“我也相信着新一,正因如此,我才可以等到現在。我相信他的正義,所以我把他的信任托付給柯南……”
然後她探詢着問:“吶,柯南君,可以嗎?”
偵探事務所的窗外,在這本該陷入暮色的時段,天空卻漸漸地亮了。
柯南直起身,蘭也直起身。
“可以。”面對眼前的女子,柯南堅定地回複,“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