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起誓
“喲斯,招來不幸的名偵探。”
“喲斯,降低人口的哈迪斯。”
兩個小孩子互相揶揄,在法院門口打招呼。
他們不約而同都頂着兩個黑眼圈,但又同時精神高漲,絲毫看不出萎靡不振。
這一天的下午,米花市某區案松井又太等五人殺人案,公審第二回合,開始。
東條信心滿滿,現在媒體一邊倒地傾向他,這個案子在上一回合已經完全昭告天下,本身對于案件的內容已經沒有什麽異議和讨論的價值了。
所以他開口便說:“審判長,我的當事人已經認罪,且有充分的悔意,他今後的人生道路還很長,所以希望能給他第二次機會。”
“審判長,”檢察官九條玲子起身,“能否請您與在場諸位再聽一次案過程?”
“我反對,”東條漫不經心地說,“檢方已經念過案過程,沒有必要将公審的時間浪費在一遍遍念那種東西上。”
九條玲子不理他,繼續陳詞:“審判長,因為前一回合距離現屍體的時間略短,一些細節并沒有念出,但是前天,根據犯罪人的指認,我們已經找到了屍體的殘骸并得到了更多的犯罪細節,所以懇請裁判長再聽一次案的過程。”
審判長點點頭:“辯護方反對無效。”
東條幹咳了一聲,暫且噤聲不語。
受害者家屬今日缺席,兩位證人則在準備室裏預備上庭。
九條玲子讀道:“被告人:松井又太等五人,原籍皆為米花市上杉區。公訴事實:被告人五人于今天六月,深夜尾随受害者,将之誘拐入上杉區某大街附近的公廁,對受害者實施了……”
她頓了頓,接下來有力地念道:“輪流性侵、虐打,等一系列虐待行為。随後五人以卡脖、語言威脅、毆打、捂嘴等手段強行将受害者挾持進不遠處中村哲治的家中,對被害人進行非法禁锢過二十四小時,期間不允許受害者穿任何衣物,并數次在被害者抗拒的情況下強行與之生性關系,同時伴随……捆綁、毆打、火烤、非法刑訊,等,一系列出常人想象的淩虐行為,最終導致被害者的死亡……”
證人的準備室就在隔壁,沒有關門。聲音從法庭那邊傳來,守聽得很清晰。
這之前,柯南和守達成一致意見。
“雖然朕沒有成年,但是見到的死亡恐怕比檢察官小姐受理過的還要多。”
“所以請不要顧慮我們的感受,兇手做過什麽事就請一字不漏地讀出來吧。”
話雖如此,當真的念到淩虐過程時,或許是出于自身的關系,九條玲子還是不自覺地略過了一些細節。
但是已經足夠了。
守聽到九條玲子在敘述到幾人确認被害者死去後分屍的情節時,東條提出了異議。
“我反對,”他說,“審判長,我的當事人尚未成年,對于之前的兇案只是從屬,本身也受到了一定的刺激。檢方再次提出他不願回憶的過程對我的當事人會有心理影響,對日後的成長大大不利……”
老邁的法官擡起一根手指:“辯護方反對有……”
“等等!我反對!”
從準備室沖出來一個小孩子,作為證人,他還沒到出場的時間。他的前面堵着一個警衛,想要攔住他又因為這是很小的小孩而不敢作太大的動作。
他哄道:“小朋友小朋友……還沒到你呢,請保持安靜呀!”
守站定,昂直視他:“退下!”
他無需說第二遍,警衛被這小孩子渾身的氣勢猛地一震,幾乎不能動彈。
守從容不迫地經過他身邊,徑直走向了證人席。
“審判長,我反對!”
不過,無論他再表現得有多威嚴,因為年齡的關系,嗓音還是帶着那麽一點奶聲奶氣。
“這個……證人……?”幾位法官不約而同地用手掩了下唇角,努力克制想笑的沖動,用緩和的聲音說道,“小朋友,這裏是嚴肅的法庭,如果要求證人出席會叫你的……”
“那就和上次一樣對嗎?”守不高興地說,“上次讓我和柯南君作為證人出席,最後我連一句證詞都沒有說!為什麽同為未成年人,我還比松井先生幼小,他殺了人可以被諒解,我說一句證言卻被推三阻四?是因為我年齡小你們看不起我嗎?”
“沒有……沒有看不起你呀,小朋友,”審判長解釋道,“上次是因為案件基本上已經被你的同伴陳述完畢,而且兇殺案對小朋友的健康不太好,所以才沒有讓你說。”
“是的,審判長大人,我和柯南君同時目擊到了受害者的屍體頭部,”守冷冷地說,“但是他所說的未必就是我要說的,一個雞蛋從正反兩面看都會有不同,我與他的眼睛分別是生在兩個人的臉上的,為什麽您認定,他看到的就是我看到的呢?”
法官們又開始交頭接耳。
不下半分鐘,他們的讨論有了結果。
審判長和氣地說:“既然小朋友已經站在證人席上了,就也請你說一說當晚生的情況吧。”
“不需要宣誓嗎?”守提醒道。
“啊,的确,這是必經的過程。那就請你向日本的法律宣誓。”
守宣誓完畢。
審判長說:“接下來請陳述你所目擊到的情形吧。”
“審判長先生,不好意思,請等一下,”守打斷道,“其實我是希臘人,自我記事起接受的教育是:不僅應遵循人類的法律,還應遵循神的律法。可能對法官大人們來說這是無稽之談,但是對我來說,我受到的教育相當于我的信仰,也是不可亵渎的。所以希望法官大人們可以破例讓我按照我的方式來再宣誓一遍。”
東條哧笑了一聲,守瞥了他一眼。
審判長在短暫的思考中同意道:“既然小朋友這麽說,那就這麽做吧。”
準備室中的柯南聽着外面的動靜,因為緊張手心裏都是汗。
他想得沒錯,作為更幼小的未成年人,法官們對守的偏愛一定會大于犯人松井又太。
那就賭一把了。
按照守的要求,一把天秤被擡了上來。守從懷裏摸出一根羽毛,放在天秤的一端。
“這是瑪特的真實之羽,”守說,“可以衡量人類的靈魂,是我借來的。”
東條笑道:“只是普通的羽毛罷了,說什麽神話中的羽毛,小朋友你太容易相信謊言了。”
守沒有理他,右手按住心髒的位置,莊重地向天秤宣誓:“我,人間之名為城戶守,于此人間的法庭向汝宣誓:以我的靈魂和榮耀做擔保,我将忠實履行法律規定的作證義務,保證如實陳述,毫無隐瞞。如違誓言,願将我的心髒交付于此天秤,衡量我的罪責。”
宣誓完畢,天秤沒有任何動靜。
守沒有收回羽毛,而是仍由其留在天秤上。
九條玲子向他提問:“城戶守小朋友,請描述案當晚的情形吧。”
“是,”守說,“但在我說明我的經歷之前,我想作出一個提問:請問大家相信世界上有鬼嗎?”
法庭裏出現了一小陣的嘩然。
守說:“因為人類沒有見過,所以把沒見過的東西當作不存在。我知道,大人們編訂的哲學書,關于存在一詞的解釋就是:人所确認所知的東西。但這樣一來不不就很荒唐了嗎?世間上不止人一種生物,或許也有其他生物能感知到的東西,而人卻将其打入虛無,那反過來說,被人确認為存在的事物不就只是人自己的主觀意識判定的産物了嗎?”
“城戶守小朋友,可能你沒有搞清楚,”東條插話道,“這裏是法庭,不是你的小學辯論會,雖然我看過黑澤爾的書,但在這法庭上,還是不要說些不相關的東西為妙。”
“有關系哦,誰說沒有關系?”守挑了挑眉,“因為,我就是那種可以看到常人不見之物的人。我在上一回有說過吧?我見到了一個女鬼。”
審判長将法庭內的嘈雜之聲壓下:“肅靜,請大家聽完未成年證人的證詞。辯護方應尊重證人,不要插入不相關的話題,謝謝。”
東條走回自己的位置,神色不屑。
柯南事先做過調查,這位審判長有堅定的宗教信仰,對于鬼神之說是相信的。
“正如各位的猜測,”守掃視了一眼整個法庭,“我看到的是受害者泉彌月——當然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是她。”
低着頭的松井又太擡起頭:“怎麽可能!她那時候明明已經死了……”
“是的,看到的是她的靈魂。你信不信都好,我看到她的時候,她穿着校服,□的大腿上都是傷痕,長頭遮着臉,就站在死掉的飯野宏旁邊。沒錯,同時就站在你松井又太的背後!”
戴着手铐的犯人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回頭看看背後。
當然,他一個普通人,就算有什麽,他也是看不到的。
“然後,她就走掉了,”守繼續說,“我就跟着她到了渡久和人的家。”
在柯南找到他前,他是第一個到達第二案現場的人。
“檢察官小姐,請問法醫對四位被告的解剖結果是什麽?”
“這個……”九條玲子有些猶豫。
“既然您不便告訴我,那我就猜猜看好了。”守說,“我想,那四位死者的內髒全部都不見了,對不對?”
“小朋友?”
“其實這就是我那晚目擊到的情形:當我追着女鬼到達渡久和人家中時,他保持着掐着自己的姿勢,已經死了。”
守一邊訴說一邊觀察着松井的反應。
“然後,當我趕到時,我看到他的嘴裏開始冒出大把大把的頭。我很害怕,那個時候只能看着——直到柯南君趕到前,那些頭已經全部從他的嘴裏鑽了出來,蠕動着自己爬向了渡久和人家的櫥櫃……”
法庭裏安靜得只能聽到守的聲音。
這個小孩子宣誓了兩遍,他沒有必要在法庭上作這種無關緊要的假證。
“審判長大人,”守沉着地說,“人死之後,渾身上下最長壽的其實是人的頭。就算毛囊已經爛掉,頭本身還能保存很長時間。中國人稱頭是‘三千煩惱絲’,既然是從最靠近腦的位置生長出來的,本身就承載着人的不少記憶……”
然後他說:“泉彌月,或許她死之前對于殺死她的人的憎恨,全部都保存在了她的頭裏。她死了,可她的頭仍記着!”
泉彌月的頭至今烏黑油亮,與她生前一般無二。她的意志附在頭上,對于仇恨絕不會忘記!
松井的脊背陡地一聳,他的反應表示在害怕呢。
“我們在每一位死者的手指上都現了一根頭。”
“關于這一點,”九條玲子适時地補充,“遞交的記錄裏表明,每根頭根部連着的毛囊的dna都是與受害者一致的。”
“這之後,我在中村家中又看到她了。”守盡量用平淡的口吻訴說,“那個時候她是與照片一樣的臉了,是生前的樣子……明明是個漂亮的大姐姐,那個冰箱裏卻剩下一個爛掉的頭了……”
“我反對,”東條急着反駁,“審判長,這些都是檢方證人的臆想,現場沒有任何其他人看到什麽女鬼……”
守打斷他道:“律師先生,我已經宣示過了,我可以保證我所說的都是事實,并非臆想!這架天秤沒有傾斜就是最高的證據!”
“瑪特羽毛不過是傳說中的東西,那種東西怎麽可以用作宣示!”
守微笑道:“為什麽不可以?既然在你眼裏是無足輕重的東西,那作為驗證,你敢向這架天秤誓,你的辯護并未違背良心嗎?!”
東條的話語一滞。
守指着天秤:“起誓吧,東條律師。誓言可是很重的。”
東條反對:“審判長,這不過是小孩對神話的想象,嚴肅的法庭怎可如此兒戲!”
“我要糾正一點,東條律師,”那個只會說反對是不是有效的審判長終于開口說了最長的話,“任何信仰,都不是兒戲。”
“……”
“正因為是肅穆的法庭,若懷有此敬畏之心,任何誓言都是有效的。法庭不會放過一個罪人,也不會容不下一個誓言。東條律師,如果你覺得有必要,可以誓。”
旁聽席不乏媒體中的名流,東條騎虎難下了。
他能得到公衆的支持無非是因為他在為一個未成年罪犯辯護,到如今,如果他罔顧并嘲笑一個比罪犯年紀更小的證人,就會與他的辯護相悖——不是在保護青少年,而是在包庇罪犯!
這種影響很惡劣,在權衡之下,他走向了天秤。
“既然如此,我誓,”他說,“我認為我的當事人尚可重新做人,在這前提下卻要判他重刑,無非是毀掉他的一生。我的當事人還未成年,他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我想幫助他走出現在的逆境,讓他在不久以後,成為一個有用的人!我為他辯護,絕無違背自己的良心……”
他的宣誓慷慨激昂,與之相應,天秤沒有置物的一頭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