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倦
忙活了小半年,可算是把裝修事宜都辦妥當。
房子臨江,特意拜托設計師在客廳安排了落地窗,一進門天光滿室,窗外江波粼粼。
三室兩廳,近兩百平方的面積,買房時楊聲都覺得頗為浪費,畢竟他們平時就倆人一塊住。
夏藏只笑,說面積大點兒跳華爾茲也能施展得開嘛。
楊聲想也是,到時候騰出一塊空間來做健身房,正好幫丈夫控制體重。
“能不裝跑步機麽?”夏藏弱弱地請求。
楊聲微笑:“那肯定得裝啊。”
一間主卧,一間次卧,靠窗且連接陽臺的那間作為書房。
靠牆壘書架,騰出中間的空地擺放書桌搖椅;陽臺則擺上矮樹長草,種了月季,每月會開出與玫瑰□□分相似絢麗;另外還有矮矮的兩株栀子,是他們以前住出租屋時養的,可惜正式搬入新居已然入秋,便只能看到兩叢低調的灌木,而不見雪白清香的花。
平常住主卧,裝修風格偏暖黃素淨的色調,擺設也簡單,順着楊聲的喜好來。衣櫃是入牆式,沒占多少空間,春夏秋冬四季衣服分門別類,這一塊由夏藏負責。
雖說他倆都不是愛捯饬自己的人,不上班的休息日倆人披着床單都能在家裏窩一天,但相比夏藏,楊聲更不會捯饬。
他倆在一起之後,楊聲就沒自己買過衣服,除貼身的衣褲外,其他的都和夏藏混着穿。
“買衣服好麻煩哦。”對此這人還理直氣壯地如是說。
有時候楊聲需要出席什麽正式場合,夏藏都得額外費點心力幫他搭一套正裝,以免他穿着牛仔外套就出門去。
次卧的格局和主卧差不多,只是面積小些,到時候家人朋友上門做客,可以住這一間。
進門的那個廳會客,近卧室這個廳做起居室,擺上懶人沙發豆袋矮書架,放置一個投影儀,靠窗的地方有跑步機和一架籃筐裝的大秋千。
Advertisement
秋千是夏藏選的,樣式像半只敞開的鳥籠,鋪着絨毛墊子和方枕頭,倆人擠擠能一塊坐上去晃悠。
廚房很寬敞,可以容納倆大廚忙活,蒸炸煮炒同時進行。
衛生間有倆,面積大的主要做浴室,安裝了長浴缸,夏藏為此網購了好幾種水果味道的入浴劑。
楊聲憂心忡忡地看了每一瓶的保質期,好在都差不多能保存一年;但一年內他倆用完這加起來好幾升的入浴劑似乎也不太現實。
市裏的朋友來過幾批,他倆各自單位的同事和大學時的同學,是為慶賀喬遷之喜。
延絮和皓月遠在西渝,也特意安排了行程,說過來看看。
大約是在兩年前吧,他們倆結了婚,驚得夏藏在四人小群裏瘋狂發問。
姜延絮還笑說,難得見夏哥這麽激動。
楊聲說,你也不能怪他激動啊,你們這一點預兆也沒有。
當然楊聲是老早就看出來什麽,還特意找了一直在群裏沒說話的皓月,問她真的想好了麽。
“延絮一貫簡單好猜得很,這麽大個事兒他不可能臨了才跟我們說。你呢,又是個做事穩妥的,這些年也沒放出什麽動靜。”楊聲嘆了口氣。
“什麽都瞞不過你啊,楊老師。”皓月只是在電話那頭笑,“确實,我們只是看年紀到了,也懶得再找其他人蹉跎,就幹脆在一塊湊合。”
“可是你要知道,”楊聲頓了頓,“延絮他……”
“他喜歡男人,我知道。”皓月卻不以為意,“正好我又不喜歡男人,我們結婚就當是繼續做朋友,不過多領了一個證兒罷了。”
“月亮啊,你怎麽在這事兒上糊塗了呢!”楊聲是一口氣堵心裏,夏藏在旁邊給他拍了拍背才順過來。
無可奈何地繼續道:“而且他哪是喜歡男人,他那人完全随心所欲,跟他前男友表白之前,他還喜歡過我們隔壁班的班花!”
“哦,我想起來了,他是個雙性戀。”皓月說,聽不出她是個什麽情緒,“不過這些年,也沒見他再談什麽戀愛。”
“他這些年不就老跟你在一塊嘛。”楊聲說,是點到為止。
他知道皓月懂了,電話那頭沉默片刻,皓月說:“我去跟他談談吧。”
結果第二天楊聲就接到姜延絮的電話,變為老姜的小姜“嗷”地一嗓子哭了會兒,末了抽抽搭搭地說:“我跟阿月表白了。”
“嗯,你還要跟她結婚了呢。”楊聲冷冷哼道。
“雖然我也曉得她還是把我當朋友,但能把話說清楚我也就知足了。”姜延絮還在抹眼淚,“我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了。”
“我是不太懂你們倆這情況,而且你以前不都很主動的嗎?”楊聲疑惑道,“怎麽到月亮這兒就當斷不斷,淨受其亂?”
“以前主動是年輕不懂事兒。”姜延絮回答說,“你不也知道之前就是因為太主動,所以才惹了一筐子麻煩事兒。”
“我看是你太在意月亮了,怕說了和她連朋友都做不成吧。”楊聲說。
“但其實她也不會,她那麽理智一人。”停了好一會兒,姜延絮才慢慢說,“不過說老實話,我還是真有點不甘心啊,聲兒,只跟阿月做表面夫妻什麽的。”
“那你就從現在開始,正式地追求她呗,好歹都挑破窗戶紙了,往後退一步也難堪。”楊聲一五一十建議道。
“她是真的不喜歡我啦,我之前……也有見過她真正喜歡的人。”
“不過那次是陪着她去參加,別人的婚禮。”
那通電話老姜絮絮叨叨了許多,有許多是楊聲不甚了解的事情。
沒辦法,他們這些年隔着千山萬水,縱使情誼未斷,但也不可能做到對各自事事明了清楚。
楊聲嘆息這世間感情最為捉摸不透,也最為讓人無可奈何。
好在他和夏藏并未這般辛苦地波折過,倒是占了天大的幸運。
後來楊聲和夏藏專門請了假,飛去了西渝參加老友們的婚禮。
雙方的父母都對新郎新感到滿意,畢竟似乎是自他們高中那會兒起,兩家就有了聯系。
皓月自小被父親獨自撫養長大,姜媽媽一直都很心疼她,在她和延絮還沒成時,就将她認作幹女兒來對待;延絮則是向來不缺愛的孩子,開朗包容且善解人意,讓邱叔叔那防男生如防火防盜般的小心謹慎,慢慢得以開解。
婚禮當天,邱叔叔還在病着,坐輪椅沒法領着皓月入場。
延絮和皓月就提議讓楊聲代為兄長,履行邱叔叔的義務。
楊聲怎麽都推辭不過,夏藏也在一邊鼓動,便只好順水推舟地同意了。
“也算是了卻他一樁心事了吧。”候場時,皓月遙望着主桌那邊,她父親的方向。
所以姜延絮說她最為理智不過,也頗有道理。
對此楊聲只有無奈嘆息,喚了聲:“月亮啊。”
但這局旁觀者不可開解,何況他又是以友人身份,左右都為難着。
不想皓月蹉跎婚姻,也不願延絮癡心錯付。
最後還是得當着衆賓客,滿懷祝福地将新娘送入場中,以女方家屬的身份說了好些祝福話,話音落于:“白頭偕老,長長久久。”
延絮是真心意的歡喜,但當與皓月的手交握時又收斂,只低低地道了聲:“阿月,你還是抓我胳膊吧。”
是習慣于這樣的距離。
皓月到底是個軟心腸的,扣住那手便也沒放,與延絮并肩立着,聽司儀不徐不疾地朗誦着婚禮誓詞。
楊聲站于臺側,目光越過花廊與紅毯,可算與陪新郎新娘父母坐主桌的夏藏對上了視線。
因着他近日來的憂心忡忡,夏藏對婚禮的興致也不算高,看一看臺上的情況,便詢問式地看向他。
楊聲輕輕地搖了頭。
婚禮結束後,夫夫倆算是滿載而歸;新郎新娘的父母親們知曉了些許他們二人的關系,分別時姜媽媽作為代表也給他們送去了長輩式的祝福。
姜延絮在一旁插嘴說:“媽,他倆在一起快十五年了。”
“哦。”姜媽媽驚訝,“那可真好啊。”
這不說還沒察覺,原來已經過去那麽長久的歲月,成為旁人口中稱贊的“真好”。
回程路上,相倚靠着小憩,夏藏問楊聲:“你覺得他們倆能走到最後嗎?”
楊聲閉着眼,回答說:“這要看月亮走不走得出來。”
婚禮前和皓月挂斷通話後,楊聲收到了她拍的便簽照片,立馬明白過來好友是想要筆聊。
通訊發展以及距離遙遠,他們已經很多年沒有如在課堂那般幼稚地傳過便簽了。
皓月的便簽給楊聲簡單地講了個簡單的故事,說她年少那會兒認識了個特別的人物。
“當時對結婚沒什麽概念,可想一想結婚對象如果是她的話,倒也是件值得讓人期待的事情。”
“她比我年長幾歲,我上高中,她就已經去到外地讀大學了。我在那時候跟她說了喜歡,然後她也回複了我喜歡。但喜歡的含義太多了,她的語氣神态讓我瞬間知道,我們說的不是同一個。但卻也慶幸着,寫出來依舊還是喜歡。”
“這些年我也一直在反思,照理說我應該要把她放下了,得去重新喜歡什麽人,男生也好女生也好。可遇到什麽人,我都不會再覺得跟ta結婚是件很不錯的事情。”
楊聲一筆一劃,用他這幾年練得稍稍工整的字跡,盡量輕描淡寫着:“可是這樣對延絮不公平。”
“是,一切都怪我草率了。”皓月回複道,文字看不出悲喜。
“月亮,”楊聲寫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對那位姐姐眷戀是出于對你母親情感的投射?”
“你也說你那時對結婚沒什麽概念,所以我猜測一下,你那時的概念是兩個人結婚就可以一起生活,你覺得跟她一起生活是件不錯的事情。”
好半晌,皓月沒有回複,楊聲放下筆擠到夏藏的懶人沙發上,抓着他胳膊讓他再講一遍弗洛伊德。
下了飛機後,楊聲收到皓月發來的“一路順風”。
以及一句“我會認真考慮的”。
但過了這兩年,這對夫婦的婚姻依舊安然無恙。
為了歡迎他們倆的到來,夏藏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子好菜,結果人皓月就怼着糖醋排骨、西紅柿炒蛋吃。
大廚表示他的拿手好菜不是這兩道,看一看清蒸魚和糯米丸子啊喂。
楊聲挑了只丸子一口吞,再給大廚添了勺湯下下火,悠哉游哉地提醒給皓月殷勤夾菜的老姜說:“待會兒下午沒事,我帶你倆去醫院逛逛吧。”
惹得一桌子人都奇怪地望着他,夏藏第一個反應過來,但抓着楊聲胳膊“哦”了半天,沒“哦”出個所以然。
畢竟當年母親懷上夏桐就是他第一個發現的。
“怎麽樣,這婚姻生活還可以撒?”楊聲陪着皓月坐醫院長椅上,等待姜延絮和夏藏拿報告回來。
本來說讓姜延絮一個人去拿,但念在他人生地不熟聽不太懂粵語,夏藏便主動請纓跟着去了。
老姜直言有夏哥在旁邊陪着會踏實得多,因為夏藏看起來就特別穩重。
“不算撇(不算壞)。”皓月撇撇嘴,最後不好意思地笑出來,“只不過好像讓他等了很久。”
“他不嫌久就行。”楊聲慢悠悠地說,卻見走廊那頭姜延絮大步流星過來,夏藏拽着他不斷地絮絮叨叨。
“你冷靜點兒啊,延絮,別吓着皓月了。”
“放心,夏哥,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冷靜。”
是……嗎?打老遠,楊聲和皓月便望見快要起飛的老姜,心下也有了幾分結果。
待到二人走近,楊聲敏捷地起身把他丈夫往旁邊一拽,給老姜同志留出足夠的空間抱着皓月轉圈圈。
“我就說嘛,別激動。”夏藏無奈扶額。
“哥,我們是不是得開始準備滿月禮了?”楊聲未雨綢缪。
便是喬遷之喜又添一喜,雙喜臨門,夏藏晚飯便置辦了一桌子酸菜。
未來的好些日子,楊聲都不允許他再進廚房。
原本可以早兩年買房,但直到一年前同性情侶同居的法律保障才依次出臺,其中就包括共同財産這一塊。
不過距離能真正領到那兩個紅本,還有一段路要走。
本來楊聲打算着在房産證上直接寫夏藏名字得了,理由是他本職律師,怎麽着他都不會在法律方面吃虧。
而後夏藏便把他“收拾”了頓,一錘定音說等有明确的法條出臺再做買房的打算。
結果倒真讓夏藏給說中了,沒兩年他們就順利買了房子,是剛工作那會兒看好的地段,家裏如何布置也都在心裏描摹了成百上千遍。
等到朋友們第一輪參觀結束,夏藏和楊聲便迎來了母親叔叔上門。
叔叔算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消化他倆是情侶的事實,本來連連拒絕說不過南州這邊來,但母親威脅說你要不跟着來今年份的旅游就取消。
耙耳朵終于妥協,據說還一路練習微表情給夫夫倆一個良好的印象,以求旅游行程不被夫人取消。
期間難免犯些老毛病,對房間的裝修指指點點,母親不慌不忙地在旁邊怼,說倆孩子早裝修完了讓你在這兒瞎說。
末了為挽回點兒面子,叔叔做總結發言道:“我也在政府的公衆號上看到了,國家現在有出臺一系列政策法律來保障你們的權益。你們也要好好生活,創造更多的價值來回報國家、回報社會。”
夏藏和楊聲對視一眼,都強忍笑意,十分默契又十分真摯地呱唧鼓掌,連連點頭說:“您說得都對!”
母親讪讪挪眼于落地窗外,是在想着她沒這樣的丈夫和兒子兒婿。
會親會友結束,工作也都告一段落,有打算着出趟門去哪個小衆景點玩一趟,結果真到放假就窩在床上大半天,看着天花板倆人你一句我一句玩飛花令。
也想着借此機會幹點兒深入交流的流氓事兒,結果親一會兒摸一會兒就累得不行,直接摟着睡完另外半天。
晚飯也不折騰,簡簡單單喝個粥,商量着剩下的假期就都在家裏補覺吧。
也難得清淨。
怎麽說呢,三十歲後倆人也都進入事業上升期,各自忙于工作,應付不同的社交圈子;相比學生時代,留給彼此的時間明顯少了許多。
之前有段時間楊聲還調侃說,他倆忙得都只能保持肉/體交流,有時連肉/體交流都覺得累,幹脆就睡覺在夢裏交流。
有誇張的部分,但夏藏也認同肉/體交流的簡單粗暴;很多話語在他們這個年紀已然不需宣之于口,一個眼神一個蹙眉,都能大致了解對方的心意。
現在是清閑了,覺也睡醒了,一塊窩在那搖搖晃晃的秋千籃子裏,各自看各自的書,不用開口說什麽,空氣靜谧得很舒服。
楊聲手裏捧着的是高中剛談戀愛那會兒,夏藏寫的戀愛日記。
他們戀愛七周年紀念日時,夏藏把這本子包了一層又一層,作為禮物正式送給了楊聲。
也沒有遇到傳說中的七年之癢,雖說吵個架啦拌個嘴啦,偶爾出差異地,再或者疲于應酬交際,雞毛蒜皮的小別扭小波折多了去,但只要倆人安安靜靜坐一塊待上一會兒,又啥事兒都沒有了。
有,也不會是什麽大事兒。
日子如水般不經意地平淡流逝,令夏藏逐漸圓潤,婚戒嵌入無名指;也令楊聲眼角多了些許皺紋,發梢零星點霜綴雪。
他們似乎也很少會有年少時那般大哭大笑的熱烈情緒,靜下來時疲倦便如同一位不知趣的老友唐突來訪,但有彼此在身旁也便會寬容地任它去吧。
是用熱烈的秉性換了相守的底氣,歲月作為最公正的見證者。
但楊聲還是會看着夏藏曾經的文字傻笑和不好意思,明明本子都已經被翻得起皺。
而夏藏也會為了這份歡喜心裏老鹿亂撞,像極當時不明楊聲情況和自己心意的慌亂,也夾雜着懵懂期待的甜蜜。
哪怕過了這麽多年,我還是好好好好喜歡你。
像那老情詩裏的句子:
從前日色變得慢,
一生只愛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附錄
詩歌
《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北宋,蘇轼。
《不要站在我的墳前哭泣》,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Weep.
《當你老了》,When You are Old,愛爾蘭,葉芝。
《毒藥》,羅馬尼亞,馬林·索雷斯庫。
《孤獨》,近現代,白鶴林。
《安格斯漫游歌》,The Song of Wandering Aengus, 愛爾蘭,葉芝。
《你手捧希望而來》,美國,羅伯特·勃萊。
《絕色》,近現代,餘光中。
《我愛你》,近現代,餘秀華。
《從前慢》,近現代,木心。
歌曲
《水調歌頭》,鄧麗君。
《當你老了》,趙照。
《往日時光》,烏蘭托嘎。
《是風動》,銀臨、河圖。
《倔強》,五月天。
《生如夏花》,樸樹。
I’ll Cover You,Rent.
寫到這裏就正式完結啦~感謝所有支持我家小孩的朋友們~
也感謝給了我靈感的詩人和歌手們,禍禍了你們的作品真的很抱歉。
之前也提到過,寫這麽篇校園文其實是在給我自己編織一個童話故事,能得到大家的喜歡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山水有相逢,下個故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