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過不去

小美人,哦不,季行辰還挺糾纏不休。

在我和我九歲時就稱兄道弟的狐朋狗友約見時,不經意看到了被我屏蔽了來信提醒的季行辰發來的最新消息:

[即使你忘了我,我也會讓你重新記起我。]

這麽狂的嗎兄弟?

脾氣跟我一個路子的,我不禁懷疑我之前朋友圈裏營造出的“舉案齊眉”只是假象,就沖他種種不溫馴的行為來看,我倆不一天打八遍才奇怪。

還是沈瑜好,像杯适度的水,捧在手心裏時總是溫溫的,不曾向我發過脾氣,對我總是縱容。

他亦說過想一輩子跟我在一起。

六年雖長,卻長不過人生,我們還會有許多個六年。

我要找到錯失的時光,也要找到他。

我有幾個家世圈子相近的發小,狐朋狗友遺千年,通過微信聊天記錄看得出,這幾個狗東西與我還保持着友誼。

我跟個狗頭軍師似得一聲令下,這幾個貨就都應承着晚上出來聚聚。

倒也不是我多有“王霸”之氣,聽這幾個貨的口風,二十五歲的我已經跻身成為上流成功人士,公務繁忙,早已脫離了花天酒地這種高級趣味,并且還是個“妻管嚴”。

前面我可以承認,随便翻了翻和他們的聊天記錄,十條約酒局的消息,我五條回得都是下次一定,另外五條我幹脆沒回。

後者我覺得是抹黑。

我老婆早就沒了,我還怕什麽老婆?

酒局約在狗友開的酒吧。

約好的狗友一共五個,到場三個,沒到場的一人用上了下次一定的鴿子術,另一人曾是我們幾人中最不靠譜的那個,說孩子生病了,要在家陪孩子。

我有點感慨。

開酒吧這位名叫錢萊,二十五六也算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他的啤酒肚卻已經初見雛形了,明明“昨天”跟我打籃球時,撩衣服擦汗還有小姑娘為他尖叫,看來酒這玩意确實要少沾。

我在成年人的世界裏學到了正向的一課。

邊上戴着金絲眼鏡,氣質斯文,來夜場玩還打着領帶的這厮,是“昨天”跟我搶籃板時,把我推摔了的那個黑心貨,名叫謝敬東。從前他不近視,被這眼鏡一包裝,更加多了幾分敗類氣質。

謝敬東發了一圈煙,張口就跟我談工作。

沒發給我。

我怒了,他奇了:“喲,您不是戒煙了嗎?”

二十五歲的我原來活得這麽沒勁。

不過遇到這麽糟心的事,這一整天下來,好像是沒想着抽根煙冷靜一下。

“合不合作的,先放放,”我自顧自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娴熟地點燃,隔着一口混沌迷蒙的霧,我說,“我遇上了點麻煩。”

狗友中的第三人,名叫張順理,膚色被太陽曬得又黑了八度,陽光開朗的精氣神全體現在膚色上了,凡事數他最積極,翹着二郎腿,腳尖搖得跟狗尾巴一樣歡脫,一拍胸脯:“有事您說話!”

其餘兩人紛紛附和,看着夠義氣,那一個賽一個幸災樂禍的表情分明是在等着看好戲。

我不能讓他們失望啊,于是我跟他們講起我奇幻的穿越經歷:“我一覺睡丢了六年,現在的記憶停留在十九歲。”

我指着梳着背頭的謝敬東:“你當時頭發燙壞了,剃了個寸頭。”

我又指了指錢萊:“你當時穿了件騷包的白球衣,大東撞我時我拿你當墊子,不知道哪個缺德的在球場上亂扔的草莓印你身上了,吓了我一跳,還以為你大出血了。”

我皺着眉想了下,最後看向張順理:“你沒來,說要跟女朋友約會。”

大事上我從不開玩笑,他們的表情随着我逐漸嚴肅的語氣而正色。

十九歲的我跟我二十五歲的兄弟們會面還是種挺奇異的體驗,他們烏煙瘴氣地圍坐在我旁邊,聽我講起那過去的故事。

那些醒來時還無比清晰的記憶,正被空白的六年的時光快速混淆着,我撿着自己還記得的事說,最後以臨睡前看得那場足球賽作為總結:“歐冠四分之一決賽,波爾圖對戰拜仁,拜仁被吃得透透的,波爾圖主場3-1,氣得我砸了半天枕頭。”

我沒理沒據地推測:“我懷疑我是因為被氣得神經錯亂了才穿越了。”

前面那些本人都記不清的陳年往事不可追憶,這場比賽卻有跡可查,張順理翻着手機,興奮地大呼小叫:“還真對上了。”

謝敬東松了松領帶,嗤笑:“那你氣得還真是有點早。”

手機屏幕上顯示,球賽對決的下半場,我支持的球隊7-1反推了對方。

我嘴上呵呵,心裏髒話。

張順理呲着一口白牙,咧着嘴樂:“這麽一看争哥是活潑了些,有十幾歲時那吊兒郎當的味。”

我懶懶一掀眼皮,吐出一個煙圈:“不客氣,你們十幾歲時也都跟我一個吊味。”

幾人笑罵着,順嘴唏噓了一番少年時代的任意輕狂。

錢萊一手夾着煙,一手端着酒,凝着眉看了我半晌,問出了一個哲學性的問題,“那你還是你嗎?”

人的一生當中,生理機能随着細胞一直在更疊代謝,身體不過是外在的軀殼,本我的意識才是真正的自我。簡而言之,我始終是我,與其說我不想對二十五歲的我負責,倒不如說我不想對将我抛棄的六年時光負責。

幹着工程建設,講求風水學的張順理,宣揚愚昧的封建迷信思想:“哥哥哎,你這種情況要不要找個大仙看看?”

謝敬東撣撣煙灰,半是挖苦,半是建議:“還是去醫院看看吧,該看心理看心理,該看腦子看腦子,抓緊治治,等着跟你談合作呢。”

我沒有在感覺自己穿越後第一時間和親朋好友談心都是有原因的。

我摁了一下悶疼的額角,我有沒有疾病不知道,我心病倒是挺嚴重。

“你們誰有沈瑜的聯系方式。”

這仨不正經愣了一下,表情比我說我穿越時還嚴肅,那一瞬我有點瘋,難道是無法跨越的生死将我們隔開的,沈瑜英年早逝了?

我得到了一個算是意料之中的沒有的答複。

錢萊抿了口酒,似乎不太好說:“我們始終跟他也沒什麽交集。”

是了,之前沈瑜不喜歡我這群朋友,說不喜歡有點矯情,用怕形容更準确點,因此我一直護着他,也沒将人向朋友圈裏領。

那之後呢?

我還是無法接受我已經失去他的事實,但我還是這麽問了:“我和他什麽時候分的手?”

張順理是個不記事的金魚腦,估摸着:“三四年前?”

錢萊精确了一下:“少說五年。”

謝敬東是我們這群人裏腦子最好的那個:“我剛拿到駕照時的事,我送的你回家,作為回報你吐了我一車——我駕齡五年六個月了。”

燃到盡頭的煙在我指間灼出銳痛,可我渾然不覺。

所以說,即使在我十九歲,即使時間線正常展開,不久後我也會與他分開。

不是說好了攜手此生嗎?怎麽轉眼就放手了呢?

我在面前這三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上挨個看去,想看出什麽端倪。

好像還是從前那樣,卻好像什麽都變了。

“我為什麽和他分手啊?”

好友們面面相觑,謝敬東目光遙遠,似乎透過我,看到了十九歲那年那個狼狽的我,卻也只是默然地搖了下頭:“你沒說過。”

我相信他們不知道實情,以我的性格,真正令我痛的事情只會自己藏着掖着,可本該知情的我卻比誰都無知。

“是我又做錯了什麽事,惹他不開心了嗎?”

錢萊将我面前的酒杯拿到一旁:“嶼争,別喝了。”

我揚起酒瓶又灌了一口,酒液冰冷,腦袋卻愈發不清明。

張順理直嘆氣:“争哥,都過去了。”

“過不去,憑什麽過去啊。”

前十九年的我活得風平浪靜,一覺醒來人生卻失去控制快進成了這個樣子,與初戀分手都已經過了五年,卻連分手的原因都不知道。

憑什麽過去,怎麽能過去。

我看着張順理的臉,突兀地笑:“我十九,你二十大幾,你管我叫哥?”

“我叫你哥行不行?”我這麽說,卻沒看他,眯起眼看着裝飾成碎星的酒吧棚頂,像極了昨夜街巷上空的那些觸及不到的星雲。

“你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喝多了,我作大妖,我踩着吧臺要手撕酒吧的棚頂穿越回去。

錢萊呼喊服務員撤這屋的凳子,張順理抱着我的腿攔着,謝敬東舉着個手機記錄現場。

我自閉了,我不讓人挨,我含含混混地念着老婆。

于是我那不靠譜的哥幾個把我“老婆”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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