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還情債
年輕的心不知疾苦二字是何意,不懂同情的拼寫,缺乏同理心與感同身受,無懼風浪,因而不屑被風浪吹倒的人。
十九歲的我只是外表像個男人,心智還拖拖拉拉的不肯成熟,做人的人字只會寫一半。
十九歲的我不愛季行辰,對于這段捆綁的關系持着無關緊要的态度,遑論設身處地的為對方考慮。
想法簡單純粹到殘忍。
此刻的季行辰在我看來更多的是困擾。
我緊張地看向走廊的另一端,怕沈瑜忽然出現再撞見這麽個莫名的場面。
“別哭了行不行?”
随着我生硬話音落下的是兩顆在他指間戒指上濺出水花的眼淚。
季行辰的表情很平靜,眼裏所有的情緒都被垂下的睫毛遮在了後面,沒藏好的悲傷蓄在眼眶裏一再忍耐還是失控地變成一道淚痕。
“哥、辰哥、親哥,祖宗。”我蹲在他的身前,拿紙去擦他的臉,“有事咱回去說行嗎?”
我一個讨厭別人在我面前哭的人,活成了總是哄別人別哭的人。
如果是沈瑜可能會在這時打個哭嗝。
季行辰只會打我。
當時在酒吧裏我沒踹上他的那一腳,經由他的腳,踹在了我的身上。
我坐在地上,手背上的青筋暴躁地攥了起來,原本就郁煩的心情也來了氣:“你什麽毛病,我欠你的嗎?”
“是,你有理由覺得受到傷害,我呢?是我想穿來的嗎?就算我十九歲過後發生了很多事,可憑什麽把我還沒經歷,并不知情的事也算到我的頭上?我現在讓你叫我一聲老公,你認嗎?”
只要我不是二十五歲的我,傷害季行辰的就不是他所愛的人。
我有特別的反向安慰人技巧,季行辰的情緒很快平複下來,拿起掉在座位上的紙巾擦去了臉上的狼狽。
我松了一口氣,又向走廊的盡頭看了一眼。
虧着考慮到要談私事,包間選擇的位置比較僻靜,否則別桌的客人不用吃飯了,光吃這邊的瓜就管飽了。
“你為什麽會忘記我?”
我難得和人講道理,結果季行辰和我并不在一個溝通頻道。
好在我不需要回複什麽。
季行辰這些質問并不是對現在的我說的。
“我跟你認識五年,在一起兩年,說忘就忘,我在你心裏就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嗎?”
我正沒心沒肺地拿濕巾擦手,聽到這句五年也有些觸動。
先前季行辰說與我認識了很久,沒想到竟也漫長如整個青春。除了他不是我青春時遇到的人。
其實也不能說什麽都沒留下。
羅卡定律說“凡有接觸,必留痕跡。”我偶爾不自控的舉止與潛意識和我說,我對季行辰的存在有種習以為常的适應。
現下我的行事與思維裏,已經混雜了一些與季行辰有關的東西——随着對十九歲記憶的模糊,屬于二十五歲的記憶似乎也在恍恍惚惚的蘇醒。
獲得不屬于我的記憶,或許還會獲得相應的感情。對此我很抵觸,卻又無可奈何。
沈瑜半晌都沒回來,我正打算去衛生間撈他,結果沈瑜打來電話,跟我說他已經離開了。
“抱歉,李先生,公司裏臨時有事叫我過去加班。”
加班是真假不重要,沈瑜想從這場難以應付的飯局溜掉才是真的。
我:“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我已經在出租車上了。”
“好吧,”我無奈地應聲,“回見。”
我還沒客套完呢,出息了的沈瑜就躲瘟神似地掐斷了通話。
我對着手機裏的忙音苦笑着嘆聲:“辰哥,我們兩個算不算都失戀了?”
季行辰的表情逐漸兇惡,看起來很想再給我一腳。
他要能一腳給我踹回十九歲,我讓他踹——踹我能消氣也行。
我對于季行辰的寬容額度在逐漸提升。
能怎麽辦?
二十五歲的我對季行辰的情債已經欠下了,我受益着二十五歲的人生,積極上進的理想生活是我的,債也是我的。
再者季行辰跟先前的我有多恩愛我不确定,至少在我醒來這兩天,季行辰對我都還算關照——十九歲的我哪怕沒心還債,還些利息,讓讓他也是應該的。
季行辰“自虐”的目的達到,看我的眼神又冷漠了幾分,不跟我在這耗了。
我攔住了他:“一桌子菜,你點了不吃,供神呢?浪不浪費。”
花樣缺德加雙标的我,全然不提我剛剛因為沈瑜一句不喜歡撤桌換菜的事。
“看到你這張臉就倒胃口。”季行辰開口時小小地抽噎了一下,聲音帶着鼻音,很沒冷酷的氣勢。
我臉怎麽了,我可是照過鏡子的,挺下飯的啊。
我情緒也不好,沒心情跟他皮:“那就別看。”
我扣起袖口坐在季行辰旁邊的位置上,将香茅草烤魚上面的草梗撥開,夾了一筷子魚腹上最鮮嫩的肉,将上面的辣椒碎末剔幹淨,仔細确認過沒刺後,放在他的碗裏,又剝了個竹筒飯。
這菜都是季行辰自己點的,不會有什麽忌口的吧?
這麽想着,我又為他盛了碗相對清淡的竹荪菌湯,晾在他随手能夠到的地方。
“飯還是要吃的——快吃啊,熱菜都要放涼了。”
季行辰從我的示好中,看出了我在表達歉意,默聲吃着碗裏的東西。可吃着吃着,也不知道回味到了什麽,眼眶慢慢又濕了,一顆淚珠順着凝結成縷的睫毛“吧嗒”一下滴進了飯裏。
季行辰不吃我夾給他的菜,将眼淚拌着飯咽了下去。
我這具有着自我反應的身體像被這顆眼淚燙到了似的,我的心口突然應激般一窒,心髒沒來由的疼了一下。
如果季行辰真的很愛二十五歲的我,那麽我對他現在的心情倒當真是感同身受的。
我心下的失戀感與被塵埃掩住的分手真相一樣模糊不清,當中的苦澀被六年的距離稀釋變淡,又抱有一線不切實際的追求與希望。
而季行辰的失去要更重于我,他的愛人一夕之間口中念的,心中想的,都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而季行辰什麽都沒做錯。
眼淚并不只是弱者軟弱的象征,同樣代表着對悲痛的宣洩與對逝去的緬懷。
我假裝沒看到他情緒的波動,無意義地滑動着手機,季行辰也并未意在博取同情,很快又眨去了眼中的熱意,低落的情緒卻一直沒恢複過來。
跟腦袋上籠了片烏雲似的。
帶刮風閃電下暴雨的那種。
有點可憐。
就這貨一腳能給我踹桌子底下去,兇成那樣有什麽好可憐的!
我又看向季行辰的指間,內心郁悶不以,天人交戰。
啧,好煩,真麻煩。
不就維持表面關系一個月麽。
大不了這一個月我不在外邊嚷嚷自己是單身,過後再追求真愛,就當給二十五歲的我與十九歲的我一個轉換回去的時間與轉圜的餘地了。
“我的那只戒指呢?”我別別扭扭地說道,“給我。”
季行辰擡頭看我了。
季行辰撂下筷子了。
季行辰沖我笑了。
季行辰果斷地說:“你不配。”
“季行辰!”我皺着鼻梁,惱羞成怒地嗷嗷,“你別得寸進尺!”
季行辰面無表情地平聲道:“買單去。”
我偃息旗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