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的習慣

在我從小長大的家,屬于我的房間裏,有着與我成雙成對屬于季行辰的生活用品,而我對這樣的介入毫無違和感。

這些時日以來我逐漸意識到,我初醒時對季行辰的全然忘記,并不是因為他不重要,而是二十五歲的我早以習慣了季行辰全然且自然的融入進我的生活。

失去記憶連感情都能忘卻,卻忘不掉習慣——是否是另一種形式的感情深刻的證明?

我在箱底找到了被我封起來的習慣。

一只綿羊造型的安撫布偶,準确描述應該是一坨。只剩獨耳的小羊仿佛上過戰場一般,全方位開線,布料被盤得跟被狗嚼過一樣,圓墩墩的身體扁得就剩一層羊皮了。

方晴蘭有顆慈悲為懷的醫者心,在自家幼子還需要被抱在懷裏最缺乏安全感的月齡,時常哄睡哄到一半撂下自家孩子出急診。導致我對這個從小就抱着睡覺的布偶産生了刻板行為,晚上要将它貼身放在睡衣裏摟着才睡得着。

直到讀大學,通勤不方便,住寝室後才慢慢戒掉這個習慣,裁下一塊布料放在手裏,半個學期下來手裏還要攥着只小羊蹄子。

二十五歲的我應該是徹底将曾經戒掉了。

我隔着收納袋,在布偶的臉上貼了貼,又将它放回了箱底。

今晚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我沒有照常給沈瑜發問候消息,雖然發了他大概率也不會理我。

正心事重重着,連現在的我都忘不掉的習慣強勢且自然地出現在我的私人領地。

季行辰穿着一身奶白色的套頭式睡衣,洗完吹過的頭發柔軟服帖地搭在額頭上,将眉毛上鋒利的疤痕也遮了起來,這種款式幼稚的睡衣是總跟兒童打交道的方主任的審美與手筆,氣勢年齡一頓亂減,我仿佛看到了季行辰十九歲時的樣子。

我心裏原本還因為要和季行辰同床別扭忐忑,看到他這幅乖慵反差的形象,感覺跟他叫哥都是對我自己的不尊敬。

我給出好評:“你穿這身還挺可愛的。”

季行辰眯着眼瞪我,眼睫眯起時有種小動物般的毛絨感,二十五歲的我對季行辰那些嗲氣的昵稱,形容此刻他的一下子就沒那麽膩歪了。

我身上的睡衣其實跟他一樣,所以我在季行辰的眼中可能跟他半斤八兩。季行辰若無其事地掀被子上床,好像床的另一邊躺着的不是他心愛的男人,而是一個占地方的擺設。

他動身上來,露出褲腿下一截清瘦的腳踝,因為剛洗過澡的緣故,整個人熱氣騰騰的,關節處透着粉色,腳背下壓時呈現出的勁韌,與白皙膚色間脈動的青色血管有種說不出的色氣與性感。

身側的床鋪忽地一重,我的心髒也跟着撲騰了一下。

我聞着他身上散發着的跟我相同味道的沐浴露氣味,恍然有種他身上染着我的氣味的錯覺,關聯到了春夢,血液突然有點往下湧的沖動。我趕忙用被子蒙住了半張臉,止住旖旎的雜念。

季行辰就跟我倆在辦公室相處一樣,甚至更加坦然。

季行辰背對着我,拿出手機看新聞,又刷了會兒短視頻,大數據推送內容有財經資訊,人文景觀、也有萌寵,他在萌寵視頻的觀看度要更高,還給一只蕩秋千的狗狗點了個贊。

我在他劃過一個土味視頻時,制止道:“看看龍王怎麽打他們的臉。”

季行辰一把将我的爪子拍開:“看你自己的手機去。”

我了不起,我清高:“我最近睡前可都是看書的,你給我的那幾本書我都看了一多半了。”

季行辰敷衍地點了下後腦勺。

二十五歲的我領地意識比十九歲的我還離譜,我和季行辰同住的卧室都是自己親自打掃,就連床單都不讓外人碰,究其原因應該是對季行辰的占有意識很離譜。

“你老公要是知道我跟你睡在一張床上不會生氣吧,噫,你老公好可怕。”

“辰哥,給我講個睡前故事呗。”

“理理我。”

“要不我給你講。”

季行辰用後腦勺表達冷漠。

片刻的安靜過後,季行辰打算關燈,轉過頭時和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我,大眼瞪小眼地對上了。

季行辰繃着臉催促:“趕緊睡覺。”

我自“穿越”以後睡相變得特別差,每晚跟在床上尋寶一樣,有天還摔地上了,前幾日換洗床單之後,睡眠質量更是差到了新低谷,後來在床頭櫃放上滴過那股松木味精油的擴香石,睡得才稍微好一些。今晚也不知道是回到了自己家,還是因為和季行辰同床的緣故,沒有聞着那股味道,我卻泛起了困意。

我捂着被子悶聲道:“你先睡,我怕我會吵到你。”

季行辰也在等,等我睡着後的夢話。

他沒多言,轉向我,隔着被子在我的後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季行辰有副和相貌相配的優越身材,看着肩寬腿長,有些生硬感,抱起來卻意外的适手,而被他抱着時,卻是這樣一種感覺——我的整顆心都像是落進了歸宿。

一直以來受季行辰照顧的我對他也有種雛鳥情結一樣的依戀。

“你也會這樣哄二十五歲的我睡覺嗎?”

我看不見季行辰的表情,只能從頭上傳來的聲音裏聽出他的落寞,他道:“會。”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突然就有點笑不出來了。

我睡着了,我沒說夢話,于是季行辰在我不安分地纏着他,抱他入懷的時候,非常堅決地推開了我,用被子作為界限将我們二人間隔開。

我曾經入睡時的刻板行為,現在變成了季行辰,安撫布偶只能被動地被我抱着,季行辰從來都是主動做出選擇。正如現在的我之前不認可季行辰,季行辰也不再認可現在的我。

睡得正香的我在懷中落空時忽然驚醒,在還未反應過來狀況的情況下,莫名感到了一股巨大的落差與委屈,我将隔在中間的被子卷在懷裏,潛意識知道自己遭到了嫌棄與驅逐,于是蹭向了我那側床的最外沿,渾渾噩噩了半天才再度入了夢。

今夜,我夢到了二十五歲的我。

夢中的我是十九歲時的樣子,不畏天地,桀骜張揚。夢中的我像在對鏡自照,和站在我面前的二十五歲的我對峙着。

一眼看去,我們便是兩個人。

他在氣勢上就勝過我許多,英隽的眉宇間彌蒙着陰霾,表情清寡,分明有種開過刃一般的銳利,卻收斂着不顯半分攻擊性,沉穩又壓抑,是那種跟人打完架會慢條斯理地用常備手帕擦淨血跡,臉上仍一副平和薄涼的做派。

但那是在人前的僞裝。

二十五歲的我果然生氣了,主動跟我撕打了起來。

關于十九歲的我打不過二十五歲的我這件事。

二十五歲的我似乎什麽都比十九歲的我強,發起怒來比我更瘋,下手也更狠。

我被人摁在地上拳打腳踢是從未有過的經歷,但卻在夢裏無比真實地還原了出來。

我有還手來着,還手疼的也是我,這是個噩夢,我懂了。

二十五歲的我涉嫌虛假營造人設,分明比我更不理智。

二十五歲的我眼眶猩紅,拎我脖領子的樣子像先前季行辰拎我時的架勢,是夢又似現實裏的投影,不過季行辰沒這麽狠,也沒這麽魔障。

“你怎麽能這樣對辰辰,你的心不會疼嗎!?”

我怎麽對季行辰了?

對了,我傷害過季行辰的感情來着。

我和他“初次”見面時和他說分手,把他惹哭了。我和初戀見面,沒把旁聽的他當回事,說了很多刨他心的話,他吃着最喜歡的食物時都在掉眼淚。

季行辰拎我脖領是因為他來接喝醉的我回家,我卻抱着他叫沈瑜的名字,那時我因為懶得應付他,連話都沒跟他說明白,發生那些事時他以為我還是他的愛人。

季行辰讓我看清他是誰時,我是怎麽做的來着?要不是我兄弟們攔着,我差點踹了他,還讓他滾。

分手,抱着他叫別人,罵他滾時,他都以為我是他的愛人。

“确實會心疼。”我說。所以我早就不敢惹他不開心了。

“你怎麽能這樣對他!”

“你他媽怎麽舍得這樣對他!”

“季行辰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要說髒話?”我把二十五歲的我所謂的成熟理智都搶過來了一樣,淡定的不正常,“你再怎麽會裝,曾經的你是什麽狗脾氣,自己心裏沒數嗎?十九歲的你什麽德行,你不是比誰都清楚?

況且,要不是你連點安全感都不肯給他,但凡他在被我問起時,能理直氣壯地說你愛他,我至少能給他一些作為現任的尊重,也不會鬧得這麽難看。”

當時的我只有和季行辰溝通三句話的耐心,是我以己度己,踩了二十五歲的我挖的坑——認為是季行辰追的我,我不喜歡他,所以負責權不在我,談不上始亂終棄,于是說盡了厭棄。

“即使是這樣,季行辰還願意等你回來,你後不後悔沒對他主動說過愛?”

二十五歲的我不說話了,這個旁人口中時刻維持着風範與沉着的上位者,蜷縮着跪在了地上,像只被逼到絕路的困獸,哭到說不出話來。

二十五歲的我真正讓我知道了什麽叫感同身受的痛,夢境在坍塌,我變成了他心底的聲音。

“你為什麽和沈瑜分手?”

“這六年來有沒有發生過什麽需要記住的大事?”

可二十五歲的我心中想的,口中念的只有季行辰:“我怎麽能那樣對他,我怎麽舍得那樣對他……”

哭得神經錯亂了吧,一言不合人稱怎麽都變了,這些話不是對十九歲的我的質問嗎?

伴随着對這個問題的思考,睡得不穩的我醒來了。

哭着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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