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自作自受
長久的死寂,卻又短暫如彈指一揮間消逝掉的六年。
“我确實不知道。”什麽都不懂,也懂得太晚。
“對不起。”我說。
分手後盡管我跟所有問及此事的人包括自己,承認過錯在我,在那場割裂的訣別中,卻從沒跟沈瑜本人說過這三個字。
沈瑜微愣,松開了攥緊的手指:“這些都是六年前的事了,當年就已經了結了。”
主動與他拉開距離的男人,沉默過後,問出一個顯得有些稚氣的問題:“那現在……還會有人欺負你嗎?”
沈瑜突然想起彼時,少年人向他施以援手時,每個字音都張揚到無法無天的那句——“有人再敢欺負你可以告訴我。”
沈瑜以一個心态沉澱下來的成年人的視角,審視着這個十九歲的靈魂,曾經高大壓迫到令他不敢直視的印象,以正眼看來,不過是個固執又稚拙的小孩。
沈瑜:“再沒有過了。”不論是旁人群體性的欺淩,還是來自家人的暴力,都已經徹底變成了過去式。
我的心底驀地一輕。
我沒那麽大度能在剛得知沈瑜與我的戀情實則是場徹頭徹尾的謊言後,還能祝他安好,此刻卻莫名感到了寬慰。
讓二十五歲的我刻骨銘心的并不是沈瑜本人,而是分手的真相所附帶的傷與痛。那些施暴者沒來由的惡意與情緒宣洩,盡數反噬給了作為舊時故事中最重要的一環的我,在我的思想和夢境中重現循環。
“我們分手後,我也會做那些你形容出來的噩夢——沒人欺負你就好。”
沈瑜做夢都想不到我會說出這麽共情的話,也未曾設想過多年後的今天,我們能如此平靜地梳理未解的心結。
作為症結的源頭,我也有着我的怨念:“你應該早些告訴我的,在我和你暗戀的女生說那些話時,在我向你告白時,你但凡拒絕我,我都會跟你真正喜歡的人解釋清楚,不會再讓你為難,那時我已經将你當朋友了。”
沈瑜思考了片刻,亦不再遮掩他真實的想法:“因為我對你一直心存畏懼和偏見,對于未來我只剩學習這一條路可以走,因為你我才能有個安穩的學習環境,我真的沒有勇氣跟你說不——李嶼争,其實我也始終虧欠你一句道歉。”
我和沈瑜初見時的摩擦,換做其他正常人,日後談及時,無外乎笑罵一句,罰酒一杯,然而對于沒被正常對待過的沈瑜來說,我漫不經心的一推是碎瓷上的又一道裂痕。沈瑜不喜歡同性,所以戀情中我對他的那些示好與親近,反而是加深裂隙。于我而言,亦是感情上的背棄與欺瞞。
“像你說的,這些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我道。
“害你又想起這些不愉快的經歷——今後我不會再打攪你,如果哪天我腦子又抽了再來追問你這些,直接告訴我真相就好。”
我們的視線不再有交集,各說各的一般,沈瑜聲音輕輕,釋然道:“原以為再和你說起這些會很痛苦,原來都能放下。”
現今的沈瑜如他所說一樣過的很好,他對彼此的祝願便多了幾分真心:“李先生,各自安好,後會無期。”
我和沈瑜和平道別。
其實我該慶幸,慶幸我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與緩沖時間,才以旁觀者的視角揭開已經随時間風化的真相的紗幕。
畢竟僅僅被風暴殘餘席卷的我,就已經被心底風化的塵埃嗆到窒息了。
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回到了與季行辰同住的家門口。
我本欲大醉一場,讓當年送我回家的謝敬東按流程再送我一次,延續當年我走過的成長軌跡。
但我卻根據潛意識的指引,來到了有季行辰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今晚我在餐廳裏看到季行辰時就想追上去解釋兩句。
房屋裝修時不知是誰的主意,選得都是偏暖色調的燈,這一刻我覺得是內心蜷縮起來的二十五歲的我的主意,進到屋中被溫藹的燈光籠罩起來的瞬間,我有種真正回到家裏的感覺。
季行辰穿着安适的居家衣服,趿拉着拖鞋,從客廳穿過,只作平常的樣子,亦很有家庭的氛圍,仿佛我和他已經這樣相處很久,久到連未來都變成了這樣的輪廓。
但他不曾像先前那般為我停留。
我在季行辰路過我身邊時,扯住了他的袖子。
季行辰不知道我發現他聽牆角的事情,也不在意我知不知道,臉上的冷漠因為我冒犯的舉動而裂出惱怒的口子,掙開了我的手。
我消極怠工的心髒直至此刻才在被甩脫的失重感下重新跳動起來。
季行辰将我的狼狽盡收眼底,卻沒放入眼中,掐着我的下颌,擡起我的臉,像在看一個新鮮出爐的笑話。
“李嶼争,你追求的人又不在這,在我面前擺出這副表情有意義嗎?”
在感受過語言中傷的威力之後,我無法再對季行辰從我這裏受到的傷害輕描淡寫。
季行辰對我的日漸疏遠,是我自作自受。
“沈瑜說他讨厭我,恨我,覺得我惡心,他跟我在一起是因為有難處,只是為了利用我。”
我後知後覺覺得,自己像是跟護着自己的家長訴苦的小孩,後知後覺想起,季行辰也讨厭我。
讨厭現在的我。
季行辰卻真的站在我的立場,因我的所言而冷下了臉色。畢竟我初戀口中的從未,刺向的不僅僅是十九歲的我,二十五歲的李嶼争也是這樣過來的。
“所以是那個姓沈的一直在騙你?”
雖然故事确實是圍繞着欺騙展開,但欺騙反而是整個故事裏最輕的過錯。
“沈瑜才是受害者,是我自以為是。”
得知真相後,我終于捋清了一切因果。
“我錯了……”這句是我說給季行辰的道歉。
一場徹頭徹尾的謊言,不論六年前還是六年後,結局都是既定的。我注定會在得知真相的那刻,将人設坍塌的“戀人”從我的心裏毫不留戀地挖出去。所以根本不存在我假設中的重來一次,就沒有和季行辰後來這些事的選項——我和季行辰原本就是注定會有以後的。
“先前我不該那樣否認你和二十五歲的我之間的關系。”
二十五歲的我不會和季行辰交心,但我想把解釋說給他聽。
“我其實已經接受與沈瑜分手的事實了,這顆二十五歲的心也沒那麽喜歡他,腦子又健忘,這段時間以來十九歲的記憶和感情都要被我忘幹淨了,想起的都是二十五歲的事。我不想被同化成二十五歲的我才會跟沈瑜聯絡過去,每天跟他發消息也是為了詢問分手的原因——因為不甘心和愧疚,還有好奇,我想知道自己經歷過什麽才變成二十五歲的樣子。”
“我最初是有過和沈瑜複合的念頭,今晚也跟他表達過複合的意向,但是是在他還沒說清實情的情況下,說清後即便他想跟我複合,我也不會答應。”
季行辰像是在聽一件很兒戲的事情:“那你确實要感謝你的初戀,沒再接着騙你。”
“他不是我的初戀。”我對初戀的定義為相互喜歡的初次交往對象,我和沈瑜甚至不算真正的戀過,在六年前分手後,我就不再對外承認這段關系。
我看着季行辰,因着這句初戀還想補充什麽,又沒能出口。
“分開的實情他騙不了我。”當年的分手是已經發生的事實,距離、不般配、世俗這些借口打發不了我,我總會挖出唯一的真相。
“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聯系他了。”
季行辰耐着性子聽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問道:“所以呢,你說的這些跟我有什麽關系?”
我如願知道了分手的原因,但在這一過程中,我和季行辰之間累計的怨怼與失望,解釋清楚又能怎樣?
我對過期六年的感情一瞬間心死,季行辰對現在的我也心死了。
季行辰定下約定時,曾說:不想過後我們都後悔。
不顧後果,任性妄為走地到這一步之後,我已經開始後悔了。
“對不起……”我今夜第無數次道歉。
我将校園裏的經歷都說給季行辰,和他解釋了好多,聊了很久。
季行辰漫不經心地聽着。我在他再一次擡起視線看向牆上的表時,也跟着看了過去。
“我只想聽二十五歲的你跟我解釋這些。”
……
“零點了”他道,“還剩七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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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段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