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故人(七)

白金堂開車來警局接公孫下班的時候,在警局大樓下面等了二十分鐘也沒見人影。

他以為公孫自己走了,皺起眉打了個電話,那頭響了三聲就被接了起來,公孫的聲音不耐煩極了,“什麽事?”

“……”白金堂對着車後鏡扯了扯嘴角,良好的教養讓他一瞬間就将情緒調整了到了最好的狀态,溫柔體貼地道:“我在你們警局樓下,你在哪裏?”

“樓上。”

“……”有一種兩人在說廢話的錯覺。

白金堂虛咳一聲,“那……我等你?”

“你也可以自己走。”公孫說完就直接把電話挂斷了。

白金堂:“……”

又等了二十分鐘,眼看天越來越黑,白金堂只好從車裏出來,自己往警局裏走。

專案組在樓上,不是随随便便能上去的,他登記了身份證件才被允許使用電梯,一到專案組的樓層,白金堂就覺得整個氣氛都不一樣了。

警局這種地方本身就容易給人一種緊張緊迫的感覺,正義凜然的氣場從大門口就一直往外散發,走在大廳裏就讓人不自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基本不會有人四下到處張望,連說話聲也不自覺壓低了些許。

但從電梯裏出來後,專案組這層樓的感覺給人更不一樣了。

如果說大廳裏只是讓人稍微有些緊張,這裏就有一種濃重的壓迫感。走道裏靜悄悄的,已經過了下班時間,手裏沒有案子的人都三三兩兩離開了。斜對門的法醫辦公室緊緊關着門,往前走一扇标有“專案組”牌子的玻璃雙門出現在眼前。

隔着一半的磨砂玻璃,能看到展昭幾人正圍坐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什麽。

公孫的黑發在日光燈下顯得顏色淺了些,趁着那張清隽涼薄的臉,莫名帶了些脆弱,和電話裏跟人說話時頤指氣使,極不耐煩的感覺有些反差。

白金堂沒急着進門,站在門口抱着手臂靜靜看了一會兒。想當年二人還能勾肩搭背說個話的時候,這人對着自己也是常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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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脾氣偶爾不太好,但總體來說對人和善,溫柔,也是個很有孝心的人。他的專業技術向來被人津津樂道,還在上大學的時候就常上一些地方上的報刊雜志,也給一些月刊持續供過稿。

只是這人從來不驕傲,也不覺得自己和別人比起來有多了不起。用他自己的話說,只要努力了,甭管你達到一個什麽成就的高度,對得起自己,活得自在就成了。

跟人比?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俗話說一山還有一山高,你得比到死去不成?那麽這一生你究竟什麽時候為了自己活過呢?不過是追在別人屁股後頭跑罷了。

他活得自在,活得也自我。決定選擇法醫這條路以來,人生原則就一直有一條不能踩過去的線,一旦有人越過這條線,這個平日裏溫和也樂于指導別人的男人,翻臉起來可吓人。

是什麽時候開始,兩人就從“朋友”的身份變成了現在這麽一個尴尴尬尬的樣子呢?好似一見面非得互相杠一杠不可。原本自己也不是個什麽事都往心裏去的人,別人愛搭不理了,自己不會上杆子去貼,生意人的本能讓他善于趨避利害,人類這個品種在他眼裏就跟貨架上放着标價的貨品沒什麽兩樣,大抵就是有價值的和沒什麽價值的。

或許是因為公孫比較特別吧。

白金堂想了想,覺得是這麽個道理。這人優秀,能幹,是他少有佩服的人之一,長得也不耐,為人也頗為有趣。好歹也曾經“朋友”一場,看在人情面上自己才不怎麽跟他計較罷了。

他整理好表情,伸手敲了敲玻璃門。

只是裏頭的人大概太專心了,并沒有聽見。于是他只好自己推門進去,走近的時候,剛好聽到男人有些壓抑怒氣的聲音,“我親自去問包局。”

他說完就站了起來,沒想到身後有個人,一轉身正巧撞進白金堂懷裏。

男人下意識伸手扶住他,手指觸碰到對方的肩膀,心裏不由想:這也太瘦了點。

公孫見了他立刻就像毛豎起來了似的,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道:“你怎麽在這裏?”

“我看你一直沒下來……”他的目光落到展昭臉上,禮貌地笑了笑,“沒打擾各位吧?”

“已經這個時候了?”展昭站起來,“今天大家先散了吧,我去技術部看看。”

“你也給我回去。”公孫皺眉,“眼睛底下都有黑眼圈了。”

“我知道。”展昭點頭,“白大哥,公孫就麻煩你了。”

白金堂點頭,公孫哼了一聲,又不知道跟展昭嘀咕了些什麽,這才轉身離開。白金堂毫無怨言地跟在後頭,兩人進了電梯,公孫的臉色才徹底冷下來。

仿佛他在同伴面前還是壓抑了大半的怒火,這時候絲毫不掩飾的表露了出來。

白金堂也算了解他這個人了,看他臉色就知道這個時候最好不要踩地雷。

一路默默無語地将公孫領上車,然後開車朝回走,半路上看見一家中餐館,放慢了車速不經意似地問:“你還沒吃飯吧?一起吃個飯?”

公孫有些走神,聞言眉頭蹙了蹙,“恩。”

原本已經打算被拒絕的白金堂頓時沒反應過來,等車都開過去了,才後知後覺,“咦?”

公孫皺着眉,沒吭聲。

于是白金堂又從小路繞了回去,兩人一前一後地下車,進了餐廳之後挑了個比較靠角落的位置坐了。

這家餐廳的裝修不錯,水晶吊燈,木質桌椅,中西結合倒也不覺得不倫不類。

牆壁上挂了一些手繪的水彩,隔斷用的柱子上雕刻了一些竹林,牡丹園之類的。

等到菜上齊了,公孫也覺得肚子餓了,不作聲地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兩人這頓飯吃得那叫一個沉悶。

白金堂期間接了幾個工作上的電話,嗓音磁性低沉而好聽。公孫擡眼瞄了他幾眼,大概是終于從自己的思維裏跳出來了,有了一些精力注意別的。

白金堂如今的樣子和記憶裏年少輕狂的少年已經有了很大的區別,社會是個大染缸,時間是最好的凝固劑,那些洗不掉的顏色層層疊疊在男人身上,讓他看起來更沉穩,內斂,讓人有一種可靠幹感。

只是……

想起了舊事的公孫臉色臭了臭。奸商就是奸商,骨子裏就狡猾得很,再怎麽人模人樣也改變不了。

鼻子裏頓時輕輕哼了一聲。

恰巧白金堂挂了電話,聞聲擡頭,“怎麽了?菜不夠?”

……你當老子屬豬的?

公孫翻個白眼,“夠了。”

“不好吃?”

“……”公孫不吭聲,白金堂自己笑了笑,舉起筷子給他夾了一筷子菜,“說起來,我們好久沒去吃過啤酒夜攤了,怎麽樣?有心情嗎?”

若換做平日,公孫肯定拒絕,但今日他心情不佳,喝酒吃宵夜什麽的……可以有。

于是二人吃了晚飯也沒急着回去,開着車兜了幾個小時河風。期間公孫一直手沒停地和誰發着消息,臉色不見轉好,反而越來越難看。

白金堂也不打擾他,将車停在了一處安靜的河堤邊,從車後座摸出小型的掌上電腦,開始辦公。

兩人就這麽各幹各的,誰也沒搭理誰。車頂開着的燈光仿佛是唯一的暖化劑,只是實在杯水車薪。

外頭吹起了大風,天邊遠遠地響了一聲悶雷。公孫揉了揉發酸的脖頸,擡起頭來,朝外頭看了看。

河邊沒開路燈,遠處的河面顯得一片漆黑,這河道不是很寬,對面街道上的霓虹看起來像是某場大戲裏的布景,有些不真實。

白金堂頭也沒擡地道:“出了什麽事嗎?”

公孫沒看他,只是依舊盯着遠處隐約閃爍的燈光。

這人一路都沒有過問過,看起來很禮貌一樣的尊重了他的個人隐私。但實際上,這狡猾的家夥一直在尋找契機而已。

而此時他心頭煩亂,又有些茫然,看着安靜的河面和對面無知無覺的喧嘩,心裏想找個人說點什麽,卻不知從何說起。

這人就這麽抓住時機的開口了。

“你臉上的表情在說你很想找人聊天。”白金堂依然沒擡頭,嘴角卻勾了勾。

公孫翻個白眼,将自己肩膀放松,往後靠近椅子裏。

“你知道基因移植嗎?”

白金堂關了手中的電腦,擡起臉來,“恩,你的論文我看過。”

公孫沒問他為什麽看,想了想道:“2000年的時候,國外買通了我們幾家大型農産品公司,進行一些轉基因的菜品培植。這些菜品很快流通到市場上,國內的人無知無覺地做了人家的試驗品。”

白金堂點頭。這事其實很多人都知道,但對于轉基因這種東西,到底是好是壞?會造成什麽副作用?對身體究竟會有什麽影響?沒人說得清楚。

“到十幾年前,國家才開始管制轉基因菜品,但據我所知,有些地方仍在偷偷進行試驗。國外MIP企業,以每個試驗品單價十萬起的價格,征集自願接受轉基因食物的試驗者,當時國內一些媒體報道了出來,我記得是湖南那邊?”

白金堂想了想,他的記憶力好的驚人,就算是很早以前掃過的只言片語,只要需要,他也能想起來。

“一家小媒體報道的。”他道:“具體是哪裏不清楚,大概就在靠近長江上游和中游的地方。說是一座小山村裏,有人家賣了三個女兒,換了三十萬。”

三個女孩分別是四歲、六歲和十七歲,最大的中學畢業辍學在家幫着勞作。接受轉基因實驗以後,她們的每頓飯菜,甚至到用油和調味品都可能有轉基因成分的存在,有專門的數據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采集身體數據。

後來這報道卻不了了之了,大概是被某種壓力給壓了下來。

再之後也沒人記得這事,更沒人去統計過MIP企業究竟網羅了多少國家,多少人口來支撐他的數據。

唯一能知道的,是這些國家基本分布在亞洲發展中以及尚未發展的國家裏。

而發達國家,就好像至高無上的王者,他們不需要參與實驗,只需要知道結果。然後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

公孫并不想做一個對國家有所歧視的人,畢竟做這些事的都是掌權者,和他們的百姓沒有任何關系。可那時候他确實氣憤過,氣憤無知的同胞為了錢出賣家人,出賣自己,随意的輕視生命,甚至輕視比生命更重要的尊嚴。

尊嚴。

公孫眯起眼,覺得自己和展昭那一刻想的應該是一樣的。他們摸到了這個答案的邊。

國家嚴令禁止基因實驗和食物生産是近幾年的事,但再更早的時候,有一些人就活躍在抗議基因實驗的前沿裏,還有些人寫過許多的報告,只是都被淹沒在人海之中,無人關注。

暗地裏究竟還有多少實驗公孫說不準,但……完全停止的可能性幾乎是沒有的。就他所知,十幾年前國內出過一起多人無故失蹤的案子,後來被曝是一起大型的惡意人口走私案。

案子雖然破了,但聽說其中有人在争鬥中死亡卻連屍體都沒有找到。

這些屍體都沒找到的人裏,不僅有失蹤的無辜人,也有前去逮捕犯人的執法人員。

而在那之後一年內,基因移植的論證方法和可行性論文就由一個所謂的教授公開發布了出來。

在一個科技極具發展,甚至是盲目發展急功近利的節奏下,大量的犧牲和各種弊端都是會顯像出來的,人在這一生中究竟有多少時候是活在正常的日光下的?

或許,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也許就活在某種巨大的陰謀之下。黑暗随時等着侵吞你的所有,可擡頭,天還是藍的,太陽東升西落,仿佛沒有盡頭。

沒有什麽比無知更可怕的了。

公孫覺得渾身有些發冷,忍不住擡手抱住了手臂。

白金堂慢慢道:“你的意思是,這些打着‘尊嚴’旗號的複仇者,很可能就是知曉這些基因移植真相,或者……本身就是試驗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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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雙更~~(≧▽≦)/~~第二更晚點發~還在打中...(((m -__-)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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