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暴食症。◎

應璃被藏在深閨中養病多年,沒怎麽和外人打過交道,更沒遇見過這樣不要臉的人。

“沒我的準許,你怎麽能随意進出三樓書房?”應璃很生氣,“還擅自觸碰私人藥品?”

三樓除了電梯間和樓梯一塊為公用空間,傭人們可以任意進出打掃之外,過廳連接的書房、主卧室、主衛浴室、衣帽間等——包括兩個半封閉式的過廳,都屬于主人家的私人領域。傭人進入前,理應打聲招呼。

“你一擅闖書房,二擅動我的東西,三未經同意丢棄我的藥。”

應璃不擅長發火動怒,哪怕正處于氣頭之上,說出來的話也柔柔和和,像是在好聲好氣地與人講理。

“作為一名幫傭,你不覺得你的行為太過分了嗎?你的規矩何在,禮儀家教何在?”

“少夫人言重了。”男傭很快消化了被抓包的尴尬,笑嘻嘻地将垃圾袋紮口,拎在手上,“我處理的是「過期藥物」啊——我是在幫你!”

“幫我?”應璃怒目,“偷我的藥去盜賣也算是幫?”

他服用的中藥,是用上好的藥材熬制而成的最佳養心滋補品。好用料和好療效,加之還是一袋袋制好的成品,服用起來方便,因而非常受一些有滋補需求的人追捧,價格也相對的很不便宜。

只要能找到需求市場,光靠盜賣就能大發一筆橫財。

“怎麽不算幫?”小鄭不要臉的程度遠超應璃想象,“少夫人,這藥您吃過這麽多了,我看藥效也一般吶?要我說,您這身子很難靠藥養回來了。

“我将對您沒作用的藥,折扣處理給那些有需求、用藥後也有效果的人,難道不是在幫忙做好事嗎?”

應璃被說得一愣,随後才反應過來:“你什麽意思?”

他不敢相信,小鄭居然敢這樣口無遮攔地內涵他?

換個角度說,這和咒他死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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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個意思。”小鄭表面恭敬,實際透出的,卻是濃濃的無所畏懼和不尊敬,“夫人,您也別裝模作樣了。我看得出來,您很讨厭吃藥治病吧?

“既然如此,我也是變相幫了您啊!您不用忍受苦口的中藥了,多好?”

小鄭裝模作樣地行了個禮,拎着裝有昂貴藥物的「垃圾」袋離開。

應璃氣得胸悶,仿佛胸腔裏那顆先天畸形的心髒再一次出了故障。他明明可以試着大發雷霆的,但卻什麽都沒做,眼睜睜地看着小偷男傭離開。

因為小鄭說對了,他真的厭煩了日複一日地吃藥,和定期就要進行的複檢。

這樣做是為了什麽?為了康複嗎?可他自己也覺得康複無望了啊。

這些機械性的行為非但沒讓他「好」起來,反倒還消磨了他對于生活的熱情,以及求生的欲望;他煩透了吃藥看醫生,煩透了一年好幾次的體檢。

對生活、對自我的過度厭棄,日複一日地加深了應璃藏在心底的可怕念頭。他放任自己墜入萬劫不複的消極深淵中,又開始想着:死了算了。

“死了算了。  “死了就沒這麽多煩心事了。”

松開無意攥緊的碎花連衣裙裙擺,應璃神差鬼使地擡起左手,将手腕放到鼻邊,細細嗅聞。

常年服用中藥的他,身上有一股揮之不去、由體內自然向外散發的「藥味」。氣味近似于木香和蒼術的混合,似有似無的,倒是很像某款沙龍香水的後調。

應璃非常厭惡這股味道。日常情緒穩定時他還能容忍,不穩定時則會加劇他的痛苦和自厭,讓他一死了之的想法更加強烈。

“死了算了……死了就什麽都不用管了。”

應璃覺得自己病了。不只是生理層面上的病了,也是心理意義上的「病了」。

他應該病了好久好久,但卻不清楚病在哪了。如果不是生病,他為什麽會變得這麽虛假、這麽割裂、這麽痛苦;一邊想着去死,一邊記着爸爸和媽媽囑咐——記着他們千辛萬苦替他留下的寶物?

好想死,可爸爸媽媽一定不願看到他死。

他們愛護他,曾不畏艱辛地尋醫求藥、帶他醫治好天生故障的心髒,遠見十足地在喪命事故前立好遺囑,盡一切所能地為他留下生活保障。

他們那麽愛他,他怎能……怎能就這樣去死?

成千數萬個痛苦因子在應璃體內爆發,應璃承受不住地半蹲下,雙手抱頭。手不自覺地揪緊頭發,将梳理齊整的中發抓得淩亂成團。

“不能、不能再想了……吃東西吧?  “對,吃點甜的東西吧!”

應璃艱難地站起來,踉跄地往卧室去。

卧室的床頭櫃裏藏着他偷攢下的零食,和用于開口的剪刀。他努力地不去觸碰剪刀,只是拿起袋裝的堅果小吃,往嘴裏猛倒一大口。

伴随着咀嚼的動作,應璃的注意力被轉移了不少,心情也慢慢地平複了下來。就在他大腦空白,不知接下來該做些什麽時,外面遠遠地傳來一聲怒喝——

“混賬!你拎的都是什麽東西??”

空白卡頓的大腦裏忽然來了精神。應璃如夢初醒,急忙灌了口水咽下食物,循着聲音找出去。

“這是垃圾?這樣包裝完好日期新鮮的藥,你敢裝在垃圾袋裏說是垃圾!?”

祁北丞震怒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應璃找出過廳時,正好與氣勢洶洶、走樓梯上樓的祁北丞對上視線。

“寶貝?”

見到應璃,祁北丞趕緊放軟了态度和語氣,怒火也在看到應璃蒼白的面容、發紅的雙目和淩亂的發型那刻,變成了心疼和擔憂。

“到底發生什麽了?有人偷拿你的補藥,你為什麽不告——”

祁北丞話未說完,就倏然收了聲。他在瞬間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為什麽不」四個字中暗含着濃厚的優越感,對受了委屈的受害者而言,是一種二次的傷害。

祁北丞懊悔地輕啧了,着急找補:“抱歉,我說錯話了。我是想問你——”

“先生怎麽回來了?”應璃沒搭祁北丞的腔,眼簾輕垂,回避了祁北丞的視線。

不想抱怨、不想解釋,更不想因而被關心過問。

他就想找個黑暗封閉的地方躲起來,用布或棉被一類的東西将自己包裹,然後……吃點甜的,慢慢調節他那崩盤過的情緒。

祁北丞無奈,上前幾步長手一攬,将應璃圈到懷裏:“項目談完了,就是過去簽合同的。今天開始,我能在家歇息幾天了。”

應璃反應淡淡:“噢,辛苦先生了。”

祁北丞嘆了口氣,給特助陳嘉打了個「你去查,查清楚」的手勢後,他收緊雙臂,抱起懷裏的病弱美人往卧室去。

“一個之前合作過的健康管理公司,給我送來了不少人參制品和補藥,”将無動于衷、活像失了魂的病弱美人放到床上,祁北丞邊叨叨解釋,邊回頭關緊房門,“我想着你身體不好,應該很需要,就讓下屬們都搬回家了。

“東西挺多的,份量也不小,所以是下屬搬東西乘電梯,我帶其他人走樓梯。”

正是因為這樣,走樓梯下樓的小偷男傭才會迎面撞上祁北丞,進而被抓了個現行。

“那人賊眉鼠眼的,給我留了很深的印象。他那袋子的重量也明顯不對,看着太沉甸了;我讓下屬攔下檢查,果然抓了個人贓俱獲。”

祁北丞坐到應璃身邊,愛惜地将人抱到懷裏。

“對不起寶貝,是我的失誤,居然讓這種素質低下、沒有道德的人來照顧你。”

應璃被抱得渾身不自在,努力地挺直腰背,以此減少肢體接觸:“我……不想。”

“嗯?”應璃不動彈還好,一動彈,祁北丞摟得更緊了,還将耳朵湊了過去,“我沒聽清,你說你怎麽?  “放心,我一定會懲戒那些對你使壞的人。你有委屈就說,這都結婚了,沒什麽好遮遮掩掩的。”

“我說,我不想。”應璃咬着牙重複了一次,“不想吃藥,不想吃補品。”

“不想吃藥?”祁北丞微愣,“但不吃藥的話,怎麽把身體養好,怎麽長胖?”

應璃動了動唇,再三猶豫之下,還是沒說真心話。

其實他不想長胖,也不想把身體養好。

感覺……養不好了啊。

“不說這個了,我先去把欺負你的壞人處理掉。”祁北丞隐隐察覺到老婆情緒不妙,主動轉移話題道,“你好好休息一下,調整調整心情。現在還是下午茶時間,我讓後廚炖點甜湯,你喝完心情好點了,就睡一覺,好嗎?”

——

一小時後,應璃在卧室的茶桌前坐下,專心致志地享用他的百合蓮子湯。

甜湯炖好前,他就躲在卧室裏吃了不少零食,什麽堅果餅幹巧克力一類的。但零嘴總歸只是零嘴,很難吃出飽腹感;他需要強烈的飽腹感——甚至是腹脹、腹痛感來轉移注意力,撫平他消極反複的情緒。

甜湯被端上來之後,應璃毫不手軟,一碗接一碗地暴風開炫。

他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正被人監視,也不知道與主卧室僅有一牆之隔的書房裏,祁北丞滿臉詫異,對着屏幕上專心進食的美人震撼自語。

“太能吃了……真的太能吃了……”

應璃貪吃、食量大的事情,祁北丞是知道的。他曾經覺得這個屬性很可愛,在他和應璃關系融洽的那段時間,他經常會帶精致昂貴的糕點回家,投喂貪吃鬼老婆。

一朝重生,讓祁北丞學會了審視自我、審視這段被他誤解了許久的感情,也讓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了——應璃很不對勁。

這樣誇張的進食方式,已經遠遠地超出了「貪吃」的範疇,進而達到了「暴食」的程度。

将監控窗口縮小化,祁北丞點出剛才搜索過的百科界面,心情更加沉重:“對得上……所有的症狀都對得上。”

不是吃得多吃得少的取向問題,而是非常嚴重的心理疾病。

這是——

“暴食症。”

作者有話說:

感謝阿巴阿巴大可愛的草莓雪山4,謝謝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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