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超自然現象

當天晚上,各大報紙都在報道高架橋上這起非常惡劣的事故。因為現場太過血腥,刊登的照片上打上了一層馬賽克。

那輛銀灰色的豐田被水泥罐車壓成了硬板,最嚴重的是車頭,屍體和汽油鋼鐵混雜在一起,像一塊壓縮餅幹一樣嚴密。後排座位也變了形,不過并不嚴重,受了傷的蘇生已經被送往醫院救治了。

現場圍觀的人說,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慘烈的場面,但是最讓他們印象深刻的,卻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跪在車前,抱着一堆碎肉和頭發,絕望哭泣的樣子。

據說慘死的那兩人是男人的妻子和幼子,他們曾是非常幸福的三口之家,男人事業有成,女人溫柔賢淑,孩子天真可愛。這場意外讓男人徹底成了孤家寡人。

媒體報道了幾天後,開始報道更加新鮮刺激的新聞。而在這場事故中受傷的人,也漸漸從巨大的悲痛中醒轉過來。

幼鷺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迷糊,他不斷地聽到器械滴滴答答聲,好多人說話的聲音,身上也偶爾感覺到尖銳短暫的疼痛。

這種感覺持續了很久,在一個明媚溫暖的下午,他睜開眼睛,周圍是雪白的牆壁和床單,桌子上擺放着幾盒營養品,空氣裏傳來淡淡的酒精味道。

他看到桌子上有一盒蛋撻,才感覺到肚子餓了,伸手去抓時,看到手背上還紮着吊針。

這應該是個醫院,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病房裏一個人都沒有。幼鷺用嘴巴撕開蛋撻的包裝,朝外面喊:“媽,爸,我醒了。”

房門被推開,一個穿着藍色斜紋襯衫,身材高挑的年輕男子走進來,看到他醒了,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喊走廊上的護士進來。

護士走進來查看了傷口,然後叮囑藍襯衫:別和他說太多話,他大腦受了撞擊,意識有些模糊。

藍襯衫點頭,待護士走後,他坐在旁邊的病床上,看都不看幼鷺一眼,拿起遙控器打開牆壁上的電視,選了一個國外的節目,漫不經心地觀看。

幼鷺手裏握着咬了一半的蛋撻,看藍襯衫始終不搭理自己,只好問:“那個,是我爸讓你來照顧我的嗎?”

藍襯衫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吐出兩個字:“不是。”

幼鷺又問:“我爸媽在哪裏?我住院他們怎麽不來看我?咦,我為什麽會住院?”

藍襯衫看着他,停頓了一會兒才說:“等你腦子清醒了我再跟你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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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鷺哦了一聲,把手心裏的蛋撻吃完,又欠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完,他用手背抹嘴,靠着枕頭坐在床頭,盯着電視屏幕看了一會兒,完全看不懂這些外國人在說什麽,思慮良久,他怯怯地對藍襯衫說:“大哥哥,我想看柯南。”

藍襯衫再次看他,目光是怪異中帶着嘲諷:“蘇生,你腦子真被撞傻了。”

幼鷺再不會看眼色,也看懂了這個男人對自己的輕蔑和不耐。他立刻冷下臉,朝男人比了一個中指。

讓他奇怪的是藍襯衫并沒有勃然大怒,反而湊到他病床前,近距離地看他。幼鷺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同時發現藍襯衫的眼睫毛挺長的。

“我叫沈越。”藍襯衫紳士一般伸出右手:“是你的未婚夫。”

幼鷺費解地看着他,然後又朝自己身後看了看,仿佛沈越在和另一個說話似的,然後他困惑地說:“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

沈越早就料到會是這樣,面無表情地說:“你跟你老板偷情,被老板娘抓到,之後老板娘和她兒子和你在車上談判,遇到車禍,他們兩個死了,只有你活着。”他冷笑了一聲:“你挺幸運的。”

幼鷺聽得雲裏霧裏,他閉上眼躺在枕頭上,心想:我在做夢吧。

沈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的臉,半晌才說:“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失憶,下周三婚禮如期舉行。”他伸手給幼鷺掖了被角,輕聲說:“其實我剛聽到你出車禍的消息時,心裏是驚喜的,我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從這段半死不活的關系中解脫出來,沒想到你命這麽大。”

幼鷺忽然睜開眼睛,十分厭惡地看着他:“我并不認識你,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讨厭我。但這是我的病房,請你現在離開這裏。”

沈越被嗆了一下,眼神十分複雜地盯着他。

幼鷺心裏數到三,忽然撕心裂肺地朝外面喊:“護士、救命!”然後一邊按牆上的鈴一邊把桌子上吃空的蛋撻紙盒的水果皮扔在地上。

沈越冷淡地看着他發瘋。幾個護士聽到動靜和護工聽到動靜,立刻闖進來。幼鷺嫌事不夠大似的,用食指指着沈越,悲憤地說:“他非禮我。”

沈越坐不住了,怒道:“你胡鬧什麽!”

幾名護士看着眼前衣冠楚楚的斯文男人和病床上披頭散發的女人,最後和沈越低聲說了幾句,大概是說女人腦子受了重傷,不能再受刺激之類的。

沈越聽後,拿起自己的外套,一言不發地走了。

護士們給他拔了吊針,又量了體溫,然後就走了。幼鷺一個人在病房裏看了一會兒電視,電視裏在演新版的還珠格格,看着看着,他的眼淚嘩嘩落下來。“爸爸媽媽怎麽還不來看我。”他傷心地想:“他們是不是不要我了?”幼鷺模糊想起之前媽媽和他說離婚之類的話。

他開始胡思亂想:爸爸媽媽離婚了,他們都不願意要我,所以把我賣給了剛才那個兇巴巴的男人。而且他剛才說結婚什麽的。我還要上學啊,我是未成年,不可以結婚的。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想去廁所尿尿的時候,喊了幾聲,也沒有人來扶他。他只好自己跳下床,穿着拖鞋出去。這個時候他還沒有發覺自己身體的異樣,在走廊上轉了一圈,他在值班處借了電話,快速地撥了爸爸的號碼,居然是關機。幼鷺又撥了媽媽的號碼,也是關機。然後幼鷺又打了所有他心裏記得的朋友親戚的號碼,有的打不通,有的接通後,自己剛說一句,就被挂斷了。

幼鷺茫然地站了一會兒,問護士廁所在哪裏?

護士用看白癡的眼光看着他,然後說:“你自己的病房就有。”

幼鷺重新走回病房,在洗手間的鏡子前,他終于察覺出自己的異樣了。

這并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父親的情人——蘇生的身體。

于此同時,父親的背叛,母親的哭訴,車禍前的一幕也全部浮現在腦海。

幼鷺忽然不再想見自己的父母了,甚至想都不敢想。他想起了當水泥罐車傾瀉下來時,王敏芝猛然将自己護在懷裏。而幼鷺在那時,聽到了很清晰的骨骼被碾碎的聲音。

他一個人蹲在洗手間的牆角,想一會兒哭一會兒,哭累了就睡着了。

夜裏護士給他量體溫的時候,在衛生間看到了他,當即吓得驚叫出來。

幼鷺躺在地板上,頭上和身上的繃帶都拆散了,地板上的水混合着血,幾乎沒過腳底。

他發燒了,當夜護士手忙腳亂地給他打消炎針,重新包紮傷口。值班護士給唯一能聯系上的沈越打電話,沈越在電話中問明了情況,然後挂了電話,并沒有來。

在以後的幾天裏,沒有任何人來看幼鷺。而他也并不需要人陪,只是長久地發呆,手裏拿着幾星期前的舊報紙,上面刊登着那天車禍的內容。

幼鷺出院的那天,天氣陰沉沉的。他一個人在房間裏幾串葡萄和芒果裝進塑料袋子裏,并沒有其他的洗漱用品。因為沒有換洗的衣服,他還穿着進醫院時候的病號服。

護士進來喊他到前臺結賬。幼鷺到前臺拿了一沓票據,然後坐在病床前數,數完滿頭大汗,他沒有想到僅僅住院十幾天就花費了近十萬元。他現在口袋裏身無分文,銀行裏倒還存着幾千塊壓歲錢,不過根本不夠嘛。

他再次撥通了夏野的電話,這次幹脆停機了。前臺的護士用怪異的眼光看着他,幼鷺臉色有些紅,只好撥打了沈越留下來的電話號碼。

剛接通,那邊傳來忙碌嘈雜的聲音,沈越擡高了聲音問:“出院了嗎?”

幼鷺小聲嗯了一下。

沈越不耐煩地說:“說話!”

幼鷺只好說:“我出院了。”

“好,我十分鐘後過去接你。”沈越說完就挂了。

幼鷺覺得安心了,他提着塑料袋子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慢條斯理地吃芒果。

十分鐘後,沈越準時來了,他這次穿着深灰色的斜紋西服,頭發整整齊齊。幼鷺極少看見一個男人如此講究外表,雖然并不張揚,但是每一處都給人優雅冷靜的感覺。

沈越動作利索地結了帳,然後到走廊上找幼鷺,看到他手裏吃了一半的芒果,有些詫異:“你吃芒果過敏。”

幼鷺熟練地咬掉皮,啃幹淨果肉,然後把核扔進垃圾箱,雙手沾滿了果汁,四處找紙巾。

沈越掏出一包紙遞給他,順便翻開他的病號服下擺,幼鷺猛然推開他,用手壓着衣服警惕地說:“你幹什麽?”

他的肚子上并沒有起紅色的斑點,沈越心想,難道失憶後連體質都改變了?如果是神經性過敏,這倒是有可能。

沈越率先走出去,嘴裏說道:“你租的房子已經退了,這幾天你住在我家。”

幼鷺的口袋裏一毛錢都沒有,連做公交車都困難。他只好順從地跟着沈越,而且沈越這個人看起來也不是很壞,至少幫自己付清了醫藥費呢。

外面起了風,天氣陰沉沉的,幼鷺打了個寒噤,寬大的病號服并不怎麽合身。他鑽進沈越的車裏,遲疑了一會兒讪讪地說:“大哥哥,我冷。”

沈越掃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糾正:“叫我沈越。”

“沈越,我冷。”幼鷺很有耐心地說:“你能給我一件衣服嗎?”

沈越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頭看着路面,播放了一首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然後心情愉快地用食指輕輕敲擊着方向盤。

幼鷺等了半天沒有回應,只好自己攏了攏衣服。忽然車頂傳來噼裏啪啦的巨大聲音,幼鷺湊到車窗前,外面下起了大雨。

他在寒冷之餘,心裏升起悲戚的情緒。路邊有一朵被打濕的白色紙花。幼鷺忽然想到了什麽,大聲說:“去公墓,沈越,現在去公墓。”

沈越看着他的表情,居然沒有反對,而是問:“去看誰?”

幼鷺情緒低沉地說:“我想念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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