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擾他靈前清淨
談翊皺眉看着暗下去的手機屏幕,眉頭微微鎖起。
他的記憶裏,是從來沒有被人挂斷電話這樣的經歷的。但比起這個,他更在意的是那通電話的內容。
盡管聽起來荒誕離奇,但是不可否認,談翊感到了一陣不安。
他思考片刻,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對方接起電話時,聲音帶着濃重的困倦:“談總,有什麽事情交代?”
談翊沒有絲毫打擾了別人休息的自覺,毫不客氣地吩咐:“幫我查一下,16號下午四點A市中心醫院殡儀館7號廳,辦理儀式的是誰。”
助理一個激靈,半夜生生被吓跑了瞌睡。
領導淩晨兩點打電話過來,問他殡儀館辦喪事的人是誰……這怎麽想怎麽詭異。
他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屏幕,确認是老板的手機號沒有問題,又裹着被子往被窩裏縮了一縮,才小心地回答:“……好。”
談翊挂斷了。
被吓醒了的助理辦事效率格外高,半個小時後,一條消息發到了談翊手機上。
“季淮……”
談翊慢慢地念出了那個名字,表情有些怔忡。
怎麽可能。
他們才分開了幾個月而已。
他是希望季淮往後都不要再出現在他的生活當中,但他從未想過,再次見到季淮的名字,是在殡儀館的名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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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同名同姓呢?談翊這樣想着。他看到助理發來的信息裏還标注了逝者的出生與死亡年月日,想再确認一下的時候卻發覺,自己不記得季淮的生日,季淮好像也不過,畢竟他是福利院裏長大,但是生日總歸應該是有的……談翊思索許久,卻沒有在記憶裏找到一絲半點關于季淮生日的事情。
他有些煩躁地啧了一聲,走到房間想找些資料出來,譬如季淮的身份證複印件,或者會員卡,抑或之前他考的一個什麽證件的準考證……但他很快發現,沒有,這個家裏沒有季淮的絲毫痕跡,哪怕他曾經在這裏住了三年。
他只能再次打給助理,讓他去員工的檔案裏确認季淮的生日。倒黴的助理剛剛睡下,此時也不得不再次爬起來了,他的男朋友也被吵醒,眯着眼睛問他:“大半夜的,誰給你打電話?”
助理一邊翻人事的電話一邊敷衍地拍了拍男朋友,“我老板。”
“他不睡覺嗎,給人安排工作也得看時間啊。”
“一般九點之後他都不會找我的,”助理拿着手機,想了想,雖然面試的時候面試官就告訴他要二十四小時待機,但是在夜晚被強制喚醒,這還是第一次,“可能這件事真的挺重要吧。嗯,人命關天,生死大事。”
打完電話後,談翊陷入了短暫的茫然,他站在門口,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忽然間想起了之前季淮還在這裏的場景。
季淮要早起做早飯,所以會睡在外側,他穿着柔軟舒适的居家服,毛絨拖鞋整齊地擺在床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挂在衣架上。床頭櫃上會放一杯溫水,他靠着靠枕,在床頭燈下捧着kindle看書。
季淮的kindle是他剛畢業的時候買的,用的太久,屏幕出了點問題,上面有一道橫着的白線,去不掉,有點影響閱讀,不過也還能用,季淮一直湊合着。談翊不知道為什麽他不願意買新的,畢竟他每個月給季淮的生活費都十分充足,但他懶得管。
就在這個晚上,談翊忽然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季淮似乎說過,他還是喜歡紙質書翻頁的質感,但因為談翊家裏沒有空置的書架給他放書,所以就一直看電紙書。
看書的季淮聽到卧室門的動靜,會合上kindle,看一眼床頭櫃上的時鐘,以此來判斷他接下來需要做什麽,是關燈休息,爬起來給談翊做夜宵,還是……乖乖把睡衣脫掉。
手機嗡嗡振動,是助理發來的消息。不僅有出生年月,還附帶了身份證號。
談翊看着那和喪葬名單上一模一樣的日期,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想,當時應該給他空一個書架出來的。畢竟他的書房那麽大,很多書都是不看的。
如果季淮當時說了,他會同意的。
三天後,A市中心醫院殡儀館。
季淮的朋友很少,可以說他根本沒有什麽朋友。從讀書的時候他就性格孤僻,後來工作了,原本應該會有一些同事熟識起來,但他将大把的時間花在了談翊身上,後來更是直接辭掉了工作,漸漸的,與同事們也都生分了。
因此,他的葬禮非常簡單。
甚至都沒有直系親屬在禮堂門口迎接客人,只有兩個殡儀館的工作人員,程式化地引來賓去他的照片前面鞠個躬、放束花,可惜靈堂正中的黑白相片前花束稀稀拉拉,統共也沒有幾個人來吊唁。
白玫和季暖暖坐在空蕩蕩的禮堂中,紅着眼圈,低回的哀樂悲戚地回蕩着。福利院裏有幾個還記得季淮的老師來了一趟又匆匆走了,還有幾個照顧季淮的醫護人員也抽空來為他合送了一束花,趙鵬倒是忙前忙後地幫忙操持來許久,不然白玫和季暖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料理。
相比隔壁的哀聲恸哭,這裏安靜的都不像是一個靈堂。
午後的微風穿過敞開的窗子,委地的白色帳幔被吹起一角,輕輕飄動。
一個人走了進來。
軟底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不大,但他身上莫名有種吸引人目光的特質,僅有的幾個人都看向了他。
談翊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手中拿着一束白菊,長腿幾步就邁到了照片前面,他的視線和黑白遺照中笑容燦爛的人對上,讓他有些恍惚。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會有一天以這樣的方式與季淮見面。
談翊一時間沒有繼續動作,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看他形狀優美、笑起來神采飛揚的桃花眼,看他眼尾失了色澤的小痣。那種不祥的顏色從視網膜入侵談翊的腦海,他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季淮真的死了。
再也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說話、不會笑,不會給深夜晚歸的他做一碗小馄饨了。
“是談總吧。”季暖暖站起身,有些怯懦地說道。
他們是見過的,不過也只見過一面,那次季淮邀請她們去家裏做客,季暖暖現在還記得,她從來沒有去過那樣的高檔豪宅,嚴格的安保、精致的造景,房子更是大的能讓小孩在在客廳裏騎車,沙發都是前所未有的柔軟。
她和白玫拘謹地坐着,哪裏都不敢亂碰。談翊短暫地陪坐了片刻,大概有一兩分鐘,就說有工作要忙,去了書房。
季淮招待了她們,但就在登門拜訪的第二天,福利院的院長說收到了來自談翊個人的一筆善款,給了她們好大一個難堪。後來季淮沒有再邀請過她們,她和白玫自然也不會再主動聯系了。
季淮住院的時候談翊從來沒有出現,她和白玫以為兩人已經結束了,也都默契的沒有去提,沒想到他居然來了。
談翊像是被她叫醒,淡漠地瞥了一眼,将白菊放在了照片前,“他怎麽了。”
季暖暖喉頭一哽,“白血病……”
談翊眉心鎖起:“他才二十幾歲,好端端的,怎麽會得這種病?”
沒等季暖暖回答,談翊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談翊猛然回頭,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alpha站在他身後。
程宥晟還穿着白大褂,季淮的死讓他連續幾天寝不安眠,眼底有些發青,原本溫和儒雅的氣質變得有些沉郁,“談總是吧?”
談翊聽得出這就是用季淮的手機給他打電話的聲音,他眯起眼睛看着對面的人,眼裏是毫無保留的戒備,“你是誰?”
程宥晟并沒有回答他問題的意思:“我不知道什麽是‘好端端的’,但在我眼裏,一個嚴重貧血、長期失眠、求生意志薄弱,還懷了孕的omega,就算沒有得血癌,也并不能說情況很好。”
談翊快速将對方的話梳理一遍,臉色露出錯愕的神情。
“懷孕?”他有些不可思議,明明在他和季淮分手之前,他還帶人去醫院檢查過,如果當時查出來季淮有了他的孩子,他不會讓季淮走,“他……季淮,懷孕了?誰的?幾個月?”
程宥晟簡直要笑出來,季淮當初哪怕放棄治療也想保住的孩子,被它的alpha父親知道存在之後,第一反應竟然是問孩子是誰的。
雖然通過那天電話裏的表現,他隐約猜測劫走季淮骨髓的人并非談翊,但他依舊真心實意地為季淮感到不值。
“是啊,懷孕了,如果還活着,應該已經有胎動了。可惜為了救季淮的命,孩子被拿掉了。”程宥晟咬着牙說道。
“你是他的醫生。”談翊很快判斷出來,接着臉上的表情陰郁下來,“孩子沒有保住,他,你也沒有救下來。我不知道中心醫院的醫生水平會這樣差。”
兩個alpha之間的對峙安靜而激烈,強勢的信息素在看不見的地方互相攻擊。聽到這樣的話,程宥晟的怒意更盛,“我差一點就能救下他了!”
“但是你沒有!”談翊也繃不住平靜的表象,面具寸寸碎裂,露出憤怒的表情,“我和他分開的時候他還是好好的一個人,現在就冷冰冰地躺在這裏!”
程宥晟怒極反笑:“談先生,他躺在這兒,是拜你所賜啊。”
“我找你來,不是為了讓你擾他靈前清淨的。我就是想讓你當着季淮的面,說清楚,能救他命的骨髓,去哪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