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外面受委屈啦?
季淮先回家把東西放好,接着買了些零食玩具之類的,裝在一個雙肩包裏,第二天一早便坐上了回鎮裏的大巴車。
從市郊的車站到鎮裏是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季淮将頭靠在車窗上,看着外面和城市中心截然不同的景色,從老舊低矮的平房商鋪到大片大片的土地和樹林,他的目光被放的很遠,心裏也十分平靜。
之前他住院的時候,季暖暖和白玫就是要這樣坐兩個多小時的車再轉市內公交來醫院看他,直到後來他病危,才在醫院附近租了一個房子。
那種厚重而質樸的感情,是讓他掙紮求生的最重要的支柱。
大巴車颠簸,季淮有些昏昏欲睡,他靠在車窗上,眼睛合上,短暫地打了個盹兒。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坐在斜後方的男人偷偷拿出了手機,對着他拍了一張照。
到福利院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多,大一些的孩子們在上課,小的在院子裏玩耍,季淮站在福利院門口,看着眼前幹淨樸素的院子,一陣恍惚。
“小七?”他背後突然傳來白玫的聲音。季淮轉過頭,看到白玫拎着一個籃子,籃子裏是大捆的帶着泥土的菠菜。
“真是你啊小七!”白玫驚喜不已,絮絮叨叨的,“今天不上班嗎?怎麽想起來回來啦,你好多年沒回來看老師了。吃早飯了沒有?我剛去菜地裏拔了把菠菜,中午做菠菜湯喝,不過你不愛吃菠菜是吧?沒事兒,咱們還有別的菜,你不知道吧,現在院裏的夥食比你小時候可好多了,頓頓有肉……小七?”
她錯愕地看着眼前比她高了一個頭的大男孩突然紅了眼眶,鼻翼翕動,嘴唇顫抖,像是下一秒就要崩潰痛哭。
季淮看着白玫,他上次見到她,還是在他臨終的病床前,那時白玫和季暖暖被噩耗打擊得形容憔悴,分明和如今相比也只有四年的差距,但白玫像是老了十歲,頭發花白,神情悲痛,她寬厚溫暖的手掌握着季淮無力的手,送了他最後一程。
對于季淮來說,那僅僅是幾天前的事。
眼前的人越來越模糊,終于,淚水凝聚成滴從眼眶中滾落,季淮一個箭步沖上去,死死抱住了白玫溫暖的身體,眼淚大顆大顆墜落:“……老師……”
“在外面受委屈啦?”白玫心疼地拍拍他的背。她沒有孩子,但又有很多孩子,季淮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一個,從小他就不合群,也不懂迎合來領養的家長,那麽好看的孩子,又是omega,最終卻沒有人要,一個人孤獨又倔強的長大了。
在院子裏玩的小孩們見狀好奇地跑過來,問白玫季淮是誰,為什麽哭。季淮這才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臉站直,活了二十多年,在一群小孩面前哭鼻子,怪丢人的。
他将帶來的東西分給孩子們,小孩們都很高興,圍着他轉,季淮驚訝的發現自己對于這家帶給他許多黑暗回憶的福利院已經沒有了上一世的抵觸,或許是因為這裏有白玫和季暖暖,也或許是因為他經歷了更黑暗的遭遇。
他帶着小孩子們玩了一會兒,有幾個年紀很小的嬰兒被放在推車裏曬太陽,咿咿呀呀地跟照顧他們的人對話,季淮的視線不由得被吸引過去,他看着小嬰兒圓鼓鼓的臉頰和胖乎乎的小手,心裏又是一痛。
Advertisement
有些人想要孩子卻被迫失去,有些人生下孩子卻又不養育。
季淮苦澀地想,他可能真的是個親人緣薄的命,無父無母,以為遇到的愛人親手要了他的命,而他自己又親手要了他的孩子的命。
即使重來一世,他也沒有力氣再去愛一個人了。他本就是個孤僻的人,願意對談翊敞開心扉,已經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氣,那種痛苦,他不想再重來一次,他一定會瘋,會死。
季淮長久的凝視讓照顧嬰兒的老師注意到了,他将一個小姑娘從車裏抱出來,走到季淮身邊:“可愛吧?你要抱一下嗎?”
季淮看着她好奇懵懂的眼神和柔軟的小身體,有些想抱,但又不知如何下手:“我、我沒抱過孩子。”
“很簡單的,她已經快一歲了,可以豎抱,你這樣托着她……對,她特別喜歡別人抱着,一點也不認生,特可愛。”
季淮心驚膽戰地将軟軟的帶着奶香氣的小姑娘抱進了懷裏,她果然一點也不怕,伸手抓住了季淮胸前的衣服,然後将小腦袋貼在季淮的胸口,過了一會兒忽然擡起頭來,對着季淮咧開沒長幾顆牙的小嘴,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
季淮心裏軟成一片,他珍惜地親了親小姑娘的頭頂。
很快到了午飯時間,季淮在食堂吃了飯。白玫說的沒錯,有了蒼穹基金會的救助,福利院裏的生活水平已經與季淮那個時期不可同日而語,葷素均衡營養全面。吃完飯孩子們睡午覺,季淮幫着收拾了餐廳,又和白玫聊了會兒天。
下午六點,季暖暖得到白玫的消息,和今天放學的孩子們一起回來了。平時她住在鎮裏的教職工宿舍,今天特地回來看季淮。兩人許久未見,可談的話題很多,一直聊到深夜才各自休息。
而在一百多公裏外的市中心,談翊結束了當天的工作,将他收到的所有信息整合在一起,細細翻看。
這是一份季淮的個人檔案,從他被福利院收容開始,小學中學大學,畢業。因為季淮生活的鎮裏相對落後,資料都很簡短,上大學後才有了相對詳細的信息。但也僅限于他的績點、榮譽這些校方的內容,因為季淮在大學裏一直是獨來獨往,每天除了上課還有大量的兼職,想找到他的朋友打探一番都無從下手。
季淮二十多年的人生,就在薄薄的幾張紙裏寫完了。
但他依舊不知道季淮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有沒有交往對象,以及,有沒有可能導致血癌的致病因素。
談翊煩躁地呼出一口氣,他很想見季淮,想了三年之久,如今終于有一個活生生的季淮可以讓他看到,他卻沒辦法靠近,這讓他感到焦慮和挫敗。
好在還有照片。
談翊将對話框點開,今天一天負責跟蹤的人已經發來了十幾張照片,那些他在白天都已經看過,但仍舊忍不住再一次點開。
站在車廂裏拉着扶手的季淮、等車的季淮、合眼小憩的季淮、帶小孩踢球的季淮。每一張都是很平凡的生活場景,但卻都讓人久久流連,談翊看着圖片上的人,幾乎挪不開眼睛。
而最後一張,他卻有些不敢點進去。
那時季淮抱着一個孩子的側影,白嫩可愛的小嬰兒趴伏在高挑俊秀的青年懷裏,原本是十分美好的一幅畫面,季淮的側臉很好看,鼻梁高挺,眼睫纖長,唇形飽滿,下颌線清晰流暢。他的視線溫柔,又藏着一絲似有似無的憂郁。
談翊心裏狠狠一顫。
那是他想象過很多次的、他完美的家庭生活。
對于孩子談翊并沒有什麽執念,當初在莊烨霖的腺體受傷之後,他也很快做好了這輩子都沒有自己的孩子的準備。但就在他從程宥晟的口中聽說季淮懷過他的孩子的時候,他還是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那種喜悅還沒來得及完全生成就被震驚和悲痛沖擊殆盡的感受,在談翊的人生中絕無僅有,刻骨銘心。
談翊輕嘆一口,讓對方繼續跟進季淮的動向,便合上電腦,準備休息。但和往常一樣,他躺了很久都沒能進入夢鄉。
自從得知了季淮的死訊和莊烨霖的所作所為,睡眠這項普通人最常見的生命活動就成了每日一次的折磨。他有嚴重的睡眠障礙,無法入睡,或者很早醒來,腦海中填充滿紛亂的思緒,再也無法繼續睡着。
談翊有很多個夜晚徹夜無法入眠,也有一些是恍惚間似乎睡了過去,但很快就在淩晨兩三點醒來的夜晚,他找過心理醫生幹預,在沒有效果之後選擇了藥物,不停的加大劑量以便能順利的入睡。
談翊想,就算不是那場車禍,恐怕他也沒有多少年可活了,總有一天會死于藥物過量。
但是這一世,他不想那樣,他想長久的活下去,和季淮一起。
他調整着自己的呼吸,盡量放松身體、放空思維,試圖通過心理醫生提供的技巧來找回睡眠的能力,但是效果平平,季淮的臉總是在他不經意間就出現在他的腦海裏。談翊嘆了口氣,從床上坐起來,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
淩晨三點。
橫豎睡不着,談翊将筆記本打開,搜索白血病的誘因。網絡上的知識魚龍混雜,各種說法都有,他幹脆登錄了論文庫,希望能從中獲取一些相對專業的見解。
直到天邊泛起亮光,談翊才關閉界面,疲憊地揉了揉鼻梁,緩解眼睛的酸澀。和其他癌症一樣,白血病的成因十分複雜,基因、環境都有影響,這樣的結論根本無法緩解談翊的憂慮,他還是要聯系這方面的專家,就算把季淮綁來,也要給他做一次全方位的體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