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碎光

在暑假結束前,沈白舟都沒有跟陸時淮有過交流,兩人短暫的最後一次對話停留在下雨的路口,很快沈白舟就要去上學了。

他今年八歲,讀外國語學校小學部二年級,褚樂比他小一點讀一年級。

秋雅和褚學文分別領着兩個孩子去辦入學手續,一路上沈白舟牽着秋雅的手四處張望,周圍人很多都是跟他一樣被大人領來的小朋友,穿的是學校的西式制服,小巧的領結別在頸脖處顯得正式又可愛。

秋雅把他送到班級老師面前,叮囑道:“在這乖乖聽老師話,媽媽下課就來接你。”

沈白舟滿臉不舍,手裏更是扯着秋雅的衣服不肯放,但是又想起早上媽媽說自己往上升了一個年級,當着褚樂和叔叔面前說自己是個大孩子的事情。

硬生生地把手松開了,勉強忍住內心酸澀的情緒,等秋雅走後,沈白舟從小包裏拿出溜溜球來玩,他側趴在桌上小手在桌下玩着球,可玩到一半透明的眼淚從眼裏溢了出來。

沈白舟兩只小手伏在桌上,把毛茸的小腦袋瓜埋了進去,小聲嗚咽哭了起來。

嗚嗚嗚嗚,他才不要當什麽大孩子呢!

等到中午老師帶着他們去食堂吃飯時沈白舟心情才好了點,不過他心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吃起飯來絲毫不含糊,不到一會兒就吃完自己碗裏的飯,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挑食的樣子。

“老師,去哪裏洗碗呀?”沈白舟問道。

學校倡導學生自主洗碗,不浪費一粒糧食的優秀習慣,在排隊往食堂走的時候,小陳老師特地跟他們講了一遍,

小陳教師是位女老師,剛從師範學校畢業一年,本來就喜歡可愛的小孩,聽到沈白舟語氣軟乎乎地問她,像個白色的小糯米團子。

“在那邊。”小陳老師往僅走幾步路的水池一指,“待會洗完了來老師這邊集合。”

“嗯!”

沈白舟端起自己的幹幹淨淨的小瓷碗往水池那邊走,那邊有幾個比他高很多的大個子在那洗着餐盤。

沈白舟個子矮不仰着腦袋只能勉強看到他們胸前別着的校徽,上面刻的是外語學校初二一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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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白舟聽秋雅說過,讀完小學才能上初中,接着是高中、大學。

據說大學很難考,不過現在的沈白舟還不太能理解這個詞,他只知道面前幾個男高個是初中部的。

水池的龍頭有點高,他勉強踮起腳才能把龍頭打開,可力道沒控制好,直接調到最大檔水花瘋狂沖擊地面濺了沈白舟和身旁人一臉。

“操。”身旁人抹了一把臉,正準備開罵結果眼睛正前方只看到一團空氣,他疑惑低下視線發現對面是一小孩,只好又把氣憋回去。

算了,對一小孩發什麽火呢。他往自己口袋裏掏了幾下,發現沒摸出紙,只好稍微側着身朝正吃着飯的黑發男生喊了話:“陸時淮,帶紙沒?”

“對、對不起。”沈白舟手指捏着小豬瓷碗,都已經顧不上洗,慌張低着腦袋道歉。

“算了。”程知鶴抹了一把自己濕漉漉的臉,看着陸時淮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動不動優雅吃着飯,程知鶴嘆了一口氣,算了,陸時淮不是個聽人吩咐的主,他就沒指望陸時淮能把親自給他把紙送過來。

下一刻,他就被打臉了!

陸時淮起身手裏端着盤,将手帕直接丢在謝如鶴臉上。

程知鶴:“····”倒也不是這個給法。

黑發少年神情恍若陌生人一般冷淡擰開水龍頭,不往瞳孔地震望着他的小孩落下一眼,水流過他沒什麽血色的掌心,指節漂亮的手指在飯盤上挪動。

優雅,精貴。

沈白舟看到陸時淮呼吸一窒,手裏的小瓷碗根本忘記了洗,倒不是出于怕,只是覺得這個哥哥應該不太喜歡他,而他自己也是本能地不想再跟他有進一步的交流。

沈白舟偷偷地朝陸時淮垂下的臉龐瞥了眼,密濃的睫毛打下的陰影落在眼睑處,他薄唇稍微抿着,難以琢磨出情緒。

陸時淮知道小孩在看他,他手裏的動作一停,水龍頭裏的水嘩嘩地往下流淌過手指,陸時淮往沈白舟冷靜一探,小孩像是被吓到似的,後挪兩步下一秒就跑了,跑起來跟奶貓沒多大差別。

陸時淮沒什麽表情,似乎早就猜到會是這樣。

倒是程如鶴愣住了,他往沈白舟慌張的身影伸長脖子探了兩下,有點驚訝也帶着打趣:“哎你說,這小孩怎麽一見你就跑。”

陸時淮沒理他,程知鶴也不尴尬,畢竟陸時淮這狗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沈白舟匆忙回到自己班級吃飯的地方,差不多所有的小朋友已經扒完飯了,現在正準備排着長隊去那邊洗碗。

沈白舟跟在他們後面排隊,突然有兩個小女生碰了下沈白舟的胳膊,小酒窩彎彎的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你們好。”沈白舟有些局促,他還不知道要怎麽跟女孩交流呢。

不過很快這種局促被打破了,其中一個紮小馬尾的女生說:“你真對我們沒印象?”

沈白舟迷惑望了眼:“?”

另一個女生甜甜說:“我們一個少年宮的,你們跆拳道隔壁是我們學跳舞的。”

沈白舟恍然大悟:“哦!”

女生繼續說:“不過你跟隔壁那些男孩完全不一樣哎,你比他們白淨多了。”她往沈白舟湊近些嗅了嗅鼻尖,“身上也好聞,跟那些臭烘烘流汗的男生完全不一樣。”

沈白舟撓了撓腦袋,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誇獎,期期艾艾道:“謝、謝謝。”

三個人在長隊後面講着話,時不時跟着前面的隊伍,小馬尾女孩越看他越滿意,倏地激動一拍手:“你要不跟我們一起去學跳舞吧!”

沈白舟晃着腦袋,滿臉寫着抗拒:“我是男孩子,男孩子不學這個的!”

可沈白舟在半個月後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白色的芭蕾裙,回想起當時何若若說出的那句話,再次抱着小腦袋瓜蹲着教室裏的角落裏,他擡起亮澄澄的眼睛萬分羨慕地盯着一排排穿着武術服排練的男生,再次沒忍住抱頭痛哭。

他聲音軟綿綿的,哭唧唧縮在不起眼的小角落裏。

他一個學跆拳道的,為什麽要去跳天鵝湖!

何若若拉着小陳老師在角落裏找到還在委屈的沈白舟,小朋友頹喪着腦袋蹲着,小小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戳着牆壁。

小陳老師半蹲下來語态溫和問他怎麽了。

沈白舟委屈巴巴扯着自己的芭蕾裙邊試圖往下拉着點,帶着小孩獨有的奶音拖長道:“我不想去表演跳舞。”

他可是男生要去表演武術的!

“可是武術那邊人滿了呀!我們這邊表演天鵝湖的缺人呢!”何若若說道。

小陳老師笑道:“不想表演沒事,待會就把衣服換下來。”她一開始以為沈白舟是同意的。

可何若若哪裏肯,她可是負責舞蹈的頭,再加上這邊缺人缺得緊,揪準機會就對着沈白舟說好話。

一開始沈白舟是不大同意的,可何若若時不時向他哭慘,沈白舟回去後問秋雅,秋雅笑着說:“不管是跳舞還是武術,寶寶你都可以試着嘗試一下。”

嘗試着嘗試着,沈白舟就走上了在國慶節目表演天鵝舞的道路。

因為跳舞要拉筋鍛煉,沈白舟在第一關都疼得死去活來,何若若每次都幫忙給他拉伸揉腿,甚至表示在以後身體就能變軟下腰更是來去自如。

沈白舟心裏更苦了,摸着自己軟軟的肚子和小腿肚,總覺得自己離跆拳道越來越遠。

外語言國際學校初中部和小學部挨在一起,距離極近,在初中部二樓走廊基本能看清小學部那邊的情況。

程知鶴當天接到他父親的電話,他父親是陸琛那邊的人,陸琛明擺着把他放到陸時淮身邊,一邊是考慮培養他為陸時淮做事,另一部分則是充當陸琛的眼睛,時刻監視他。

程知鶴手肘靠在走廊邊上,望着不遠處的廣闊渺小的風景,将掌心的手機收進口袋準備回教室,餘光注意到小學部那邊不免覺得有意思。

“在笑什麽?”陸時淮冷靜的聲音透進耳廓。

程知鶴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往那看,“看見沒?還記得上次見你就跑的小孩嗎?在那裏跳天鵝湖。”

陸時淮平淡的視線稍落而過,宛若蜻蜓點水般。

男孩穿着白色的芭蕾服,跟着前面的小女生踮腳,擺着天鵝的手勢,可能是記不太清動作,導致跟前面一排整齊的天鵝動作相反,甚至還慢一拍。

可陸時淮不覺得好笑。

他不鹹不淡出口:“你爸那邊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讓我多注意點你呗,話說你最近做了什麽舉動,連家裏老頭看我看得緊。”

陸時淮緊閉着淡色的嘴唇,看起來像被福爾馬林泡過沒有血色,他黑色的眼眸稍微眯了眯,遲遲沒有說話。

沈白舟他們班專門抽星期三和星期五上午最後的體育課用來練舞,不知是不是運動量增加了,每次吃飯都不頂飽,吃了仿佛跟沒吃一樣。

一開始沈白舟是去食堂吃飯的,可後來秋雅發現沈白舟最近似乎瘦了點,下巴尖都小了點。

秋雅後來幹脆每天早上準備兩份營養充足的飯盒讓家裏兩小孩帶過去,而且教學樓那邊也備有微波爐,設施齊全也很方便。

星期五那天剛跳完舞,何若若準備喊他一起去食堂吃飯。

他搖晃了下手裏的飯盒,說自己不去了。

随後在教學樓那邊有老師幫他熱了飯,他臨走前跟老師道了謝。

小學部和初中部中間的大道上有一座漂亮的六角亭,六個角上面雕刻着沈白舟并不認識的鳥,只是覺得很好看栩栩如生。

六角亭離他的班級很近,走幾分鐘就到了,沈白舟好幾次都是在這裏吃飯的,再加上空氣清新,也稱得上是一個很好的用餐環境。

一路上沈白舟聞着香噴噴的大雞腿,心曠神怡,走起路來一搖一晃的往六角亭奔去。

等他登上階梯才發現上面已經有人坐着了,只不過這絲毫不影響沈白舟,反正又不止一個位置。

他找了個幹淨的石凳坐下,将飯盒打開,正要開動發現那邊的人似乎發出了一點聲響。

沈白舟挖了一勺飯夾着肉塞進嘴裏,擡着眼睛去看。

沈白舟:“!”

這個哥哥怎麽在這裏!

他剛剛注意力全在飯上,也沒仔細去看那人長相,現在一看發現不得了,是那個脾氣不太好的哥哥。

沈白舟小口嚼着飯,夾一筷子菜偷看他一眼,扒一口飯又偷看他一眼,嚼一口飯再偷看他一眼,眼珠子都快長在陸時淮身上。

可陸時淮恍若未聞,垂眸動作慢條斯理地将他面前五個飯盒一一打開。

沈白舟悄悄一眼望去,都是肉!各種做法不同口味的肉!沈白舟單單只是看着就垂涎不已。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媽媽做的也好吃!

嗷嗚一口。

他吃飯速度很快,八分鐘以內就能把飯吃完,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快,沈白舟摸了下自己的肚皮,總覺得裏面沒裝多少,自己還是餓的。

可那邊的四溢飄散的香氣已經往沈白舟這邊散來。

他本來應該走的,可現在卻遲遲挪不動腳。

真的好香啊!嗚呼!

沈白舟緊緊盯着陸時淮,發現這個哥哥似乎對這些菜提不起興趣,神情又冷又厭,手裏的筷子撥動了幾片鹵牛肉便放在一邊,左手肘撐在石桌上,視線往右眺向遠方的風景。

沈白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走到大魔王哥哥面前坐下的,完全是下意識地走過去。

他咽了咽喉嚨,看着已經開始有點冷冒着一點熱氣的飯菜,終于打破自己的誓言,向正在看風景的陸時淮問道:“哥哥,你在幹嘛呀?”

黑發少年手掌拖着下颔,稍微側過頭看他一眼後移開,聲音依舊是淡淡的,帶着點些許敷衍:“我在…釣魚啊。”

沈白舟茫然:“?”

這裏又沒水,哪裏來的魚。

算了,管他釣不釣魚呢。

“哥哥,你不吃飯嗎?”沈白舟小心翼翼看着陸時淮的神色,一字一句說道。

“嗯,沒什麽胃口。”陸時淮拇指在食指指節上翹着,不以為意看着面前小孩,不經意問了句:“想吃嗎?”

沈白舟張了張唇,正要說話,嘴裏便被人塞了一塊醬拌牛肉。

牛肉混合着醬香的氣息一下充斥口腔,沈白舟眼睛猛地一亮仿佛小燈泡。

嗷嗚!好好次!

陸時淮輕挑了下眉,表情雖說冷淡眉宇卻是舒展的,他又給沈白舟塞了塊爆椒牛肉。

好次!他再也不說這個哥哥壞了!

小孩兩腮鼓鼓的,跟被家養的小倉鼠一樣,一嚼一嚼的。

陸時淮視線若有若無地停留在沈白舟身上,細細打量着。

于是一個喂,一個吃。

沈白舟幾乎吃了一大半,揉了揉有點鼓鼓的肚子,小學部那邊午休的時間響起,沈白舟很乖巧的起身跟陸時淮說了謝謝,并為自己之前對陸時淮的誤解懷有歉意。

沈白舟收拾好自己的飯盒,小腳步往前一邁,後領子被人拉住拎起來。

“哥哥?”

陸時淮将小孩拎到自己面前坐下,盯着手腕上的表看了眼時間,随即取下放在一邊。

少年眼裏漆黑,瞳仁更是黑壓壓的,陸時淮背着光線使得他隐晦不明看不清情緒,他手在桌上輕點幾下,三下一停。

“小孩。”陸時淮似笑非笑像極了狐貍,他聲音清冷更甚玉石:

“我有說過是免費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去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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