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多年來,葛仙川之所以能夠在暗處挑撥離間且屢屢得手,并非是他有多麽善于謀算布局,而是道真松散的結構和單純的風氣給了他太多機會。

當罪負英雄被央千澈救走,他便知曉自己的所做作為再也無法隐藏,立刻調轉方向,以賀無懷的身份投靠了黑海森獄。

在他協助下,玄嚣太子對道真諸多情況了如指掌,馬不停蹄率領大軍突襲道真各派,一時之間,南北道真損失慘重。

煙雨斜陽之內,沐心沅靜靜看着罪負英雄喝藥,待他放下碗,方才開口:“玄嚣太子一舉攻破南北二宗數個門派,死傷無數。你說,他為何對道真各派地形與武學路數如此了解?”

罪負英雄渾身一凜,悄悄握緊拳頭。

他……真的不曾料到葛仙川竟然喪心病狂到了如此境地。

又或者說……他其實明白,以葛仙川偏執成魔的心性,總有這樣一天,只是自己不願意相信救命恩人兼同修摯友已經完全喪失人性。

“幫助一個魔鬼遮掩罪行,你的罪行要更加一等。”沐心沅轉過頭看着窗外,冷靜之中猶帶着一絲擔憂:“原無鄉與倦收天尚在浴血奮戰,你打算裝聾作啞到何時?”

“原夫人……吾……抱歉。”

罪負英雄僵直的背脊終于頹然地垮了下去,再也無法面對殘酷的事實,将隐瞞多年的舊事盡數訴諸于口——道羌之戰的真相、南北紛争的真相。

沐心沅本已有所準備,但在聽聞道羌之戰竟是葛仙川蓄意誘導所致,瞬間怒火中燒,猛然起身,雙眼憤怒地瞪視着罪負英雄。

“所以,你就這般心甘情願做了葛仙川的幫兇,害得同修身亡,害得原無鄉失去雙手?!罪負英雄,你真令人失望透頂!”

“離開煙雨斜陽!吾不想再看到你!”胸口劇烈起伏着,怒火勾動痼疾,肺腑之間隐隐作痛,她一手掩口,絲絲殷紅從指縫滲出,一手堅定地指向門外。

“原夫人……”

“娘!”蹲在院裏熬藥的原玉澂聽見母親的怒吼,忙不疊跑來,見狀也黑了臉,沒好氣地對罪負英雄道:“聽見了嗎,娘不想看到你,趕緊離開。”

罪負英雄黯然住了口,強撐傷體,狼狽起身,微微弓了弓背:“……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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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不是你該道歉之人。”沐心沅撇開頭:“若有心彌補,你知道該如何做。”

“啊……吾知曉。”罪負英雄痛苦地嘆氣,旋即下定決心:“告辭。”

待他離開,原玉澂趕緊為沐心沅施針緩和病症,并安慰道:“娘,為他動什麽氣?不值得啦。”

“……”沐心沅垂眸不語,憶起當年原無鄉半身染血被擡回煙雨斜陽的慘狀,心疼得無以複加,半晌才重新開口:“你雲師叔恢複得如何?”

“你整日操煩這麽多,讓銀骠當家去操煩不行嗎?”原玉澂微蹙眉頭:“你是嫁給銀镖當家,不是嫁給道真,管這些破事勞心勞力,何苦來哉。”

“罷了……待你父親這次回來,吾便不管了。”

在森獄迅疾猛烈的攻勢之下,道門陷入艱難境地,道魁央千澈深感宗門整合不容拖延,便以蒼生大局需要,說服北宗各派,力主與南宗和談。

心有戚戚的南北二宗在森獄威脅之下,不再抗拒和談。

北宗道魁、南宗道磐遂各率部衆,在立雲坪商議道真一統之事。

兩派正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糾纏不休,罪負英雄突然來到,将葛仙川罪行公諸于衆,引來一片震驚與嘩然。

式洞機敏銳地捉準衆人情緒變化,立刻向央千澈施加壓力:“道魁,如今看來,道真諸多悲劇皆由葛仙川造成,加上倦收天之行為,此事北宗負有無法推卸的責任。”

央千澈有禮有節,誠懇道:“吾能理解道磐與南宗各位同修的心情,但葛仙川個人行為,北宗亦被蒙在鼓內,兩派皆是受害者。從如今玄嚣太子針對道真的策略觀來,吾十分懷疑葛仙川已經倒向森獄。若事實果然如此,便是道真共同的災難,吾等更該同心戮力。”

“嗯……”式洞機思忖片刻,料想倦收天知曉真相必然無法全力與原無鄉決鬥,南宗穩操勝券,便一改之前推脫央千澈提議的态度,點頭首肯:“好吧。為天下,為道真,吾便應下,就由雙寶持有者一決勝負。”

央千澈暗自松一口氣:“好,就此說定,倦收天方面由吾負責,原無鄉就請道磐通知。”

“請。”

商議已定,雙方各回宗門。

式洞機手持道扇,面向元宗六象內巨大的太極八卦象,默默盤算。

昔日與百夷合作謀奪萬毒元,因原無鄉插手而錯失,如今……或可借助眼下亂象重新奪取。

“嗯……葛仙川嗎?借他之手,倒是可行。”

式洞機半阖的眼簾下,閃過一道冷光。

獲悉決鬥的安排,原無鄉與倦收天皆是百感交集。

當然,倦收天的心情更加複雜,甚至到了心亂如麻的境地。

央千澈向來了解他重情重義的個性,故而體貼地沒有告知他葛仙川謀亂叛門之事,以免他心緒不寧,但他仍免不了受心魔所擾。

幸而魄如霜陪伴在側,一路交談開導,總算讓他釋懷幾分。

決鬥之前,原無鄉決定完全植入銀镖玄解,因擔憂阿沅狀況,未将此事向她明言;原玉澂雖知曉情況,卻懶得搭理他,只說阿娘身體不好自己要跟在身邊照料,此言亦合原無鄉之意,他想起孤舟一字橫內還有醫天子,便将植入玄解之事托付給了醫天子。

同為醫道之人,醫天子亦知沐心沅名號,植入玄解過程中,幾番掙紮猶豫,終究仍被蒲公英之死蒙蔽了本心,将恨意注入銀镖玄解。

如此陰差陽錯,直至決鬥結束,沐心沅才知曉此事。

她的軀體已瀕臨崩潰,再無心計較父子倆對他的隐瞞,查看原無鄉傷勢之後,略嗔怪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臉:“現在換你瞞吾了?”

“哈……無有大礙,何必勞動夫人呢?”原無鄉雙手環住沐心沅單薄的身體,不禁深深嘆息:“阿沅,你……這個模樣,實在讓吾……”

“很快就好了。”沐心沅清瘦的臉上凝出一抹笑容:“吾還要等待森獄禍事平定之日呢。”

“……屆時,吾陪你泛舟四海。”

“好啊。”

窗外路過的原玉澂默默瞥了室內一眼。

整天吃爹媽的狗糧,煩死了!

他要出去搞事啦!!!

于是,第二日原無鄉離開,重新投入抗衡森獄的戰線,原玉澂把熬藥的工作交待給莫尋蹤,自己溜溜達達跑到秘密接頭點查看雲弈百川武脈恢複情況,并與驺山棋一商量要怎麽搞慕峥嵘。

待他商議完畢歸來,卻驚見煙雨斜陽籠罩着淡淡的毒霧,圍牆垮了一大半。

“啊……?!”原玉澂驟然色變,飛身掠入,惶然呼喊:“娘——!!!”

原無鄉聽聞噩耗趕回煙雨斜陽之時,沐心沅已氣若游絲,全靠玄針吊命。

與倦收天決鬥之時那股無法抑制的憤怒完全蒙蔽了理智,他抱着沐心沅,真氣暴|亂:“阿沅……阿沅!!!”

“原……無鄉。”沐心沅撐至此刻,只是欲将自己掌握的線索告知原無鄉,見他神色不對,不禁揪心,勉強伸手撫摸他的臉:“你怎樣了……”

“是誰?是誰?!”原無鄉似乎已忘記沐心沅告知自己即将轉換身體之事,雙眼只能看到重傷瀕死的妻子。

為何如此?他的阿沅已經那麽辛苦,還要讓她受此痛苦!

“原無鄉,你聽吾說……”感覺原無鄉情緒全然失控,沐心沅也知這具身體無法支撐,只得握緊了原無鄉的手:“參與之人……是為吾萬毒元而來,但他們中了吾之暗毒,你讓如意以秘藥引導,中毒者身上便會出現特殊香味。”

“是誰……是誰……”原無鄉仿若未聞,低低重複着之前的話語。

“原無鄉!”沐心沅掙紮起身,雙手勾住原無鄉的脖子,讓他與她四目相對:“你冷靜……吾會回來,吾答應你……”

話語未落,沐心沅終于滑落床褥之間。

“啊——!”

原無鄉從胸腔中發出一聲悲嚎。

看到娘的身體“死掉”,原玉澂雖然同樣憤怒難受,但他知道阿娘還會回來,有些不解原無鄉失控的表現,心道自家老爹這是發的什麽瘋,卻又莫名的沒有像平時那般開口怼個兩三句。

肯為娘發瘋,也不枉娘為他操心煩惱。

……雖然他還是覺得看原無鄉不順眼啦。

驺山棋一曾與素還真并稱“陰陽智首”,雖其格局智慧不及素還真多矣,畢竟也是一位智者,且她心性偏于陰鸷,行事不擇手段,對于葛仙川慕峥嵘之流,反倒很有心得。

很快,她就查出襲擊煙雨斜陽的勢力。

參與者自然有黑海魔将,但沒人相信森獄會特意繞開道真這個大目标,反去針對一個重病垂死的弱女子。

那麽,與森獄合作,又有意針對道真之人,與天羌族和葛仙川脫不了關系了。

——此外,沐心沅曾交代對方盯上的是萬毒元。

驺山棋一很容易就聯想到當前武林最熱衷收集奇珍異寶的名人。

據說那位,是南宗道磐的雙胞兄弟?

……呵。

為印證猜測,她交代原玉瀓和莫尋蹤先去尋魄如霜試探,再到元宗六象趁道真衆人開會的氣候胡攪蠻纏,硬說沐心沅是被葛仙川和天葬十三刀鳌首所設計,要央千澈和式動機給說法。

初聞葛仙川未死消息,倦收天滿臉不可置信:“葛仙川是吾親手收埋,勿要胡言亂語。”

原玉瀓同情的丢去一個白眼:“道真上下皆知此事,只你蒙在鼓內,到底是衆人關愛你,還是你北大芳秀不值得信任?”

“嗯……?此話何意?”

倦收天面露疑問,習慣性地看向沉默不言的原無鄉。

原無鄉自從沐心沅“死”後便一直有些不對勁,不複昔日風趣健談,随時板着臉,讓人無法接近。

接收到倦收天疑惑的視線,他回以一個冷淡的笑容:“何不請罪負英雄為你答疑解惑?”

倦收天頓時一愣。

另一邊,原玉瀓繼續揪着式動機不放,式動機無奈道:“吾不否認吾之胞弟行事偏邪,但此事你并無證據,不可胡攪蠻纏。”

原無鄉依然冷淡地轉過頭看了原玉瀓一眼:“如意,吾們有正事要議,你退下。”

“嗤……吾可以退下,不過在那之前,請道磐解釋一下……你身上這股香味,是怎樣一回事?”

在場衆人皆怔。

“我娘臨終前,在襲擊者身上下了暗毒。經秘藥引導,中毒者身上便有此種香氣。道磐……不對,是不是該叫你鳌首?”

式動機愕然擡眼,視線迎向滿臉冷笑的原玉瀓與驟然釋出殺氣的原無鄉。

道真再次亂套了。

道磐式動機身份暴露,公然叛逃;銀镖當家以複活原夫人為條件,投靠黑海森獄,與蛻變黑後達成協議,被尊為黑海王。

倦收天懵逼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也跟着跑路。

道真重任,一下子落在道魁央千澈肩上。

同樣懵逼的原玉瀓見道魁獨木難支,難得發揮人道主義精神,留下來幫忙打雜,并給藥王谷去了一封信——銀镖當家發瘋啦,怎麽辦?

藥王谷主回以一句簡單明了的話:“管他去死!”

剛從時間城療養完畢準備重出江湖的素賢人默默給卧底的好友發了個私信。

——關照一下銀镖當家的狀況呗,劣者跟他是連襟。

蔔相機關一臉呵呵噠。

……明明就是對抗兇岳聯盟戰友,攀扯什麽連襟關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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