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1)

更新時間:2013-11-9 14:36:57 本章字數:20059

大西北的秋風狂烈刺骨,搖撼着大樹的枝幹,席卷着沙礫落葉漫天撲朔,雁潮縮着脖子走在尹鳳書的身後,夜色裏眼前的身影筆直瘦削,亂發飛舞蒼涼牽牽絆絆, 寂寞荒涼的如霜似雪。睍莼璩曉

雁潮只覺的眼窩一熱,他急行兩步上前把手搭在尹鳳書的肩膀上。

尹鳳書身子一僵,他似乎不習慣別人的親昵,微微向一邊傾身,想不着痕跡的掙脫雁潮的臂膀。

尹鳳書略高于雁潮,他做這個動作時微有點吃力,但他還是使勁把放在尹鳳書肩頭上的手臂緊了緊,出口的話軟軟的,甚至有點撒嬌的意味:“大叔,冷,我不想生病被你丢下。”

少年人的熱氣隔着一層層衣裳從肩頭傳到心裏再散發到四肢百骸,絲絲分明的暖,尹鳳書不再抗拒反而往雁潮處靠了靠。

“大叔,你今天那招太漂亮了,那個小姑娘哭的臉都花了。”

“小柒可是心疼了?”

“心疼?心疼誰?那個小辣椒?”

“嗯。”

“操 他娘親的,我心疼她作甚?”

“她好看。”

“噗,大叔,你什麽眼光?我見過好看的人比她多去了,那就是一個青杏子,咬一口酸掉牙。”

“小柒好見識!你見過更美的?”

“當然,有一個算是天下絕色了,可是空有一張好皮囊有什麽用,總有一天會老會醜,紅顏成白骨,都一個模樣分什麽美醜。”說這話時雁潮眼角染上風沙,紅塵世間的百媚千嬌都似黃粱夢一場。

尹鳳書再沒說話,卻把雁潮摟在自己肩頭的手按住,拍了拍。

長夜街頭的纖纖影相伴,漸漸疊合,宛若一人。

“小柒找到了,我們去吃面。”尹鳳書在蘭州城轉悠了大半個晚上,終于在一個面攤子前停住了腳步。

這種面攤子在哪裏都會有,不管是大城還是小鎮。

一盞昏燈,泛黃的的白布招牌,白發的老人,老樹皮一樣的手,尹鳳書卻在油膩膩的條凳上坐下來。

“大叔,怎麽想到這裏來吃面?”撐起的棚子擋不住風,雁潮像只鳥兒一樣縮起身子。

“為什麽呢?”尹鳳書心裏問自己,時光一格格倒退,退到十六年前,對面的紅衣少年吸着鼻子一枚枚數銅錢,“大叔,只能吃兩碗牛肉拉面,不要鹵菜,不要酒。”

“兩碗牛肉拉面,不要鹵菜,不要酒。”

“大叔你忒小氣了,我請客還不行嗎?”

雁潮的抗議無效,兩碗面很快就端上來,熱騰騰的冒白氣。

許是今夜太冷,老人根本沒有什麽客人,雁潮和尹鳳書的到來讓他渾濁的眸子裏湧上喜色,老人都是孤獨的,因為孤獨所以就愛叨唠,他說十六年前有曾有像他們一樣的客人在一個秋風瑟瑟的夜晚來吃過一碗牛肉面。

雁潮正往面裏倒油辣子,紅通通的蓋了一片,老人說那個紅衣的少年也喜歡吃辣。

尹鳳書的眼睛裏洇出一片水色,他幾乎能看到那晚上少年辣的額上汗珠蒸騰,唇瓣比辣椒還紅。

“大叔,這麽冷的天兒吃辣驅寒氣,你也來點?”腦海中的那句話和眼前少年的話重合在一起,尹鳳書吓得一哆嗦,筷子從手中滑落。

這到底是誰的記憶?是他還是他?

雁潮另外拿了一雙塞在尹鳳書手裏,下句話卻是對老人說的:“老人家這麽久的事情你怎麽還記得,我不相信。”

“我當然記得,那個穿紅衣服的少年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他只有吃兩碗面的錢,和他一起來的青衣男人卻給了我一錠銀子。”

“真的?老人家可是碰到神仙了。”雁潮雖不經意說出這句話,卻在腦子裏轉了幾個彎,十六年前,紅衣少年,世間少有的絕色,難道就是七絕的那個小柒?那和他一起的男人是誰?

“是呀,就是神仙一樣的人物。”老人阖上眼睛似乎陷入到某種美好的回憶裏。

尹鳳書默默推開碗起身而去,雁潮放下一錠銀子也随後跟上。

風吹得街上店鋪的招牌嘩啦作響,這一次雁潮卻沒有追上尹鳳書的腳步。

他們走遠後,白發的老人兩眼迸射寒光,沖着黑暗裏說道:“回去禀告主上,一切按原計劃執行。“

回到客棧裏到沒有人出來難為他們,兩個人默默的梳洗後躺在了床上,這已經不是他們的第一次同床共枕,雁潮看尹鳳書心事重重的樣子,也無心思再說話,吹熄了燈就閉上了眼睛。

半夜,雁潮痛醒了。

臂膀裏的老鸨蠱今夜分外活躍,肉眼能見在身體各處穴道裏游移跳動,隔着薄薄的皮膚所到之處就凸出一個小包,裏面火辣辣的疼痛,就像一把尖刀在肉裏攪拌,全身的筋脈也似被挑斷了一般整個人都蜷起來顫抖用手狠命的揪着頭發。

“小柒,小柒。”尹鳳書使勁按住他,手指追逐着那些小包不停的往裏面輸送內力。

“大叔,沒用的,可能今天和那個癞蛤蟆動手動的,這老鸨可勁兒折騰我,操呀,我又不是它不聽使喚的姑娘。”

“都什麽時候了還貧嘴,你不疼嗎?”尹鳳書撥開雁潮被汗水濕透的發。

“疼,其實比這還疼的我都受過,剝皮斷骨,我命大都忍過去了,可是大叔,怎麽每次都這麽疼這麽疼!”雁潮說道最後已經哽咽出聲兒,手指緊緊攥住尹鳳書的衣服,大半個身子埋在他的懷抱裏。

劇痛的襲擊讓雁潮曾經努力掩蓋不去直視的那個黑洞一下子變得分外明顯,短短幾個月的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再死再生,再生再死,死死生生,那些刻意佯裝的堅強被打垮,壓抑下來的孤獨和惶恐都被無限放大,大到已經不能自己承受,他迫切的需要抓住什麽,陪伴他安撫他,而尹鳳書那雙穿過他黑發的手帶着救贖的溫暖,讓他在黑夜裏看見了明燈。

“大叔,抱抱我,抱着我就不疼了。”

這樣單純直接的倚靠和信賴讓尹鳳書的心又酸又軟,他這一輩子從來不缺的就是愛慕迷戀順從畏懼崇敬還有妒恨算計,但是從沒有人能無條件的信賴他倚靠他,嘆息了一聲,尹鳳書把雁潮緊緊摟住,柔聲說:

“疼不用忍,你得告訴我,我才能知道。”

“大叔,你和我說說話兒吧,說說話就不疼了。大叔我好奇你的事給我講講吧。”

“我有什麽值得好奇的?“

“有,你的武功,你為什麽在關外,你在江南的大房子,還有你家的旺財。”雁潮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咬着牙說道。

尹鳳書按摩着雁潮顫抖的肌肉,輕輕說道:“我本也不是什麽武林中人,十六前離開中原只身天涯,現在我想回家了,回去看看江南的月亮,聞聞江南的花香,赴一人之約。”

“大叔,我真可以住你家嗎?”

“嗯,喜歡住多久就住多久,到了江南我一定找人幫你解蠱。”

“嗯,大叔我信你。對了,大叔你說葉赫他們這麽多門派的人都蘭州來做什麽?”

“接佛骨舍利。”

“佛骨舍利?”

“少林寺高僧慧能早年到西域講經傳法,圓寂後聽說骨化兩大一小三顆白珠舍利,這次少林寺就是接引他的舍利回去供養,以弘佛法,各大門派尊少林是武林魁首,各派人到蘭州接引。”

“大叔你是怎麽知道的?”

“在你戲弄人家的時候我打聽到的,說是來保駕護航,難保沒有私心。”

“大叔你是說他們想要偷老和尚的骨頭?”

大叔溫柔的撫摸着雁潮汗濕的頭發,對于他的明澈通透很是滿意。

“老和尚的骨頭有什麽稀罕,他們想要的是雮塵珠。”

“雮塵珠?是什麽東西?”

“雮塵珠又叫鳳凰膽,傳說中是輪回不滅的長生之眼,大小如雞卵,肖似人之眼,通體紅如火,萬毒不禁,補陽去陰,乃火炎精華,天下一等一的純陽之物。聽說老和尚的舍利中就混有一顆鳳凰膽。”

“這麽厲害,還長生不老?老和尚哪裏去弄的這玩意兒?”

“小柒,眼瞪得這麽大,身上不疼了?”

“大叔,嗯,不那麽疼了,你快說下去。”

“這世間哪有什麽長生不滅,驅毒避邪都是真的,練純陽內功的人也可補益。只是聽說這東西曾是少林之物,後被帝王搶奪陪葬,再後來被西域異人挖掘,流出中土。老和尚在西域這麽多年估計就是找這個東西,若人遭苦,厭老病死,修為一世,皆想成佛,那幫禿驢六根不淨估計是想長生。小柒,你想不想要?

“要那東西幹什麽,我可不想不老不死當妖怪,聽你說的像雞眼像卵蛋好惡心。“

“小混蛋。”大叔賞了雁潮一個爆栗子,“是雞卵人眼,沒有什麽用處拿來捏着玩,你不是一口惡氣沒有地方出嘛,正好叫那一幫混小子吃癟,再說既然它能避毒,不知對你的老鸨蠱管不管用?”

“大叔,你這一說我還真來勁了,看他們一定就是想得到珠子,大叔,我們一定不要讓他們得逞。”

“好,小柒,那我們聯手,把蘭州攪他個天翻地覆。”大叔小孩兒一樣翹起嘴角,眼裏狡黠一閃而過,大手和雁潮的手在空中相遇,拍出一聲兒脆響。

風停月落,紅日冉冉,尹鳳書出去溜達一圈回來床上那只小豬還撅着屁股緊緊裹着被子呼呼大睡,毛茸茸的一個小腦袋上的汗水還未幹透,濕噠噠的黏在額頭上,又黑又密的睫毛也濕漉漉的,一撮撮戳在眼皮子上,被陽光鑲上一層金邊。尹鳳書拖個椅子坐在床邊,靜靜的看着他。

雁潮睜開眼,過長的睡眠讓身上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他睜開眼就看到尹鳳書閉眼坐在椅子上,頓覺得一陣溫暖,“大叔,早。”懶懶的聲音略帶沙啞,聽起來竟然是滿耳的纏綿。

“還早,快中午了。”

“啊,這麽晚了,那幫小兔崽子幹什麽去了?”雁潮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蹿起來,手忙腳亂的找外袍鞋子。

“這會子才撒急,黃瓜菜都涼了,衣服帶子都系錯了,真是個小迷糊。”

“大叔,快,快,我們不能讓他們搶着那個鳳凰蛋。”

“沒腦子。”尹鳳書一把雁潮拽到跟前,給他撫平了衣領重新系着袍帶,“現在少林寺的和尚還沒有到蘭州呢,再說了就算到了這些武林正派還能大白天就混上去搶,你急什麽急?”

一句話總算把雁潮心裏的那團火給滅了,尹鳳書低下頭額頭抵着他胸膛給他系腰帶,雙手伸到背後正如環抱住他一般,雁潮低頭看着他發旋在日光裏反射一片淺金,吸吮着他幹淨清新的氣味,胸腔子升騰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直沖在腦門兒上,熱熱的,燙燙的。

“洗洗去吃飯。”

今天的早飯晚了,晚飯早了,小二推薦了店裏的名吃雞肉墊卷子。鮮濃肥美的嫩雞肉裏泡着卷着蔥花的薄面皮卷子,湯汁紅亮,濃香四溢,湯頭上點綴的碧綠的青蒜苗更讓人食欲大開,雁潮美美的喝了一口,幸福的眼睛都眯起來了。

卷子松軟,雞肉鮮嫩,雁潮很快就吃完了一碗,尹鳳書把自己的那碗也推到他面前。

“大叔,你怎麽都不吃,特別好吃,比那個拉面好吃。”

“我不想吃。”

“不吃,大叔你生病了嗎?”雁潮說着伸手在尹鳳書額頭上摸了一把,然後再摸摸自己的,沒有發熱呀。

“不想吃就是不想吃,吃你的,廢什麽話?”

“噢,大叔,你是不是挑食呀?”

尹鳳書老臉微紅:“那個,我不吃蔥花。”

“不吃蔥花?那是不是姜、蒜這些都不吃呀。”

“嗯。”

“我 抄他娘親的,有本事的人怎麽一個德性,七絕那厮也是這不吃那不吃,活該餓死。”雁潮在心裏這般狠毒的詛咒人家。

“大叔,我就奇了怪了,你這樣怎麽在大漠裏生活?小二,用清雞湯下一碗面,不準放蔥花蒜末姜片,要快。”

尹鳳書笑着挑起眼尾,看了雁潮一眼。雁潮的一口雞肉沒來得及咽下去,吭吭的咳着,尹鳳書忙遞過一杯水,雁潮喝了半天才順過氣兒來道:“大叔,你以後別那樣看人。”其實雁潮想說大叔你那樣太勾人了,但是鑒于尹鳳書的高強武功他不敢。

“我哪樣看人了?”其實尹鳳書還想說我哪樣看人礙你什麽事了,只是話到嘴邊又覺得幼稚,正好面端上來了,就低頭吃面,兩個人安靜下來,卻總覺得有什麽不一樣的東西在身邊湧動。

吃完飯後兩個人決定到街上轉轉,順便趟趟這蘭州城裏的水有多深,剛走出門口就見兩個年輕的道人牽着馬走過來,雁潮的臉刷的就白了,他一下子躲在尹鳳書身後,低聲說:“大叔快走。”

那兩個人正是無為觀的破月劍月溯和驚風劍風渡,月溯把馬交給店門口的店夥,望着遠去的一抹紅衣身影怔怔出神。

“大師兄,看什麽呢?”

“那個身影好像雁潮。”

風渡用左手比了捌的手勢,道:“這是第八個,你看見年輕的就覺得像他。大師兄,雁潮那樣對你,為何你還一直替他擔心?”

“風渡,我總覺得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雁潮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他哪能去結交什麽魔教餘孽我們不知道的道理,還有……。”

“還有花一宵不是壞人,大師兄,你不是說再也不見那個人了?”

“算了,我們還是什麽也別說了。”一提到花一宵,月溯的眸子暗淡下去,就像陰雨來臨前的深沉的海面。

風渡本就不是個多話之人,沖着月溯才說了這麽多,當下兩個人走進客棧。

雁潮一口氣奔出很遠,才停下,他蒼白着臉,汗濕的手緊緊抓着尹鳳書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可以活命的浮木。

“小柒,幹嘛呢?你是偷人家的媳婦還是欠人家的錢了?”

“我偷誰的媳婦,大叔你是人家的媳婦嗎?”都這檔口了雁潮還不忘調戲大叔一把。

“我當然不是,可我也不是你的,既然如此你跑個甚?”

雁潮抓着尹鳳書的手,表情極其嚴肅道:“大叔,我仇家來了,我們就此分手吧,我不想拖累你。”

“你仇家關我什麽事”

“你是我朋友,難保不受殃及。”

“誰是你朋友,我們是嗎?”

“大叔!”雁潮本來就是想開個玩笑逗逗尹鳳書,他覺得尹鳳書根本就不是怕事之人更不會離開他,可是尹鳳書的一句話讓他掉進了冰窟窿裏。

“大叔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雁潮甚覺委屈,小孩兒眼圈都紅了。

“不是,我是你大叔。”

“大叔。”尹鳳書的一句話差點把雁潮的眼淚給說掉下來,他扯着大叔的手就和大叔摟在一起,高興的又跳又笑。

“我可不會幫我對付他們,我只管你不死,快放開,膩歪死了。”

雁潮放開尹鳳書,歪着頭對着尹鳳書一挑眼皮,抛去一枚輕佻的媚眼兒。尹鳳書微微一愣,随即明白這個熊孩子是在調戲自己,他傾身上前,沖着雁潮抽筋的那只眼睛吹了口氣,然後撤身退後。

雁潮像一只小傻鳥被清風凝住了眼皮,這口氣吹到了心頭的軟肉裏,酥酥麻麻直撲騰。他臉蛋一紅,随即手捂上眼睛,“抄他娘親的,調戲大叔不成,反被他調戲。”

以雁潮的意思是避開喧鬧的人群,到僻靜的地方去,尹鳳書卻道:“大隐隐于市,小柒,沒有人你去看什麽打聽什麽?”

“可是大叔,我擔心再碰到不該碰到的人。”

“渾水摸魚聽說過嗎?我們就是要把這一池子水攪和渾了,碰上熟人又怎樣?他們說你是難道你就是?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尹鳳書一人的小柒,和他們沒有任何關系,挺起你的胸膛,誰也不用害怕。”

“大叔,我真的可以嗎?他們一旦認出我會群起而攻之,我恐怕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誰敢,普天之下沒有我尹鳳書保不了的人。”尹鳳書說這話時,頭微微仰起,風吹拂他一頭華發,他長眉修目,冷凝肅穆,端的睥睨天下,傲世無雙。

雁潮嘴張大,看尹鳳書猶如神邸,也顧不得在大街上,雙臂一伸緊緊抱住大叔 嗚咽道:“大叔,你是你的人了嗎?你這算是表白嗎?我好感動!”

“滾,你感動個屁,難道你腦殼裏裝的是屎不成?”

“不是,我腦殼裏裝的只有你。”

尹鳳書牙咬的咯吱咯吱響,氣的豎起眉毛拂袖而去,可是腦海中自己和屎分別在那個熊孩子兩邊的形象卻揮之不去。

“大叔,你別生氣,我沒有說你是屎,哎哎,大叔,你要去哪?等等我。”

尹鳳書回頭又是一挑眼尾的煙行媚視:“普照寺。”

雁潮被那眼神兒鈎的心頭肉一哆嗦,深秋的陽光穿過虬枝枯葉寂寂的裹住尹鳳書清瘦修長的背影,又跌撞在雁潮的心懷裏,少年挂着痞笑的臉上漸漸凝重,一絲痛苦仿若落在靜水平波裏的枯葉,波瀾未起,卻止不住那深處的悸動悶痛。

普照寺前。

雁潮望着來往的香客,問尹鳳書:“大叔為什麽要來這裏?”

“因為老和尚的靈柩入關後肯定會停留在這裏,做過法式後在接引會少林寺。”

“為什麽一定是普照寺,不是莊嚴寺、雲峰寺?”

西樹北絆礫。“因為這裏香火最盛。”尹鳳書撂下話後邁步向寺廟走去。

普照寺建于蘭州城西郊,坐北朝南,內有四殿兩樓兩堂,正中的大雄寶殿,釋迦穆尼居中而坐、普賢、淨瓶兩位菩薩侍立身旁,香火缭繞間寶相莊嚴,俯瞰衆生。尹鳳書拈香跪在敝舊的大紅蒲團上,恭恭敬敬的三叩首,雁潮依葫蘆畫瓢,有板有眼的跟着做,直至插上香,尹鳳書指指一邊的功德香,對雁潮道:“小柒財主,讓佛祖看看的心意。”

雁潮掏出一塊約十兩重的銀子,放了進去,一邊早有小沙彌看在眼裏,所以當尹鳳書說要讨杯茶喝的時候就被客氣的讓入偏殿。

沙彌退下,尹鳳書捧着茶杯小口的啜着香茶,雁潮忍不住笑道:“大叔,這佛祖也是給錢了就普渡,不給錢就繼續在苦海裏撲騰。”

尹鳳書看看雁潮沒有接話,等小沙彌來收拾茶具的時候就說要四處走走,小沙彌略一遲疑,說道:“檀越盡可随興,只是這後院是方丈禪師參禪淨地,雖然破敗,确是聖地,方丈法旨無論何人都不得接近。”

尹鳳書點頭稱是,帶着雁潮在寺中到處游逛,還騙了一頓齋飯,待到日将落才悠悠回轉。

“大叔,那群禿驢有什麽好看的,還有那頓飯,太難吃了,菜裏連油都沒有,看他們一個個長得油光水滑的,就苛待香客。”

“小柒,你就只看到這些嗎?”

“還有,那些和尚裏有不少身上帶着硬功夫,有點還隐隐含煞,不是什麽好來路的。那不讓我們去的院落隐隐透着古怪。”

“孺子可教,現在江湖上的黑道中人已經開始行動,估計正派人士也想趁亂奪取雮塵珠,然後再推給這些黑道中人,當真要螳螂捕蟬。”

“那大叔我們豈不是黃雀在後?”

“不,我們是獵人,不管他們有多少個連環,我們都要做最後的獵人。在外面吃了飯,回客棧的時候已經是掌燈十分,沒有看見月溯他們,這樣雁潮心情不錯,并不是害怕,而是他們喚起了他內心深處不好的記憶,除了恨,更有一份不能割舍的情誼在裏頭,可是這情有多深,恨也就有多深,人就跟着越發的痛苦,唉!

“嘆什麽氣?”尹鳳書從包裏拿出一件衣服抖開。

“沒什麽,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情罷了。大叔,你的衣服都破了,明天去給你買幾件。”

“好,小柒,你困嗎?”

“不困,幹什麽?”

“不困帶你去個地方。”

屋頂上,尹鳳書拿開了瓦片,讓雁潮看下去。

裏面的人竟然是月溯和風渡。

風渡正在那裏擦着他的劍,月溯卻對着燈光出神。

“大師兄,你還在想葉赫那小子說的話。”

“是呀,我總覺得這才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葉赫這人眼高于頂,是什麽樣的人能叫他忍氣吞聲。”

“他不過仗着父親的名聲,我從不信我的驚風劍會敗給他,還是雁潮那小子有膽,當年差點沒洩死他。”話出口風渡有些後悔,不該提雁潮的。

月溯長嘆一聲,燈下的藍眸更加黑沉,他痛苦的擰起眉頭喃喃低語:“雁潮,雁潮。”

屋頂上的雁潮渾身一軟,差點一腳就再下去,還好尹鳳書一把抓住了他,月溯的聲音輕飄飄的,卻鐵拳一樣重重的砸在他心裏,在無為觀中月溯對他最為嚴厲,舉手就打,開口就罵,可是現在他卻表現的那麽痛苦,是怒其不争還是哀其不幸?

風渡寶劍入鞘,走在月溯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大師兄,別想了,他自己不學好能怪得了誰?”

“嗯,快睡吧,明天正午大師的靈骨就要停入普照寺,還有很多事需要安排呢。”

屋頂上雁潮敬佩的看了一眼尹鳳書,尹鳳書摸摸他的頭。

屋裏風渡剛想催月溯上床睡覺,忽然外面傳來了敲門聲。1d2Tj。

風渡打開門把來人讓到屋裏,燈光下來人滿臉的紅疙瘩,雁潮繃不住樂了“是癞蛤蟆。”

只聽褚靖道:“月少俠,葉少莊主請您過去議事。”

沒等月溯說話,風渡冷冷道:“請褚少俠回去禀告葉少莊主,我大師兄累了,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褚靖一下子把臉皮上沒有疙瘩的地方也漲紅了,這幫子俠二代,一個比一個拽,一個比一個狂,恨不得腦門子上長個二郎眼,把天戳個窟窿,葉赫自覺這次行動以自己馬首是瞻,別的門派就該聽他的,換作是別家,小二通傳既可,念在瀾清是自己父親朋友的份上,特地讓褚靖來請,可是沒想到風渡連眼皮都不眨就給回絕了。

雁潮雖然恨風渡,但仍覺得痛快,借着屋裏透出來一絲微弱的光亮,雁潮見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的尹鳳書張嘴無聲的吐出幾個字,雁潮擰着眉想那是個什麽意思,忽然聽得下面砰的一聲,忙往下看。

下面原來是褚靖摔門而出,月溯等他走了方說道:“你何苦得罪他們。”

“什麽武林盟主,要不是師父淡泊名利這盟主豈是那葉長水當得的,葉赫拿着雞毛當令箭,以為我們都得聽他差遣,我就是看不慣。”

“恐怕由不得你不慣,這人馬上要來了。”

月溯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了腳步聲,接着叩門聲想起,也不等房間的主人應話,來人徑直推開了房門。

“月溯兄,聽褚靖說你身體抱恙,葉某特來看望。”葉赫腰胯長劍,後面跟着韓沖和褚靖,韓沖手裏還捧着個黑漆紅封的小錦盒。

月溯急忙起身:“葉少莊主,勞您挂心了,一些老毛病而已,快請坐。”一邊讓着座,一邊讓風渡倒茶。

韓沖把小錦盒放在桌子上,葉赫推給月溯:“月溯兄,這是一顆千年老參,養神補氣最好,明天讓店家給你熬上。”

“這怎麽敢當,葉少莊主奔波操勞,還是您自己留着用吧。”

雁潮在屋頂上聽他們的假仁假義都快睡着了。

一番推讓月溯還是收下了人參,先禮後兵,葉赫這小子倒是有點道行,這禮完了,接下來就該興師問罪了。

“月溯兄,深夜來訪實屬冒昧,只是事情緊急,葉某不得不唐突。“

“葉少莊主不防直說。”

“是這樣的,今日我們見到一個人,這個人是你的老熟人。”

他話音剛落,屋頂上的雁潮心一下提起來了,莫非這葉赫認出了自己?

月溯也微微一怔,随笑着說道:“月某不才,雖不經常行走江湖,但也認識幾個,不知葉少莊主說的是哪個?”

“花一霄。”

“葉少莊主,你從哪裏聽聞我大師兄和這等江湖淫賊相熟?”沒等月溯答話,風渡搶先開口。

“不熟嗎?聽聞月溯兄還不是侍劍弟子的時候曾經救過這花一霄的性命,這次月溯兄被同門師弟雁潮所害,也是他給你到無間地獄讨來解藥,這算不熟嗎?”

“你……。”風渡此生最恨有人把月溯和花一霄相提并論,當下裏氣的直咬牙。

月溯細致的面孔上藍眸沉如大海,一縷栗色的卷發蕩過瓷白的側頸,他笑笑道:“葉少莊主說的不錯,月溯的确曾與花一霄相識,難道您就不認識個把非正道人士嗎?”

“月溯兄,正邪自古不兩立,花一霄是魔教餘孽,江湖人人得而誅之,葉某只是提醒閣下,此次他出現在蘭州,自然是和少林大師的靈骨脫不了關系,等交起手,還希望閣下分清是敵是友。”

“葉少莊主放心,月溯絕不會手下留情。”

“噢,是嗎?夜涼如水,外面的朋友不如進來暖和暖和。”

葉赫話語剛落,雁潮身子一動“壞了,被這厮發現了。”黑暗裏尹鳳書握住他的手,搖搖頭,指指下面,示意他看屋裏。

房門被打開,燈火在秋風中瑟瑟發抖,将來人的身影拉的很長,但見在乜明乜暗的光影裏,那人長身玉立,煙紫華裳,繁枝面具,倜傥潇灑,這樣風流天命風流自命風流的人除了老淫賊花花花還會有誰?

“老花。”雁潮的眼睛都亮了,花一霄這個改變他一生的人,一直心心念念不忘,如果這世界上真的還有什麽人能讓他感到溫情,就是老花和絆絆,雖然他知道他們為他所作的一切必然有目的,但是看開了想,還有值得人利用的地方,也還算是活着。

“哈,葉美人,老花風流但不下流,上你一個就好,其他的人可以退下了,除非你有讓別人旁觀的雅興。”老花嘴唇歪到一邊,大手托住下巴,一雙桃花眼在葉赫胯下流連。

葉赫從小到大哪受過如此挑釁和輕薄,他手按住劍柄,骨節都攥的發白,他努力壓制住火氣,轉頭看月溯。

月溯在見到花一霄那一刻手腳就變得冰涼,本以為這一生再難相見,可印在眼瞳裏的身影清晰真實,比五年前更加挺拔成熟,心裏苦苦壓抑的思念怨恨如潮水般湧出,幾乎要把自己給吞噬。

花一霄并不看月溯,因為他不敢,哪怕就一眼他就會淪陷,缱绻成一灣水,任葉赫等人宰割。

“花一霄,你來這裏幹什麽?”風渡總算幹了點人事兒,在關鍵時候給月溯解了圍。

“小瘋子,多日不見,你怎麽還是一張棺材臉,倒盡老花胃口,還是葉大美人好,劍眉星目一張小白臉,生氣起來粉面桃腮,煞是好看呀。”

“淫賊找死,竟敢亵渎無名山莊的少莊主。”說話的是褚靖,雁潮在屋頂上想這個癞蛤蟆什麽時候都不忘記呱呱兩聲兒。17885717

老花把目光轉向他,只看了一眼便捂住眼睛:“快找點水給我洗洗眼睛,哪裏來的屎黃皮紅疙瘩的癞蛤蟆?”

“好老花,深知我心。”雁潮在心裏給老花喝彩。

“ri你祖宗!老子廢了你。”褚靖幾日來受盡欺辱,見周圍全是自己的人,掌凝黑氣,撲向老花。

“我祖宗墳堆兒裏躺着呢,一身的膿水兒骨頭茬子,癞蛤蟆好這口兒?”

老花嘴裏調笑,卻飄身退到外面,他可不想被人甕中捉鼈,褚靖跟着追出來,葉赫等人怕褚靖吃虧也跟着追出去,屋裏只剩下月溯和風渡二人。

風渡握着月溯冰涼的手指,柔聲道:“大師兄,你還好吧。”

月溯長長的嘆息一聲道:“沒事,我們快出去,別讓葉赫挑出不是。”

“大師兄。”風渡拉了一下月溯,“你準備怎麽辦?和他動手嗎?”

“那幾個後輩怎麽會是他的對手?”

“可是加上你我就不一樣了,大師兄我們幾人定能把他置于死地。”

“不,風渡,算大師兄求你,他真的沒有你想的那麽壞,不要傷害他。”月溯使勁攥住風渡的手,目光裏全是懇求,那般沉靜的一片深藍泛起點點粼光。

“放心,就憑他給你送相思扣解藥的份上,我也不會拿他怎麽樣。走,我們見機行事。”

上面的雁潮見他們全出去,和尹鳳書交換了眼色,慢慢前移了身子,借一棵來梧桐樹擋住了身影。

褚靖哪是老花的對手,韓沖早已經加入了戰局,葉赫卻端着身份不肯下場,風渡知道那二人奈何不了老花,但怕葉赫會出手,忙抽出肋下寶劍,一招驚風劍法的招牌招式“驚風斬水”直取老花咽喉。

驚風劍共一百零八式,快如暴雨狂風,雖然風渡在夜裏視物能力極低,但劍招絲毫不覺緩滞。

“好快的劍。”老花大喝一聲,扭身旁側,劍勢走空,風渡也不回招,足尖斜斜一點,手腕翻轉,“密雨斜侵”刺向老花腰眼。

“驚風亂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小瘋子,你的功夫又進步了。”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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