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卻把青梅嗅

他們正好趕上飯點,芮素燙好了毛巾讓他倆擦手。

夏見鯨聽話地接過毛巾,小聲跟她咬耳朵,“奶奶,剛才我們偷偷吃了點東西,我等一下可不可以少要一點飯啊。”

“好好好,奶奶給你少盛一點。”芮素笑着掐他臉,又問陸載,“你還是自己盛?”

“嗯。”陸載點頭,把毛巾疊放好,跟着芮素進屋打下手了。

秦弘陽家的餐桌是梨花木的,方方正正一張,原本只配了四把木椅,老兩口平時深居簡出,也沒什麽人造訪,加上陸載三人用來吃飯還有富餘,現在多出來兩張嘴,不夠坐了,陸載擺好碗筷,去卧室把自己的電腦椅搬了出來。

陸載的椅子是秦可過年回來時候送他的新年禮物,某國際大牌最新的款式,真皮材質,紅藍配色,又大又花哨,送過來的那天還被秦弘陽劈頭蓋臉地數落了一頓,鬧的秦可都沒留下過年,吃了頓飯就又走人了。

椅子很舒服,坐起來整個人都要往後陷進去,玩電腦的話應該相當合适,可陸載不喜歡,他待在房間裏的時候不是在看書就是在睡覺,放在這裏有點屈才。但他沒說,這些所謂的家人給他什麽,他只能全盤接受,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他都沒資格拒絕。

不過夏見鯨倒挺喜歡的,征得陸載同意後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芮素招呼着大家落座動筷。

秦弘陽坐在主位,夏平正對着他,芮素在左邊布菜,夏見鯨和陸載兩個小輩都擠在右邊。

秦弘陽好酒,但他身體不好,早年心髒上又動過大手術,不宜飲,所以芮素就給他釀了些果酒,好讓他在酒瘾上來的時候解解饞。

其實當年秦弘陽最器重的小輩并不是夏平,夏平雖然踏實努力也有拼勁,但就是缺了點靈氣。他最喜歡的是陸遠名,喜歡到甚至收來做女婿,但陸遠名一意孤行走上政途,後來又下海經商,也算是功成名就,可秦弘陽就是看不慣,覺得陸遠名整個人變得面目全非,惹了一身銅臭。

道不同不相為謀,秦弘陽也不想說什麽了。

今日見到另一位愛徒,秦弘陽十分高興,非要開一壇酒和夏平喝兩杯,“給你也整點兒?”

夏平很不好意思,連連推拒,“老師,我今天開車了,真不能喝。”

“就是,開車了就別喝酒,多危險吶。”芮素也趕緊勸,生怕老頭子犯倔。

“也對,那你就別喝了。”秦弘陽有些失望,自己幹了一杯。

夏見鯨離秦弘陽近,自家釀的青梅酒醇香清甜,他光是嗅着就有些饞,一時酒膽包天,竟然想要來嘗嘗,“爺爺,我爸不能喝,我陪您喝啊。”

“夏見鯨,你搗什麽亂呢!”夏平差點當場摔筷子,“好好吃你的飯!”

見他兇孩子,秦弘陽不滿意了,“你才該好好吃飯,誰教你在飯桌上教訓孩子的?”

“老師,他……”夏平頓口無言,“算了,您開心就好,讓他陪您喝兩杯吧。”

夏見鯨朝他爸瞎得瑟,捧了兩個月白色的小瓷杯,分給陸載一個,“同桌你也喝,我們一起。”

夏平看兔崽子一臉得意,氣得幹瞪眼,可秦弘陽擋在那兒,他也不好說什麽,只能悶聲吃菜。

芮素拍拍夏平,讓他寬心,“酒都是梅子釀的,小孩子喝點問題不大,你也別跟你老師置氣,他就是那個臭脾氣,秦可跟他一個樣。”

說到秦可,芮素又開始犯愁,不停地跟夏平抱怨,說秦可眼看着都是四十多歲的老姑娘了,還長不大,淨讓她跟着操心。

“正吃飯呢,”秦弘陽輕拍桌子提醒他們,“不相幹的人少提。”

秦老發話了,在座的沒人敢不聽,芮素對夏平搖搖頭,只好無奈地換了話題。

兩個小的湊在一起,完全沒受波及,起碼夏見鯨還樂呵呵地跟陸載碰杯,“同桌,這個好好喝啊,酸酸甜甜的,just like you……”

這是什麽糟糕的比喻?陸載皺眉。

夏見鯨喝了一杯不夠,偷着抱過酒壇子給自己全部滿上,然後又準備去拿陸載的酒杯,“你還要嗎?”

“不了,謝謝。”陸載拒絕,拿筷子尾端隔住夏見鯨的手。他不喜歡酒味,但因為大人都在,他不想當場傷了面子,所以才勉強接受了剛才那一杯。他只抿了一口,淺嘗辄止,然後就再也沒碰過杯子。

“好吧。”夏見鯨收回手,自己享受去了。

三個大人聊天,自然不帶他們,等吃到尾聲準備停筷的時候,芮素才發現一壇酒都見了底。

“倆小子酒量不錯啊,”秦弘陽哈哈大笑,舉着自己的酒杯以示清白,“真不是我喝的,我就倒了這一杯,你看還沒有喝完呢。”

青梅酒雖說度數不高,但一下子灌下去大半壇也夠人擔心了,芮素趕緊過去探了探兩個孩子的額頭,“這好歹也是酒,又不是白開水,你們倆也不知道有點節制。”

陸載把夏見鯨推過去擋着,自己往後躲了一下,沒讓芮素碰到他,“我沒事兒。”

陸載确實沒事兒,他就抿了一口,倒是夏見鯨喝得有一點迷迷瞪瞪,臉上開始微微發紅。

“我也沒事兒,”夏見鯨靠上去蹭蹭芮素的手心,“好喝耶,超好喝,奶奶釀酒釀的真好,喜歡!”

芮素一下子就笑了,順勢把他攬進懷裏,然後對夏平說:“小夏啊,我看孩子喝得有點多,別一會兒出去一吹風感冒了,你們倆都在屋裏休息休息,等晚上吃過飯了再走。”

夏平看看手機,有些為難,“師母,我現在還得回去辦點事……”

“不耽誤你正事,”芮素說,“就讓小鯨魚去陸載房間睡一會兒,你晚飯時候過來吃,順便接孩子回家,你看這樣行不行?”

芮素柔聲細語跟夏平商量,他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只好點點頭,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夏見鯨,“給您和老師添麻煩了。”

“你這孩子,跟我們客氣什麽啊。”芮素不輕不重地打了他一下,“那你辦完事兒就趕緊過來,晚上我給你們做葫蘆頭吃。”

芮素去送夏平,夏見鯨名副其實的酒足飯飽,癱在陸載的椅子裏,舒服地直哼哼。

陸載瞥了他一眼,不懂他在窮開心個什麽勁。

“同桌你快看我,”夏見鯨叫陸載,雙手在面前張牙舞爪,嘴裏還劈劈啪啪配着音,“你看我像不像職業電競選手,這椅子太帶勁兒了!”

“我看你像個傻子。”陸載正收拾桌子,空氣裏還飄着酒氣,這已經夠讓他難受的了,夏見鯨還在一旁煩人,惹得他真想把剩下的魚湯全扣到夏見鯨頭上。

夏見鯨不好白吃一頓,也開始挽袖子,“同桌,我來幫你。”

“你還是歇着吧,”陸載不信任他,“醉鬼一個。”

“我真沒事兒,這點兒活我還是能勝任的。”夏見鯨坐在椅子上轉了兩圈,又站起來跳跳給他看,“真的。”

陸載打量他,确定他不會把盤子摔碎後才往一旁側了側身,給他讓出些位置。

芮素送完夏平回來,秦弘陽正背着手在門口澆花,她問:“倆孩子呢?”

“陸載在洗碗,小鯨魚給他幫忙呢,”秦弘陽朝屋裏努努嘴,“都挺懂事的。”

芮素數落他:“你當着我的面說好話有什麽用,平時對孩子冷言冷語,你看他現在跟我們都不親近。”

秦弘陽“哼”了一聲,不樂意聽了,“你想聽我怎麽誇他,再捧出一個狼心狗肺的陸遠名嗎?他跟陸遠名年輕時候太像了,誰知道将來會不會跟他爸一樣,聰明勁兒全使到歪地方了。”

“你小聲一點,別讓孩子聽見!”芮素急着沖他擺手,“我就最讨厭你們這些酸文人,一天到晚自命清高的,又是看不慣這個又是看不慣那個的,人家去當官你嫌是奴顏婢膝,人家賺錢了又你說是走了歪路,你自己教出的女兒不也一樣不識好歹,四十來歲了還讓爹媽跟着操心。”

“算了,我跟你這種婦道人家說不明白!這花你自己澆吧!”秦弘陽氣得吹胡子瞪眼,他把水壺往芮素懷裏一塞,背着手就出門遛彎消氣去了。

芮素跟他做了五十年夫妻,也拌了五十年的嘴,自然清楚他的性子。要真跟他計較,芮素估計早就得一命嗚呼了。

夏見鯨和陸載正在水池邊搓泡泡,夏見鯨剛才擦桌子時候還好好的,現在竟然開始半醉不醉地瞎搗亂,陸載冷着臉躲他,不讓髒水弄到自己的衣服上。

芮素進屋時看到這一幕,腳步頓了一下。陸載小時候很粘她,每逢寒暑假都鬧着要來外婆家小住一段時間,後來秦可離婚後,她陪秦弘陽在美國修養了幾年,回來後就再也沒見過陸載,一方面是秦弘陽那個老古板在賭氣,另一方面是陸遠名也不願意和他們聯系。

直到前兩年陸載被學校開除,陸遠名私下找她,說想讓陸載在她這裏住一段時間。後來等陸載來了,她卻發現出了問題。陸載很敏感,一來就把自己姿态擺得很低,自己的事情絕對不麻煩她和秦弘陽,家務活都會幫着幹,像是等價交換的租客一樣。

畢竟是隔輩親,秦可夫妻間的破事又和孩子沒關系,秦弘陽雖然嘴上不說,心裏也慢慢軟了。可陸載依然畢恭畢敬待他們,禮數周全挑不出錯,但卻從不親近。芮素看在眼裏,疼在心裏,覺得虧欠陸載太多。

她嘆了口氣,走過去,“你們倆都別弄了,陸載你帶小鯨魚去你房間睡一會兒。”

陸載把手中的盤子洗好,往碗架一擺,說:“好。”

他鞋上都是剛才不小心灑上去的水,洇濕一片,看上去糟心極了,他一進卧室就先找別的鞋換上。

夏見鯨跟在他後面進去,頭有點暈乎,以至于他完全沒意識到陸載蹲在地上。他毫無防備地撞了上去,直接趴在陸載背上。

陸載皺起眉,單手撐地,問他:“你要不要去衛生間待一會兒?”

“不要去。”夏見鯨搖頭,他現在就只想躺着。

陸載沒辦法,只好扶他到床邊,但眼睛依然不放心地盯着人看,生怕夏見鯨意識不清醒,破壞了屋內的擺設。

夏見鯨猶猶豫豫坐下,手指戳了戳柔軟的枕頭,擡頭望着陸載,“陸哥,我難受,我想躺一會兒。”

他酒勁兒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泛上來,整張臉燒得通紅,眼眶周圍和眼睛都濕漉漉的,看起來像個被人欺負了的小可憐蟲。

陸載說:“那你躺吧。”

于是夏見鯨脫了外衣,鞋左右一蹬就蹿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的只剩個頭頂露在外面,像一個雞蛋卷一樣貼着牆,只敢占了床三分之一的位置。

他口鼻都埋在被子裏,有點悶,忍不住幹嘔了一下。

陸載聽見動靜趕緊過來,把被子掀開一個角,皺眉看他,“很難受嗎?”

“嗯……”夏見鯨張着嘴喘了口氣,“怎麽感覺你家天花板在轉圈啊,跟個亞馬遜大漩渦似的。”

陸載眉頭皺得更緊,嘆了口氣,伸手攬住他的後頸把他往起抱了一點,“我還是扶你去衛生間吧,我真怕你吐我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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