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奔跑的木馬

夏見鯨考完最後一門, 剛從考場出來, 手機這才剛打開,夏平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夏平自從那天中午離開後就再也沒回來, 光給夏見鯨發了條短信說臨時要出差, 然後就跟失聯了一樣, 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

夏見鯨一接起來電話就開始沖夏平突突, “老夏, 你跑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 我因為擔心你, 考試時候總跑毛, 語文作文好像都寫跑題了。”

夏平難得沒數落他,反而低聲問:“兒子,你旁邊有人嗎?”

夏見鯨已經走到操場邊了,他左右看了看, 然後說:“沒有, 就我一個人,馬上就到家了。”

夏平說:“爸爸這邊還有點事情, 暫時回不去,你照顧好自己, 晚上睡前記得檢查一下門窗, 注意安全。”

“知道了。”夏見鯨用肩膀夾住手機,伸手在書包裏摸鑰匙,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我明天就正式放暑假了,我還想着咱倆出去自駕游呢。”

夏平嘆了口氣,說:“很快。”

夏見鯨開門進屋,鞋一脫就往沙發上癱,一邊開電視一邊說:“我現在都不敢相信你了,你之前還說要休假歇一歇呢,坑了我倆月生活費,我現在錢包裏連張紅色毛爺爺都沒有了,可是你的假期我連個屁股毛都沒看見。”

夏平笑了一下,說:“這次不騙你,等爸爸解決完,一定空出時間好好陪你。”

“這倒不用,”夏見鯨見好就收,“對我你有什麽不放心的啊,你就專心去忙自己的事兒吧,我自己個兒沒問題的。”

“好。”夏平說。

夏見鯨覺得夏平似乎特別忙,都不像往常那樣唠叨他,話剛說完就匆匆挂了電話。

夏見鯨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已挂斷的紅色标識,突然眉飛色舞起來。看樣子夏平這幾天都不會回來,家中無夏平,他自然要稱霸王,再加上也到暑假了,不瘋玩個三天三夜都對不起着天時地利的條件。

他一蹬腿,直接在沙發上翻了個跟頭,有股打算上房揭瓦的趨勢。

夏見鯨也不看電視了,從沙發上跳下來就往卧室跑,按完電腦開機鍵,然後坐在椅子上開心地轉了個圈。

夏見鯨這學期跟着劉耀耀和秦南學會了打網游,但夏平總管着他,不給玩,他也就敢中午的時候偷摸着玩一會兒,讓陸載幫他放風。

夏見鯨抱着鍵盤和他們打三三,他本以為能暢快地打一晚上,然而剛過十點半,重新排地圖的時候,他就有些眼酸。這其實只是一部分原因,主要是因為他丐幫打得太菜,跟隊友格格不入,把奶爹劉耀耀墩出幾丈遠。後來劉耀耀都不來奶他了,恨不得這個拖油瓶早死早托生。

夏見鯨打了個哈欠,越玩越沒勁,就剩下被集體嫌棄了。

“夏見鯨,你真是菜到家了!”秦南又在頻道裏吼夏見鯨:“你手指頭嬌貴得都按不動鍵了是吧,讓你往前跑你蹲地上幹嘛,挖地雷呢?”

劉耀耀怒其不争,也開了麥,“你說你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啊!”

夏見鯨耳機一卸,揉了揉耳朵,在游戲裏跟大家說:“不行了,我嬌貴的玉體不适合熬夜,我先退下了。”

秦南說:“快滾,睡你的寶寶覺去。”

夏見鯨上學前的作息一直很規律,畢竟在野外基地,網絡和電力都相當有限,夜間沒什麽娛樂,他也不是工作人員,不需要加班整理數據,只用跟着大自然的時間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可以了。回國後夏平管得又嚴,他晚上經常在群裏聊天聊一半,就被夏平勒令去睡覺,所以大家經常調侃他是“寶寶覺”。

對于這個詞,夏見鯨都被嘲笑得有些麻木了,他完全不在意,給暴躁的秦南飛了個吻,就關機上床了。

夏見鯨第二天再上網,驚現人間慘案,他被秦南和劉耀耀雙雙拉黑,頓時成了游戲裏的孤魂野鬼。夏見鯨覺得沒意思,直接退了游戲。

他坐在電腦面前發呆,沒想到放假了反而更無聊,他一個人無所事事,夏平又不在家,他突然很想念在上學的日子,起碼不至于這麽孤單。

夏見鯨是耐不住寂寞的人,他吸吸鼻子,直接給陸載發了條信息。

夏見鯨:同桌,你幹嘛呢?

陸載:寫作業。

一個人得清心寡欲到什麽地步,才會在假期第一天的大好晨光寫作業啊,夏見鯨撇撇嘴,頓時有點同情陸載。

夏見鯨:那你下午準備幹嘛?

陸載:寫作業。

夏見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也不打字了,直接給陸載發了個視頻邀請過去。

夏見鯨沖着前置攝像頭揮揮手:“哈喽,同桌!”

陸載笑了一下, “嗯。”

陸載果然正坐在書桌前,面前堆着小山一般的課本。

“是不是有人拿刀逼着你寫作業啊,”夏見鯨湊近了點,一臉認真地透過屏幕往陸載身後看,“同桌,如果你真的被綁架了,你就眨眨眼,我帶着打火機去救你。“

陸載問:“你帶打火機幹什麽?”

“放火燒書啊,哪裏不想寫就點哪裏,”夏見鯨說,“早上送你一把火,下午你就屬于我。”

陸載被夏見鯨逗樂了,他笑着搖頭,“你這次語文能及格嗎?”

“別提這茬行嗎,心情一下子就不明媚了!”夏見鯨臊眉耷眼的,“你也別寫作業了,不如去買本《說話的藝術》研究一下。”

陸載放下筆,往椅背上一靠,舉着手機跟夏見鯨繼續視頻。

陸載眯着眼睛,幅度很小地伸了個懶腰,“你在幹什麽呢?”

夏見鯨說:“看你啊。”

陸載有些無奈,說:“我問的是剛剛,聯系我之前。”

“剛剛啊,在想你呗。”夏見鯨理直氣壯地一擡下巴,看起來很是胡攪蠻纏。

陸載他一抿嘴唇,垂下眼簾,睫毛像一把墨染的羽扇,倏地一下蓋住了他眼底的情緒。

陸載低聲說:“不要拿這個開玩笑。”

視頻傳輸不太順暢,夏見鯨的屏幕卡在陸載垂眼的一瞬間,因為卡頓的緣故,他既沒有聽見陸載說話,也沒有發現陸載好看的睫毛在微微顫抖,仿佛是被一些翻湧的情緒推動着在起伏。

夏見鯨屈起指頭敲了敲屏幕,說:“同桌,你卡住了,你剛才說了什麽啊,我沒聽見。”

陸載表情一頓,他緩緩搖了搖頭,說:“沒關系,不重要。”

夏見鯨挑眉,又和陸載扯了幾句,順便提了提他在游戲裏被虐的事情,直到背景音量傳出芮素跟陸載講話的聲音,他才知情識趣挂了視頻。

夏見鯨一個人待在家,閑得頭上都快長出草了。他做什麽都沒長性,作業寫兩行就想看電視劇,電視劇一到廣告他就閉上眼躺沙發上睡覺,門也懶得出,吃飯全靠外賣,渾渾噩噩過完了假期前三天。

在這期間,他唯一堅持不懈的就是騷擾陸載,吃喝拉撒睡都要給陸載發條信息,分享一下。

但是從第四天開始,夏見鯨發現陸載有些敷衍他,不再即時回複他的信息,而且從中午之後,聊天記錄裏就完全變成了他在自言自語。

可以說是毫無預兆的,陸載突然對他愛答不理,搞得夏見鯨連電視劇都看不進去了,盤腿坐沙發上開始皺眉思考。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夏見鯨翻着聊天記錄,完全摸不到頭緒,上一秒陸載還在讓他少吃點外賣,然後就再也沒有回音了。

一直到深夜,夏見鯨滿腹委屈地打算睡覺了,陸載的回信才姍姍來遲。

陸載:抱歉,沒注意到。

陸載:晚安,勿回。

夏見鯨看着“勿回”兩個字,又看了看自己剛打的那句“我還以為你又不理我了”,愣是給逐字删除了。

夏見鯨睜眼看着天花板,雖然只有文字而已,但他依然感覺到陸載不太對勁,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最初的那種疏離感。

他目前唯一能夠确定的就是,陸載沒有不理他,以及陸載很不開心。

夏見鯨愁眉苦臉的,他迫不及待想拽着陸載刨根究底,問一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可陸載明确說了勿回,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夏見鯨想,實在不行,明天他帶着打火機去找陸載。他釋然一笑,那就等到明天吧,問句早上好,陸載沒煩惱。

夏見鯨閉上眼,沒心沒肺地進入了夢鄉。

然而第二天夏見鯨一睜眼,已經日上三竿,差不多能着手點午飯的外賣了。他跳下床,利落地刷牙洗臉,簡單收拾了一下,依然按原計劃出門去了。

沒關系,問不了早上好,那就問中午好,效果沒差別,都會讓陸載沒煩惱。

夏見鯨肩負着拯救好友的大任,一路狂奔,他坐上地鐵後才得出空給陸載發信息,說自己等會兒就到,讓陸載準備接駕。

明明已經是新的一天了,這條信息卻如同石沉大海。等他下了地鐵,拐進了書院門,甚至已經站到了秦弘陽家門口,他連陸載的頭發絲都沒看見。

夏見鯨不開心了,他笑容一收,拽着門上的拉環,用力地敲了幾下。

裏面沒人應聲,他又敲了幾下,仍是一片安靜。

夏見鯨趴在門上,側耳聽了聽,裏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心裏咯噔一下,緊接着拍拍門,不死心地大聲喊:“秦爺爺!秦奶奶!陸載!有沒有人啊!”

頭頂日頭正烈,他被烤得頭暈眼花,喊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口幹舌燥。夏見鯨不爽地“哼”了一聲,一屁股在臺階上坐下,手撐着額前,給自己擋擋太陽。

夏見鯨掏出手機,發現陸載還沒回複,他此刻再也顧不上什麽“勿回”不“勿回”了,直接給陸載撥了視頻過去。

——對方未應答。

夏見鯨連撥了好幾個,都是一樣的結果,他嘆了一口氣,決定放棄了。

他給陸載發了條語音,就倆字,委委屈屈喊了句——“同桌……”

也總不能白跑一趟吧,夏見鯨拍拍屁股站起來,打算去附近尋覓點小吃,起碼要值回地鐵票錢。

他熱得厲害,臉上直淌汗,不停拿手給自己扇風。他一路貼着牆走,盡量縮在陰影裏,跟個吸血鬼一樣,太陽一曬就要被蒸發。

陸載和夏見鯨感受相反,他坐在裝潢精致的屋子裏,外面驕陽似火,他一點都感受不到。

自從離開C市後,他不是沒有回來過,之前寒假他就是在這裏過的。陸遠名忙得居無定所,他完全不必擔心會見到陸遠名,但這次踏進這棟房子,卻讓他難以忍受。

他其實心裏有隐秘的計劃,他不想回來,他渴望夏見鯨一整個假期都粘着他,而他會隔三差五的用相機作借口,約對方出來見面。

可是每年假期,芮素都會陪秦弘陽去美國療養一段時間,今年也不例外,他不可能同行,更不可能留下。

主人不在,他不方便繼續住下去,他只能選擇回C市,那個令他厭惡的,他的家。

他和自己死磕,整個人仿佛被浸沒在深海裏,難以喘息。

他甚至都不敢和夏見鯨聊天,對方天真赤誠,襯得他像是偷偷溜進游樂園的小乞丐。

他被五光十色的旋轉木馬迷了眼,跟着音樂邊跑邊笑,腳趾頭都從破鞋裏蹿了出來。于是人們的目光發現了他,無聲中帶着诘問——他憑什麽能獲得幸福?他沒買票,他不配的。

手機每一次消息提醒都如同鈍刀子割肉一般,哪怕很疼,陸載最終還是忍不住,又一次點開了手機。

屏幕上蹦出一連串的“對方已取消”,最上面是通知他接駕,最新的是一條語音信息,二十分鐘前發的。

夏見鯨從來沒給陸載發過語音,有事兒發視頻,沒事兒敲文字,畢竟男生之間發語音總覺得奇奇怪怪的。

陸載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機貼在耳邊,點了播放。

于是下一秒陸載耳朵被夏見鯨的委屈填滿了,裏面像長出了一顆心髒,帶着周圍的神經怦怦直跳,漸漸還有些發燙。

陸載鬼使神差地給夏見鯨回撥了過去,但這次沒應答的變成了夏見鯨。

他有些着急,想也沒想,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手下直接按出了一串數字。

夏見鯨正沿着小吃街吃得開心,左手端着杯鮮榨石榴汁,右手捏着土豆片夾馍,眼睛還不住地亂飄,尋覓着下一家。

手機在他褲兜裏震了又停,停了又震,反反複複震到第五次,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夏見鯨趕緊把最後一口餅塞進嘴裏,騰出手來接電話。

他接起來,嘴裏含糊不清,“哈喽,哪位?”

陸載說:“是我。”

“咦?”夏見鯨睜大了眼睛,他脖子一伸把嘴裏東西咽下去,又把手機拿到面前,疑惑地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未知號碼,“同桌?咱倆啥時候交換的手機號啊?我怎麽沒存呢?”

陸載避重就輕,轉移了話題,“你還在我外公家嗎?”

“我?對啊,我為什麽還在這裏!”夏見鯨猛然想起他來這裏的初衷,語氣開始不滿,他捂住聽筒,飛快地跑到一處寂靜的街角,“我來找你啊,我都快被太陽曬蔫了,到現在都沒見到你,我家裏又沒人,老夏也不管我,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我……”

“夏見鯨。”陸載開口打斷他。

陸載頓了一下,說:“買票來C市吧,我在車站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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