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象牙塔中人

于堰北嘴上說是借住幾天, 然而一待就将近一個月。

自從于堰北住進來後, 夏見鯨的快樂假期就到頭了,他徹底淪為于堰北的小男保姆, 不僅要供着這尊大佛吃住, 而且連懶覺都不能睡, 每天被逼着早起跑步練拳。

不過因禍得福,這段時間夏見鯨猛地抽條, 個子往上蹿了一截, 手臂上也練出一層薄薄的肌肉。對此夏見鯨滿意極了,沒事兒就對着鏡子比大力水手的造型, 欣賞自己的肱二頭肌。

這天一大早, 五點才過半, 天剛蒙蒙亮,于堰北又把夏見鯨扯出了被窩。

夏見鯨被于堰北攆着跑了十公裏,累得直喘氣,上樓時候便耍賴跳到于堰北背上, 非讓他把自己背上去。

于堰北伸手一攬, 幹脆把夏見鯨攔腰給扛了起來。

于堰北說:“兒子,我今天的票回酒泉, 我等會兒沖個澡就走了啊。”

“趕緊走吧,”夏見鯨肚子卡在于堰北肩膀上, 腦袋沖下, 上樓時一颠簸他就想吐,“跟你一對比, 我發現老夏真是個好爸爸。”

于堰北狠狠拍了夏見鯨一下,笑罵道:“白瞎對你那麽好,就不能指望你給我養老送終。”

他們有說有笑走到三樓,夏見鯨跳下來,正打算拿鑰匙開門時,防盜門從裏面被人打開了。

屋裏的人是夏平。

夏見鯨不說話,盯着夏平細細瞧,發現他整個人的狀态都很放松,比離開時精神多了。

夏平這次回來後,有很明顯的變化,倒不是說體貌上胖了或瘦了,是給人的感覺,像是了卻了一些事情,頓悟人生一般。

夏平站在門口,看看于堰北又看看夏見鯨,笑着打趣道:“怎麽着,我才走幾天啊,這就認賊作父了,連你爸都不認識了?”

“什麽幾天啊,都一個月了好嗎?!”夏見鯨激動地撲過去,抱着夏平訴苦,“老夏,你千萬不要再把我托付給這種混蛋了,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裏我受了多少罪,我都瘦了。”

“你瘦是因為突然長高了,”于堰北擡腳踹夏見鯨,“小沒良心的,見着親爹就忘了我。”

夏平一回來,夏見鯨有人撐腰,在于堰北面前不再唯唯諾諾,握着拳就開始跟于堰北張牙舞爪。

夏見鯨那三腳貓功夫,于堰北壓根看不上,他雙手插兜游刃有餘地躲閃,夏見鯨用盡渾身解數都近不了他的身。

夏平站在一旁,笑着看兩人你來我往地過招,直到夏見鯨惱羞成怒,甚至連王八拳都使出來的時候,他才幫腔道:“堰北,你跟他一個小孩子較什麽真。”

“我逗他玩兒呢,”于堰北大笑,單手把夏見鯨壓在沙發上,又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出拳時候腕部繃直,拳面要平,你還是太嫩了,一邊歇着去吧。”

夏見鯨從沙發上爬起來,心裏不服氣,還攥着拳躍躍欲試,然而夏平也沖他搖搖頭。

夏平笑着說:“別丢人了,你哪能打得過你堰北叔叔。聽話,你自己玩兒去,我跟你堰北叔叔說點事情。”

夏平的話夏見鯨還是聽的,他沖于堰北吐吐舌頭,轉身回屋去了。

“平子,”于堰北腿一伸,靠在沙發上舒展了一下身體,“事情解決了嗎?”

“還沒,”夏平搖搖頭,臉上卻笑着,看起來并不擔心,“不過我已經想好要怎麽做了,不算什麽大問題。”

“那就成,我那邊已經催了三天了,你要再不回來,我就得拎着這小子回酒泉了,”于堰北揉了揉眉心,“差點沒把我給鬧騰死。”

“事情沒了結之前,我真是不敢放他一個人在家,”夏平拍拍于堰北的肩膀,“辛苦你了,一整個假期全賠這兒了。”

“你跟我客氣什麽,這也是我兒子啊。”于堰北咂嘴,無所謂地轉了下脖子,“這小子機靈得很,我最近天天教他擒拿格鬥,你看剛才那兩下,已經有模有樣的了。真要有什麽危險,他就算不能一個打十個,也會溜得比兔子都快,你不用擔心他。”

夏平揶揄道:“這話你可別跟他說,不然尾巴要翹上天了。”

“我懂,對付這兔崽子就得打壓式教育,不能誇,所以我才天天使喚他,現在做飯洗衣都利索得很。”于堰北一挑眉,伸手跟夏平比了個“停”,然後說:“打住啊,你看看你,又開始心疼了吧。”

夏平說:“自家孩子自家疼,我看不光是你辛苦,我家小鯨魚也受了不少苦。”

“養兒子就是用來玩兒的嘛,那沒辦法,我福已經享過了,你自己看着補償吧。”于堰北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擡腕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我收拾一下東西,你送我去車站吧。”

“堰北,”夏平也站起來,朝于堰北伸出手,“還是得謝謝你,真的,謝了。”

“聽見了,屁大點兒事還謝來謝去的,”于堰北翻了個白眼,握住夏平的手,跟他碰了下肩膀,“就屬你最磨叽。”

于堰北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背囊往肩膀上一扛,整個房間裏再也找不出來一丁點他生活過的痕跡。

夏平開車送于堰北去車站,他駛進送客區,打算找個地方停車,和夏見鯨一起把于堰北送進站,然而卻被于堰北拒絕了。

“到這兒就行了,”于堰北說,“人家是西出陽關無故人,我這是西到陽關大本營,我回去叱咤風雲呢,有什麽好送的。”

于堰北說完單手拎着背囊,開門下車,“砰”一聲把父子倆留在車裏。

夏見鯨搖下車窗,探出頭去,對着于堰北的背影喊:“堰北叔叔,一路順風啊!”

于堰北頭也不回,背對着他們揮了揮手,長腿一邁就混進了人群中。

夏見鯨重新坐回座位上,系好安全帶,扭過頭對夏平說:“老夏,堰北叔叔可真酷啊,我以後也要跟他一樣,走南闖北,沒心沒肺。”

“你少做夢,你給我好好學習。”夏平慢慢把車倒出去,“這一個月玩兒瘋了吧,我看你開學後就奔着班裏倒數第一去吧。”

夏見鯨還在放風狀态中,即使被夏平教訓了,他也不在乎。他給于堰北做了一個月的飯,如今終于解脫了。

夏見鯨轉過去跟夏平提議,“老夏,要不咱中午幹脆在外面吃吧,你前面左轉,那兒有一家焖鍋,我剛才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也行。”夏平無可無不可,方向盤一打,拐上了左轉車道。

他們來得早,到焖鍋店裏時人家才剛開張,夏見鯨選了張靠窗的桌子,招呼夏平過來坐。

夏見鯨被于堰北調|教得勤快了不少,服務員沒空理他們,他就拿着水壺給夏平倒水,業務相當熟練。

夏見鯨跟夏平閑聊,旁敲側擊地想問問夏平最近到底在忙什麽事情,但夏平只字不提,每一次都跳了過去。

夏見鯨好奇心越來越烈,在他又換了一種方式打聽時,夏平突然收住笑容,擡頭看着他。

夏平說:“對了,有個事兒,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什、什麽事兒啊,”夏見鯨喉嚨一緊,不自覺吞了口唾沫,“你怎麽一下子這麽嚴肅。”

夏平一扶眼鏡,笑起來,“你緊張什麽,我又不考你語文背誦。”

夏見鯨抓抓頭發,“你說吧,什麽事兒?”

夏平說:“你覺得我現在這個工作怎麽樣?”

“很好啊,桃李滿天下,多受人尊崇。”夏見鯨說,“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是這麽說的吧?”

“嗯,對,是這句。”夏平好笑地點點頭,“那我要是不想幹了,你心裏怎麽想?”

“不想幹了?!”夏見鯨有些驚詫,睜大了眼睛看着夏平,“為什麽啊?”

夏平垂下眼睛,端起水杯抿了口水,“你爸我太優秀了,繼續搞下去沒什麽成就感,畢竟得給年輕人留點機會。”

夏見鯨啧啧搖頭,“老夏,沒想到你比我還自戀。”

夏平說:“所以我如果辭職回家了,你會不會覺得丢人?”

“怎麽可能?!在我心裏,我家老夏科研全宇宙排第一,辭職了那就是不滅的神話。”夏見鯨拍拍胸脯,“你放心,等開學我進了物理班,那基本就是郭永懷的接班人了,将來我不管是發SCI還是上Nature,我都把你捎帶上,物理生物兩開花,牛不牛!”

夏平看着夏見鯨,目光欣慰又柔和,“那就好。”

“不過老夏,”夏見鯨問,“你是在說真的嗎?”

夏平抿着唇,考慮了片刻,然後搖了搖頭,“沒有,跟你開玩笑呢。”

“我就說嘛。”夏見鯨松了口氣,往嘴裏塞了一整只蝦,含糊道:“你連攤煎餅都不會,你要是不搞科研了,還能幹什麽呀。”

“對啊。”夏平聞言點了點頭,附和道:“我還能幹什麽呢。”

夏見鯨吃得正歡,完全沒注意到夏平無聲的嘆息,他沖夏平眨眨眼,笑着打趣道:“能幹的可多了,我聽陸載說秦奶奶每天晚上都要去跳廣場舞,你也可以的。”

夏平猛地一頓,皺着眉拍了下大腿,“我怎麽把這茬忘了。”

夏見鯨問:“什麽事兒呀?”

夏平說:“我跟老師聯系過了,他們這兩天剛從美國回來,我打算把你送過去住一段時間。”

“啊?”夏見鯨擱下筷子,扯了張餐巾紙擦了擦嘴,“你又要出差嗎?”

“不是出差,”夏平說,“我最近要在本部做個項目,兩個校區離得太遠,每天來回跑不方便。”

夏見鯨說:“那沒事兒啊,我自己在家也沒問題的,不信你問堰北叔叔。”

夏平搖搖頭,說:“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正好想趁機重新裝修一下房子,這段時間住不了人的。”

夏見鯨不情不願地說:“那開學以後我中午怎麽辦,也不能回來睡覺嗎?”

“不行,不準回來,現在你就把鑰匙給我。”夏平面容嚴肅,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吃快點,回去趕緊收拾,我晚飯前送你過去。”

夏見鯨不大樂意,掏出鑰匙扔給夏平,說:“怎麽這麽突然啊,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你有什麽好準備的,把書和衣服帶上就行,”夏平說,“我每周都會過去看你,你還需要什麽就跟我說,我回來給你取。”

夏見鯨噘起嘴,再好吃的飯都如同嚼蠟,他不情不願地把最後幾口飯扒拉完了。

夏平說一不二,雷厲風行,六個小時後就把夏見鯨連同行李一起打包送到了秦弘陽家裏。

芮素準備了一桌子菜,她還從美國帶回來了好多小玩意兒,見到夏見鯨後,立馬獻寶一樣拿給他看,還讓他喜歡哪個随便挑。

夏見鯨在家裏跟夏平耍脾氣,到了別人家,而且還是在老人面前,他心裏再不爽都得收着,裝作歡歡樂樂的樣子被芮素拉進了屋。

夏平沒有久留,吃過飯後又陪秦弘陽聊了會兒天,就開車走了。

這個時候離開學還有整整一周的時間,陸載應該仍在C市,還沒有回來。

夏見鯨今晚暫時被安頓在陸載的房間裏,芮素原本要幫他一起收拾,他看時間不早了,甜言蜜語地哄着芮素去睡覺,甚至還舉了舉肱二頭肌,跟芮素說他一個男子漢完全搞得定。

芮素被他哄得笑逐顏開,給他送了床被子,就回屋睡覺去了。

夏見鯨拖着行李箱走進去卧室,環顧了一周,發現這裏跟他之前來時沒什麽大差別,整潔得太冷清了,一點人味都沒有。

夏見鯨不是第一次被夏平送出來,對他來說這都是家常便飯了。可他換上睡衣,熄了燈,躺上床,他明明不是怕黑的人,可面對着一室寂靜,他卻突如其來地覺得孤單。

夏見鯨癟起嘴,有些委屈。

他爬起來,按亮床頭燈,手收回來的一瞬間,手背碰到了一個冰涼的小東西。

他定睛一看,發現臺燈上用細線挂着一個可樂環,他翻過來看了看,背面刻着一個“R”。

夏見鯨仿佛能想象陸載抿着嘴把它挂上去的樣子,一邊唾棄一邊又忍不住迷信,他哼了一聲,沒想到陸載表面上義正言辭地說這都是騙人的,背地裏竟然也在跟風許願。

也不知道陸載許了什麽願,夏見鯨把可樂環拆下來,握在手心,他突然覺得沒那麽孤單了,似乎吸一吸氣,就能感受到陸載的味道。

他笑起來,把可樂環貼在臉上,半靠在床頭凹造型,用手機自拍了一張,給陸載發了過去。

夏見鯨:同桌,你快點回來呀,我在家裏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

導師于堰北的真實點評——啊呸,花拳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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