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晨,小夏早早醒來,拉開掩的密密實實的窗簾,外面的陽光在一瞬間內照得她睜不開眼,慢慢緩解,看着清晰出塵的半空,微微彎下嘴角,為什麽一回到T市,覺得天氣都變好了呢

像普通上班族一樣,洗漱、穿衣、化妝、整理儀表,然後出門。這麽多年了,終于決定不再離開這裏後,似乎這麽漫長的時間過去,在這一刻,她才感受到所謂的陽光明媚……

公寓離公司不遠,但在早上上班高峰期中,即使只有十分鐘的路程也偏偏要堵個半小時才甘心。上班第二天就遲到總是不太好,慌慌張張跑進公司,似乎總是有什麽東西吸引着她的視線,在踏進電梯的前一秒,眼睛像是被驅使着似的轉頭望去,頓時,呆住。

高大挺拔的背影,沉穩有力的步态,仰望着樓梯上從容不迫的身影,有一時之間她的大腦不是用來思考的。

“等等……聖言……等等……”行動還沒通過理智的判斷,首先出局。

樓梯上的身影明顯一震,身邊的葉尋也停住腳步,首先回頭,看原本清新亮麗的女孩子不顧忌形象的奔來,金絲鏡框下的眼睛微微盛起笑意,一瞬間之後,又逐漸隐藏。

“聖言……”下一刻,她已跑來。葉尋不禁唏噓所謂的感情,原來當最想見的人就在一旁,那再明顯不過的物體,也入不了她的眼,比如說,現在的他。

盛冬緩緩轉身,神色是一如往常的冰冷,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眸子裏閃過的不知所措不是他。

這一刻是小夏震住,神色在一瞬間黯淡下去,随即又恢複如常,看看面前的人,不自在的首先開口,“盛先生……”微微拉長的尾音,有掩飾不住的失望。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頭。

葉尋是時候的插話,“小夏,這是我們老板。”

小夏鈍了頓,嘴巴長了長,似乎是吃驚,片刻之後,整張臉蹿紅,低着頭道歉,“對、對不起……”

盛冬點頭,然後轉身,似乎沒有一點留戀。

是啊,當所有的期待都落空,他還能相信什麽?

“快去上班。”葉尋匆匆抛下一句,也跟着前面的身影上樓。

下意識的點頭,等回過神來,偌大的大廳之上只剩下她一人,看着早已消失在視線內的背影,喃喃自語,“怎麽會有個人的背影這麽像他。”

辦公室裏,兩人靜坐。葉尋抿了口茶,淺聲開口,“這次回A市見過她了……”

盛冬靜了靜,沒有開口。

似乎是早料到他的沉默,葉尋不可置否的聳聳肩,“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

盛冬疲憊的靠上身後的沙發,眼神空洞的駭人,緊抿着嘴角帶着一絲怒氣,她還回來幹什麽?還嫌羞辱他的不夠?

葉尋看他的表情也不再詢問,把手中的資料擱下,推門出去。

美術部裏,小夏一整天都不得安寧,上班第二天就鬧了這麽大的笑話,這世上除了她,還有誰能做到?

一整天的時間持續在這種超低效率中度過,下午下班的高峰期跟早上一樣恐怖,只是,不着急回去,堵多久都是無所謂的。

“小夏?”一個驚喜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轉過頭去看聲音的來源,“紫果……怎麽是你?”小夏也笑起來,不得不感嘆人生無常,怎麽一回來,淨遇到校友呢!

前面拎着一堆購物袋的女孩子興奮的跑來,“你不是去A市了,怎麽會回來?”

小夏也意外的笑着說道,“還說我呢,不是聽說你去悉尼留學了嗎?怎麽會回來?”

“哎……一言難盡,我們找個咖啡店好好說,快幫我提一半,胳膊快斷了。”

小夏忙笑着接過去,她還是這樣,這麽多年了,還是那麽喜歡購物。那時大學時他們一班也同一個寝室,整個宿舍就她的衣服最多,剪掉标簽的沒剪标簽的一大堆,好在家庭條件優渥,平常人家如何經得起這樣的揮霍。随意的看了一眼手中的袋子,香奈兒、迪奧 、普拉達、都是大品牌。小夏不禁感嘆,“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樣,以後嫁人了也不怕把別人的家整垮。”

前面的人吐吐舌頭無所謂的笑笑,表情那樣的灑脫,那樣的沒負擔。

咖啡店裏,小夏攪拌着咖啡,半天沒有喝進一口,其實她并不喜歡咖啡,無論加上多少奶精或沙糖它總是苦的,記得紫果也不喜歡,她們大學兩年,有着同樣的相似之處,都是被父母逼迫着去讀金融系,那時在班裏陽盛陰衰的教室裏,她們難得的一拍即合。

“你什麽時候開始喝上咖啡的?你不是總說苦澀代表不愉快的人生嗎?”

面前攪拌湯匙的手停住,看了看她略帶苦笑的開口,“那是以前……”說着停住,好半天才有下一句,“畢竟……誰的人生都不是全部甜的。”

小夏停住,看着面前的人,剛才為什麽覺得她跟以前一樣呢?看現在的她,當年的稚氣自是完全脫落,原本陽光嬌媚的女孩子不知為何多了一股憤世駭俗的氣息,明明跟以前不一樣了……

“紫果……”小夏不安的去抓她的手。

紫果笑着揮掉她伸來的手,笑着看她,“別這樣小夏,你這樣我會覺得自己很可憐。”

她低頭,她了解,紫果一向高傲的。

“你些年,你還好嗎?”小夏開口詢問。

對面人的動作明顯一頓,原本見到她時活潑鮮明的神色頓時抹上了一層灰,喝了口咖啡笑着說,“很好啊,睡覺、吃飯、花錢、怎麽會不好?”

小夏明顯被她的自甘堕落吓到了,以前的她不是這樣的。她有她的理想,她去悉尼也是為了去學她喜歡的設計,只是,現在的她……小夏看着她,突然不知該如何開口,現在說什麽,都像是在安慰她,而她偏偏最不需要這一點。

小夏試着轉移話題,畢竟有些事,是除自己之外,別人永不可觸及的。

“這些年,你在澳大利亞怎麽樣?”

紫果擡起頭看她,似乎一瞬間又變回以前的那個她,而剛才那頃刻間的訊息似乎是她的一個錯覺。

“還不錯,我沒讀完就退學了。”

小夏驚訝,“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紫果笑笑,“很多年了,我只在那邊呆了半年。”

小夏了然的點點頭。

漫長的沉默,兩人各自攪拌着已經涼掉的咖啡。

“對了,這個送你。”

小夏擡頭,看已經推到自己面前的盒子,拿過來疑惑的打開,一個瑪格麗特的鑽石胸針,沒有很誇張的設計,看起來出其意料的簡約大方,但低調的閃亮也足以奪取所有的人目光。拿在手上,看它折射出璀璨的目光,看了看牌子,小夏搖頭。

“不、這個太貴了,我不能收、”

紫果微微一笑,似乎知道她不會輕易收下。

“這點東西就不敢要了?虧你以前還是千金小姐呢?”

無意的話好巧不巧戳上了她的痛處。那父親去世那年鬧的很大,報紙上電視上,足足登了半個月才停息。她知道,她是不奇怪的。小夏低頭,昔日無言的傷感又一波波湧來,“都過去了。”

紫果噤聲,心知自己無意間說錯了話。

良久,紫果的話又響起,“收下吧!相信我,鑽石比男人可靠多了。”

小夏訝異的擡頭,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她口中說出。

“你到底怎麽了?”小夏頗為擔憂的問。

紫果搖頭輕笑,有些事,終是不願攤在別人眼前。

小夏也笑,轉移話題道:“你這麽揮霍怎麽行呢?”

她無言的笑着,神情也逐漸放松,看着她玩笑似的說道:“你知道嗎?女人等于睡覺加吃飯加花錢,而豬等于睡覺加吃飯,移項就是,女人等于花錢加豬,結論就是,不會花錢的女人都是豬。”

小夏失笑,看着她同樣燦爛的笑容,微微嘆氣,但願她是真正的開心。有些事她不願說,她也不逼問,或是她不願說,或是時候未到。有些東西,總在人脆弱的時候,才願意暴露開來。

天色漸暗,咖啡店的人越來越少,她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的行人匆匆而過,不久,整條街的路燈一同放亮。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路燈不是為了讓夜市變的更炫目,而是為回家的人照亮原本漆黑無光的路,似乎是滅頂的絕望落寞又在一時湧上她的心頭,這些年,常常一個失神,就跟無邊的絕望重逢。

“說說你吧!當初為什麽一聲不響就走了。”許久,紫果首先打破沉默。

小夏回神,看着略帶責備的紫果,不知該從何說起。

紫果無奈的搖了搖頭,眼神始終帶着責備,“你說你一聲不響的走掉就算了,追上學校裏的天才也可以不計較,你想要分手就直說啊,幹嘛拿錢去侮辱他?”

小夏猛然頓住,神情似乎有一絲不可理解,不可置信的聲音在偌大的咖啡廳裏此起彼伏。

“我什麽時候侮辱過聖言?”

紫果無奈的閉眼,似乎往事不堪回首,“那三十萬不是你給的嗎?”

小夏茫然,一時間不理解這其中有什麽利害關系,不過還是後知後覺的點了點頭。半響明白過來,才微微弱弱的開口:“我只是不希望他再為了學費那麽辛苦而已……”

對面的紫果輕笑,端起涼掉的咖啡抿了一口才說話。

“小夏,你果然不了解他。他是多麽高傲的人你不知道嗎?你這樣做,讓他怎麽想別人怎麽看?”

“我、我沒想那麽多……”她猶豫着開口,臉上寫盡了慌亂的不知所措。

她怎會知道,她好心的援助是完全蔑視了他的尊嚴,她怎會知道,她以為的為他好,會讓他恨透了她。

良久後,紫果又才幽幽開口,“世界上有百分之九十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所以,只有百分之十的女性是異常的幸運的。小夏,你曾經就是非常幸運的那一個,只是……也只是曾經而已……”

小夏一動不動坐在那裏,終于再也忍不住,眼眶轟得一熱,竟然不敢擡頭。

應該怪她嗎?應該是怪的……只是,當年的無奈誰了解。如果她能自己做決定,如今的一切都會不同現在。如果她有反駁的機會,她不會每年每天都活在過去的記憶裏,如果可以選擇……就是走到無路可走,她也不會選擇離他而去。

過去的年年月月裏,她時刻定格在那年的最後一刻,那時的她仿佛看見整個世界崩潰在她面前。廢墟中,那一片片的瓦磚都刻有鮮活的記憶,雖然現在它安靜地貼在大地上,但無論她有多小心保持行走的安靜,終究會發現,她只是一個被記憶放逐的人。

那些年的一切都像是一個是華麗短暫的夢、夢醒後,她将要承受的一切都殘酷漫長的現實。

“這些年,你有再見他嗎?”

搖搖頭,終是沒有擡起。

紫果輕笑,清美的笑容在夜間仿佛午夜玫瑰,細看卻發現空洞的似乎看破紅塵。

“如果再見他,就向他道個歉。我永遠也忘不了當時他初聞你離開時的消息,臉上的表情一瞬間似乎千變萬化。眼神中帶着震驚,帶着不可置信,似乎,無法接受。那時在午後的計算機系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看着那個名為天才的他,看他那深沉狂猛的痛處如何地扭曲了他原本俊秀的五官。當你家的管家把那三十萬給他時,他的眼底又是浮現怎樣頻臨滅頂的絕望,那時……所有的人指指點點。他似乎聽不到,靈魂仿佛抽離了,他沒有要你的錢,只是拿走了你的信。我想……在他看來,你寥寥的幾個字比那三十萬珍貴。”

小夏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呆坐着,眼淚下滑的趨勢越來越快,透明液體似乎稀釋了那杯咖啡。她渾渾噩噩的聽着,不敢相信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她以為,她那樣做是為她好,她以為就算非走不可,也可以盡她的微薄之力幫助他。

看她不言不語,紫果繼續開口,“如果我是他,我會很恨你。不管你出于什麽心理,都不該拿錢去衡量你們之間的感情,雖然你并沒有這個想法。……”

紫果看眼前熟悉的臉,不同于平常的樂觀開朗,眼裏寫着真真切切的端凝持重,還有抹不知如何是好的驚慌。無奈的微微嘆氣,覺得差不多了,至少她已經認識到,像沈聖言這般,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拿錢去毀滅掉他除了尊嚴已什麽都不剩下的軀體。

從咖啡店出來,入秋的晚風是極涼的,微微吹來,她的長發飄起,一瞬間,仿佛又有千頭萬緒的思緒被吹起。手指攏了攏略顯單薄的衣服,帶着水汽的眼睛證顯着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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