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二日, 荔知領到坐着馬車去給各家送帖子的差事。

這是一個征兆,原本屬于熏風的權力正在被她侵吞。

她給包括萬俟在內的幾家人送了魯從阮邀請圍獵的帖子,萬俟家的小兒子萬俟奢聽說來送帖子的人是她,硬是在馬車面前磨了一炷香時間, 和她從天南聊到地北。

好不容易從萬俟家門口脫身後, 荔知把剩下的帖子送完,用魯從阮給的賞銀在街上買了一點小吃, 準備晚上一些的時候拿來給嘉穗和象升兩兄妹吃, 做完這一切, 她才慢悠悠地坐上馬車往回走。

馬蹄聲節奏分明,載着她往都護府的方向走去。

行了一半, 馬車忽然劇烈地颠簸了一下,然後停了下來。

車夫在外大聲囔囔, 态度激動, 似乎和什麽人起了争執。

荔知撩起門簾朝外看去:“發生什麽事了”

“妹妹!妹妹!”

一個蓬頭垢面的人趁機躲過車夫攔截, 餓狼似地撲了過來,牢牢抓着馬車的平板不放。

“妹妹!你一定要救救我啊!”狀若流浪漢的男子喊道。

“大哥”

荔晉之拼命點頭。

荔知看着眼前傳出陣陣臭味的男人。

他原本還算英俊的面孔上布滿了帶血的鞭痕, 一雙眼睛裏滿是紅色的血絲。乍一看,完完全全就是睡大街的流浪漢,絲毫沒有當初那個京都貴公子的模樣。

“大哥,你這是怎麽了”荔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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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 只有你能幫哥哥了——”荔晉之哽咽道, “你如今發達了,在都護府能說得上了話了。你幫幫哥哥, 把哥哥也弄進都護府吧!”

荔知冷靜問道:“大哥聽誰說的, 我在都護府說得上話了”

荔晉之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大哥不是拿了母親的金簪領了好差事嗎怎麽成現在這樣子的”荔知換了個問題。

荔晉之嘆了口氣:“一言難盡啊……原本那戶人家還算勉強富裕, 但那男主人嫉妒我風華正茂, 用計陷害了我,将我送給了一個修城牆的披甲人。”

荔知聽說的卻不是這樣。

“難道不是大哥勾引那戶女主人被發現了,所以才被趕了出來嗎”荔知說,“街上都傳遍了。”

“胡說八道!”荔晉之的臉紅了起來,他梗着脖子道,“妹妹不可輕信外邊的謠言,那都是害我的人故意傳的!”

“原來是這樣。”荔知點了點頭。

“……大哥現在真的走投無路了。妹妹你行行好,看在大哥從前對你那麽好的份上,救哥哥一命吧!”

這話聽得荔知只想發笑。

大概在夢裏,他待自己好過罷。

荔知面露為難:“大哥,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聽來的謠言,但我在都護府只是少爺院裏的一名二等丫鬟,根本說不上話……”

“少爺那麽喜歡你,怎麽會說不上話呢!”荔晉之急道,“你如今已是罪臣之女,都護府的少爺若是願意把你收為姨娘,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你給少爺吹點枕邊風,還愁什麽事不成”

“大哥是讓我去自薦枕席”

“少爺喜歡你,你們二人郎才女貌也是般配,這有什麽不好呢反正以你現在的身份,做正妻是不必想了,能給都護府的少爺做姨娘,已經十分的幸運。”

荔晉之苦口婆心地勸着,仿佛一腔好心在為荔知打算:

“皇孫雖然身份尊貴,但這位皇孫位置尴尬得很,往後的事情也說不準,還是這都護府的少爺要實在一些,妹妹可別挑花了眼,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荔晉之看荔知沉默不語,又開始打起感情牌。

“從前在荔府時,我就最疼你這個妹妹。你心地善良,性格溫柔,哥哥有什麽好事都會叫上你——流放路上他們說你壞話,大哥我都是替你說話,不信你去問問他們!現在大哥落難,你可不能對大哥見死不救!”

荔晉之挺起胸膛,又擺出從前的兄長姿态居高臨下道:

“你一定要想清楚,這一筆寫不出兩個荔字,如果作為荔家長子的我再出事,你還能再依靠誰呢——”

馬車停在一條僻靜的小道,想必荔晉之是專門等在這裏圍堵。

看着他可笑的模樣,荔知當真笑了出來。

“你——你笑什麽”荔晉之惱羞道。

“我是覺得,大哥說得有道理。”荔知說,“我們荔家是京都有名的簪纓世族,大哥作為長子,可千萬不能有事。”

荔晉之連連點頭,一臉“妹妹你終于想清楚了”的表情。

“這樣吧,我回去想想辦法。大哥先等我的消息,明日一早,大哥在這裏等我。”

“行!行!”荔晉之趕緊答應下來,“妹妹一定要幫幫大哥啊,少爺無論有什麽要求,你都答應!”

荔知微微一笑,放下了車簾。

馬車回到荔府後,荔知在門前下了車。她徑直返回扶風院,找到了院中拿着掃帚在樹蔭下偷懶的熏風。

荔知也不說話,站在熏風面前對着她微笑。

熏風坐在石頭砌的花壇上,視線閃躲。

“是你去和我大哥報的信”荔知說。

“你在說什麽”熏風做賊心虛,一問就開始發火,“我忙着呢,你要沒事就別妨礙我!”

“是你去和荔晉之說我在院中得寵,可以幫他入府。”荔知用陳述的口吻說。

熏風火了,蹭一下站了起來,手裏還握着掃帚。

“是我說的又怎麽樣”她怒瞪着荔知,“別以為我不知道,陷害我的人就是你!除了你,沒有人能進我的屋子!”

“這下該我問,熏風姐姐在說什麽了。”荔知驚訝道,“不是你自己承認喚情藥是府外藥鋪買的麽,怎麽現在又來倒打一耙,說是我害了你”

“你——”熏風氣地揚起了手,但她臉色變了幾變,似乎是意識到今時不同往日,這手最終還是悻悻地放了下去。

“你等着瞧。”她恨恨道。

“你如果是想找我的弱點,你确實找到了。”荔知笑着說,“雖然我知道這不該我多嘴,但大哥求到了我這裏,我高低也得為他使使勁。可是——”

荔知的微笑斂了起來,她冷冷地看着熏風,說:

“你就不一樣了。你又沒有握着我的把柄,我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

荔知靠近熏風,在她耳邊低聲道:

“你最知道,我是一個記仇的人。”

熏風瞪大眼睛怒視着她,荔知已經快速撤回了身體。她望着熏風笑得溫柔無害,柔聲道:

“熏風姐姐還要忙着灑掃,我就不打攪了。少爺還在屋內等着我回話呢。”

“你——”

抛下氣得整張臉都扭曲掉的熏風,荔知頭也不回地進了堂屋正門。

或許,以魯從阮對她的偏愛,要讓荔晉之入都護府做事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不願意。

是荔喬年和荔晉之兩個荔家男人,親手将她的雙生姊妹推入地獄。

她永遠不會忘記。

當天,她沒有對魯從阮開口說情,第二天也沒有。

在約定的時間,荔晉之再次出現在僻靜的小路。

一見步行而來的荔知,他就迫不及待跑了過來,開口便問:

“如何成了嗎”

荔知面露愧疚:“我左思右想,覺得以我的身份,還是不該對少爺開這個口。少爺對我很好,我不願叫他為難。”

“這有什麽為難的!”荔晉之急道,“你若做了他的姨娘,我就是他的大舅子,家裏人之間幫個小忙,他有什麽可為難的”

“可我對少爺并無男女之意……”

“你這是為了救我呀,為了救荔家這一代的長子——你要是對大哥我見死不救,就是死了以後,荔家的列祖列宗都會指着你的鼻子罵你的!”

“……抱歉,”荔知說,“我已經想好了,大哥還是另謀他路吧。”

“你站住!”

荔晉之叫住正要轉身離開的荔知。

他已經懶得僞裝那副慈愛的兄長面孔了,自內而發的狠厲陰鸷和他髒得發臭的外表十分服帖。

“我告訴你,不管你想不想幫,你都必須幫這個忙!不然——別怪我不客氣,把你的虧心事告訴所有人!”

荔知停下腳步,回頭直視荔晉之。

“我不知道大哥在說什麽。”荔知神色平靜。

“我剛剛說錯了,不管你幫不幫我,九泉之下,你都無顏面對荔家祖宗。”

荔晉之走到荔知面前,陰狠的目光将她用力盯着。

“荔家能有今日,都是你一手造成。”

荔知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有微弱的變化。

“鴉有反哺之義,羊有跪乳之恩,連動物都尚且如此,你究竟有多狠的心,竟然告發自己的親生父親!”

巷外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小巷裏卻鴉雀無聲。

漫長的寂靜後,荔知開口道:

“你怎麽知道”

面前的荔晉之露出有魚咬竿的表情。

“……你有夢呓的習慣。”荔晉之嘲諷道,“如果不是因為流放,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你知道多少”

荔知向他走了一步,右手伸向身後。

荔晉之逼迫自己和眼前的少女四目相對,他的額頭沁出了細細的汗珠。

面前的是他的血親妹妹,可她的目光,莫名叫他害怕。

“我若告知殿下,他淪落至此都是因為你的一封飛書——你還有命能活嗎!”他虛張聲勢道。

忽然之間,荔知感覺到一股視線,她往巷口看去,發現只是巷口擺攤的算命幡在随風而動。

她再回過頭來,看向等待她回話的荔晉之,右手從藏在腰間的匕首上放了下去。

“你想要我做什麽”她冷靜道。

“你不幫我進都護府也可以。”荔晉之說,“都護府裏財富不計其數,魯從阮又是魯涵獨子,一定有不少寶貝,你随便拿一樣出來,也夠大哥我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你想讓我去都護府偷東西”荔知問。

“這是我的最低要求。”荔晉之說,“只要你答應這件事——我拿父親的名義發誓,今後你我恩怨兩清,絕不會再來煩你!”

“你不後悔”荔知若有深意。

荔晉之握有這麽大的把柄,當然不會就這麽輕易放過荔知。

他這個妹妹,旁的本事沒有,長得倒是一等一的好,不然父親也不會從一開始就打算送她進宮。

雖然心裏想的是一回事,但他說出口的,卻是另一回事。

“我不後悔!”荔晉之大聲說,“大哥說話算話,只要你給我帶來一樣寶貝,我就遠走高飛,從此再不相見!”

“……好。”

荔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希望你說話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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