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一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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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

不可能,絕對是她輸錯賬號了!

餘葵重新保存群裏的圖片,對照重新輸入,如此幾遍,大腦終于徹底宕機。

她在床上蹬腿、往返客廳踱步、一趟趟跑衛生間沖冷水臉,腦子暈乎乎在現實和幻想間穿梭。

理智告訴她不可能,她從未被幸運青睐、被命運眷顧過,絕對是同學抄來了錯誤的號碼。

另一邊,大腦偏又分泌多巴胺哄騙她,萬一呢?

萬一和她換錯書包的人就是時景,一切就解釋得通了。她第一次見他,确實是在長水機場。再往前推,成都到昆明的航行途中,前排那個聲音容貌都已經在記憶中模糊的北京學生,興許就是時景本人,他們的緣分可追溯時間也許比想象中還要早幾個小時。

“小葵!你在嗎?”

門板被敲得哐哐響,喊聲打斷餘葵思緒,她頂着蓬亂的頭發,一臉糾結去開門,說話也沒好聲,“幹嘛!”

向陽穿着拖鞋背心褲衩,笑容咧到耳後根,“我媽讓我來給你送瓜。”

餘葵:“天都黑了……”吃什麽瓜?

“好吧,是我自己要來的。”

他立即改口,抱着半個冰鎮西瓜擠進門,拖長尾音抱怨:“都快兩個星期了,還沒消氣呢?明明就住一個院子裏,早晚偏要分開走,學校遇見也不理人,連昨晚打游戲都不叫我,我已經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嗎小葵?”

“都沒有信任基礎了,還怎麽做好朋友,沒絕交都算我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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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着痕跡關掉電腦顯示器,“還有啊,我在游戲裏已經有新搭檔了,以後不能跟你組隊了。”

“什麽?”

向陽懷裏的瓜差點沒抱穩,“我倆十幾年交情,要做到這地步嗎葵!”

“要是交情沒那麽深,指不定我還能跟你說點好聽的。”餘葵疲懶後仰,靠上沙發,“說真的,你喜歡譚雅勻哪裏?”

她問得太直接,男生一時沒反應過來,尴尬愣在原地,摸了兩下鼻子。

“我也不知道。我們做了一年同學,我覺得她對小動物很有愛心,善良溫柔,對人也很禮貌。其實我在想,會不會是家庭的關系,注定了你們對彼此有偏見和誤會,換個身份,你倆興許還能做朋友呢。”

“你是笨蛋嗎?”

餘葵被他的異想天開逗笑了,起身趕客,“真希望你永遠保持你的天真,永遠別發現現實和想象的落差。回去吧,我要睡了。”

“唉,你別推我走啊。”

向陽趕緊從衛衣口袋掏出對折的暑假練習冊,“我真是來道歉的,你這段時間不是補生物作業嗎,我幫你抄好了,夠意思吧!”

餘葵接過翻開,果然,練習冊上每頁都填得滿滿當當。

她狐疑:“哪抄的?你們班暑假作業跟我們九班又不一樣。”

“宋定初,就之前你們班長,現在是我們一班班長了,他帶我在校門口書店半價買的練習冊,又從年級辦公室裏給我捎了兩本別人的當參考。”

“偷啊?”

“嘿,讀書人的事,怎麽能叫偷呢,”向陽糾正,“老師估計都沒空檢查,就一堆那麽摞在那兒,要不是你死心眼,這作業其實不交都成,反正你現在也不在九班了。”

“班長人真好啊,你幫我謝謝他。”

餘葵感慨。

向陽不服氣:“我就不好嗎?還是我一筆一劃模仿你字跡抄的呢。”

低頭翻完整本生物練習冊,餘葵一時沒出聲。

按說她糊弄了那麽多年,早就不缺這一回,現成的抄好了,以後就不用連累大神熬夜,可以睡個心心念念的安穩覺了,但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總覺得悵然若失、良心不安。

門關上前一秒,她想起什麽,驀地拉住向陽袖子:“喂,你們班有班級群吧,你加了沒?”

“我當然加了。”

餘葵的神情忽地不自在起來,別扭松手。

“那個…那個,你能不能把你手機借我看一眼,我确認一個事情。”

“确認什麽?怎麽跟我還神神秘秘的。”

“你就說借不借?”

“借!”

向陽當下就把手機掏出來,邊解鎖邊偷瞥餘葵,“咱們這就算和好了吧?”

“嗯,和好了。”

餘葵敷衍應下,接了手機,忽略對面探究的目光,特地把屏幕偏朝他看不見的角度,飛快點開一班群成員列表下滑。

一秒、兩秒、五秒……

她的指尖頓住,懸在那個廣袤深邃的星雲頭像上方。

向陽在旁小心試探,“唉,那個小葵,就上周末晚自習,你來我們班那回,來找時景幹嘛呀,你跟他很熟嗎?”

餘葵沒答,遞還鎖屏的手機,“你跟他熟?”

“不算,不過這哥們兒挺牛的,他從北京轉來之前,就已經拿了29屆物競省一,都不知道他家裏人怎麽想的,轉來我們這邊,又不是競賽強省強校,沒那個氛圍,四舍五入基本相當于放棄競賽保送了。我倒挺想跟他搞好關系,可惜他那邊,一下課都是女生在晃悠,哦,對了,宋定初跟他熟,他倆現在是同桌。”

“有這麽受歡迎嗎…”

餘葵接茬。

餘葵好不容易跟他多說幾句,這可激起了向陽的傾訴欲。

“我還沒講更誇張的呢,我們班有一同學,拉個大群,跟別班女生倒賣他的實時動态,去食堂啊、回宿舍啊、去操場什麽的,反正最後被班主任逮個正着,就一星期,繳獲非法牟利五百塊。更別提,天天早上有人給他送面包送牛奶……”

餘葵:“還有人告白?”

向陽:“可不,人多着呢,不過時景說,他喜歡成績比他好的,就一句,把所有人都給拒了,咱們學校有幾個人能跟他比成績,但凡有點希望的種子選手,都在本班吧。”

心裏的小人咯噔倒地,世界黑屏了。埋藏深處的竊喜被打擊破碎,腦海中譜寫的宿命論剛冒頭就消逝得無影無蹤。

餘葵有氣無力擺擺手:“不聽了,你走吧,好累啊,我真的要睡了。”

這一晚,她破天荒沒再登錄Q.Q,忐忑地輾轉了大半夜才昏昏沉沉睡着,還做了個物理卷子只拿了9分的噩夢。

時景不知怎地也坐在她們班講臺下,衆目睽睽,老師挨個念出學生分數,大家輪流上去領試卷,輪到餘葵,老師直接把卷子扔到地上痛罵,“這卷子豬來考,都能考得比你好!”

早上起床,鏡子照出餘葵臉上一片憔悴。

她含着牙刷在馬桶上坐下唉聲嘆氣,離還包的時間節點越近,她就越慌張,心跳明顯過促。

“葵啊,怎麽大清早就嘆氣,遇到什麽困難可以跟爸爸聊聊,別憋在心裏。”

程建國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真是令人捉雞。

餘葵噤聲,這下換成腳跟開始抖個不停。

爸爸能幫她什麽呢?

能穿越回去把約好的見面時間、地點改掉嗎?

她現在處于一整個跟男神面基前的自厭自卑、自暴自棄、時而忐忑時而癫狂的狀态。好後悔這些天,口沒遮攔爆了那麽多自己的料,後悔把交還書包的地點定在學校門口的公交車站。

艱難捱到下午三點。

換上幹淨校服,餘葵找了只舊書包,把換錯的包塞裏頭,乘公交提前抵達學校,埋伏在公交車站對面的奶茶店。

奶茶店的門面是整片落地窗,坐在窗邊,視角便清晰地涵蓋了整條馬路。

法國梧桐繁茂交叉的枝葉遮天蔽日,熾熱細碎的光影漏在柏油路上,車流從眼前駛過。

三三兩兩的附中學生結伴湧進校門,也有人駐足街邊小商販的攤子挑選商品。

約的時間是四點半。

分針轉到4:25,一輛黑色小轎車在路邊停靠。

車子在短暫的停駐後很快開走,公交車站的廣告牌前,多了道颀長醒目的身影。

少年頸上挂着白色耳機,單肩背包,左手插校服褲兜,低頭在按手機。

隔着車流,他就那樣站着,和廣告畫報融為一體。

路過的行人都忍不住偷偷看他,有的甚至走遠了還頻頻回頭。

餘葵大腦裏飓風過境,亂作一團。

她眼看男生收起手機,下一秒,懷裏剛連上WiFi的平板亮屏,新消息提示響起——

返景入深林:我到了,在站牌前等你。

另一只腳落地了。

她心髒亂撞,顫着手被吓得想哭。

和她換錯包的男網友是時景,在深夜聽她吐槽心事,教她寫作業,帶她打游戲,還送她四周年限定紅發皮膚的人竟然真的是時景,她暗戀的時景。

玻璃鏡面依稀反射出她此刻的輪廓:灰撲撲的校服、勉強長到一米六二的個頭,或許唯一值得稱道的精致五官,此刻被劉海遮擋大半,耷拉着眼皮沒有半點精神氣。

餘葵從未覺得這條人行道的距離有那麽遠,明明他們之間只隔了一條馬路,卻恍若天塹。

在鄉鎮小學初中那會兒,還有人小打小鬧給她評過校花,但現在……

城裏孩子營養充足,談吐從容,穿搭精巧,就比如她前桌的美女陶桃,家裏每周帶她去兩次美容院做護膚。她們身上哪怕是一根手鏈、校服褲腳露出的半截襪子,也有時尚品牌加持。而餘葵,成績倒數,衣着普通,精神面貌是扔進這群精細富養的附中學生中間,就很難再找出來的程度。

暗戀一個人,大抵就是這樣吧。

無端都要低到塵埃裏,更別提她暗戀的是時景,比海上月還要高不可攀的時景。

像她這般平庸的女孩,哪怕操場上隔着一米距離,只跟他講句話,都差點被同學們不可思議的眼神把後背灼傷,哪來的勇氣走到他跟前去呢?

把網友小葵和現實裏的餘葵對上號,時景還會繼續教她寫作業,和她聊天嗎?

估計連網友的關系也再難維系。他大概會和還校服那天一樣,說一句“我們現在兩清了”,斬斷他們交叉的人生所有交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餘葵心中天人交戰,懸在鍵盤的指尖打顫。

對話框裏編輯的內容改了又删,删了又改。

再偏頭,猝不及防發現馬路對面的時景擡眸,朝奶茶店的方向看過來,視線與她撞個正着。

冷靜!

明明知道奶茶店是單向玻璃,時景不可能看到她,餘葵還是不可避免地慌了神,指尖噼裏啪啦在鍵盤上輸入——

“對不起景神,我突然有事來不了了,你的書包給我地址我發包裹還你。也麻煩你幫忙,把我的包寄回來,費用我出,還有頭發……”

字還沒打完,她發現餘光中的時景,正沿着人行道,徑直走過來。

人行道信號燈跳到紅燈那一秒,他正好跨上臺階邊緣。

她只來及匆匆忙把打完的字發出,又用Q.Q轉賬,把準備好的紅發皮膚和快遞包裹的錢一并轉過去,做完一切快速将平板塞回書包,合上拉鏈,抓起杯壁上沁滿水汽的的沙冰飲料,逃也似地往店門口沖。

叮鈴。

店門口風鈴搖晃。

夏末發燙的風攜卷着少年身上幹淨的香氣,與店內冷氣交彙碰撞,溫度帶着實質觸感般,迎面撲灑在餘葵皮膚上,冰雪消融。

店裏的人都朝門口看,少年習慣被注視,依舊漫不經心單手在手機屏幕打字。

眼睫輕垂,未曾給周邊施舍餘光。

門口窄,兩人一高一矮身形微側錯身。

擦肩而過的瞬間,她包裏的ipad消息提示音突兀響了幾聲。

天靈蓋一緊,餘葵後頸的寒毛都豎了。

她能清晰感覺到少年偏頭,目光從高處投遞過來,輕飄飄落在身上——

她卻每一根神經都張皇失措,每一個毛孔都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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