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一個願望

餘葵跑了。

拎着書包走出幾步,背過身便開始奪命狂奔,作為一個大名鼎鼎的運動廢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口氣跑一公裏的潛力!

五分鐘跑進教學樓,她扶着架空層的柱子,眼前暈得直冒星星。

四肢傳來發力後的劇烈酸痛,擦掉臉上的汗,一步步艱難移步到教室走廊,終于沒忍住把書包扔地上,對着牆櫃蹲下來,腦袋哐哐撞櫃門。

沒出息。

跑什麽啊!

不就是平板響了一聲嗎?時景根本都不認識她!

有心想打開書包看看平板上發來的消息,可惜教室沒WiFi。她只能癱坐在原地喘息,任由滿腔情緒在胸口橫沖直撞——

像她這樣乏善可陳的人生,也終于有了秘密,一個說出來能讓附中女生們尖叫的秘密。

晚自習前十五分鐘,物理課代表跑上講臺宣布,“張老師等會兒來講随堂練習,咱們班沒做的抓緊時間補一下。”

班裏哀鴻遍野。

“怎麽現在才說。”

“什麽時候布置的,完全沒印象!”

“你寫了沒……借我抄一下。”

“全空着呢,十四班應該剛講完吧,去十四班弄一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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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一周,兩個差生培養出了基本的默契。

謝夢行分工,“就十五分鐘,你解決前面選擇題,我從後邊開始寫,完了咱倆交換。”

餘葵點頭,收起她的塗鴉筆和日記本,從書堆抽出物理随堂練習。

題量不大,其實也就一頁半,不知道是不是突擊了一段時間電磁學的原因,她大致掃了一遍題目,竟然覺得也沒有很難。

晚自習打鈴,抄作業的學生慌張歸位。

張老師在後門觀察了一會兒,夾着講義進門,氣勢洶洶。

“我看你們班這個風氣急需整頓!上周也抄,這周也抄,都不把我這門物理當回事,全年級理科班就你們平均分最低,還好意思抄!有幾個做完的,舉手我看看!”

鷹眼巡視下,餘葵從桌底悄悄把謝夢行的練習冊歸還。

臺下鴉雀無聲。

張飛把講義往多媒體臺上一扔。

“行,既然都沒做,這課也沒必要講了,我一題一題點人上來做,我管你們抄了多少,寫不出來的,這周晚自習都來辦公室見我,我教你做。”

張飛本名叫張寧,只因長相粗犷,比體育老師更像教體育的,才被學生取了外號,平時還好,今天突然發起火來,相貌的威力揮發到百分百,着實吓人,在教室裏放個氣壓閥,刻度估計能直接爆表。

接下來二十分鐘,學生一茬茬被點上臺,錯漏百出。每輪評講結束,張飛的臉色就更難看一些。

總算輪到最後一道大題,他拿起花名冊挑選。

全班的腦袋都恨不得埋抽屜裏。

餘葵也随大流低頭,心裏中嘀咕前面都逃過一劫了,總不至于最後一題還這麽倒黴……

“餘葵!”

張老師無情地打破她幻想,她慢吞吞起身,腿軟得可以捏面條了。

謝夢行眼疾手快,把自己的練習冊從桌底塞過來。可惜沒幫上忙,沒走兩步,張飛盯着她手裏的練習冊問,“剛才問不是沒人舉手嗎,你做完了?”

姜萊搶答:“是抄來的吧!”

“把書扔那,直接上來。”

張飛視線前移,“姜萊?我記得開學摸底考,你的物理是92分,考得不錯,你也上來。”

兩個女生一左一右,占據黑板兩端,被中間顯示題目的電子白板隔開。

餘葵懸着胳膊,眼睫半垂,心道流年不利。

這道壓軸下面三個小問是謝夢行負責的,她壓根沒來及看。白板上的題目長達六行,還附帶示意圖的題目,讀起來都困難,更別提解答計算。放一周前,想都不用想,只能硬着頭皮給姜萊做對照組。運氣好點,熬到評講時間,被老師訓斥一頓然後趕下講臺。

手心出汗,她換了只手拿粉筆,偏頭看題,正好撞上姜萊眼睛。

對方扔來一個鄙夷的眼神,率先唰唰在黑板上開始書寫。

壓力給到這邊。

餘葵硬着頭皮,靜心把題目默讀了一遍,讀着讀着,忽地覺着這題目好像有點兒印象,再睜大眼一看那示意圖,心跳猛然加快——

這不是時景上周晚剛教過的題型嗎!

她當時拿着參考答案都想不明白,還是時景拆開步驟,講清楚了多數學生容易混淆的點。眼前這道壓軸細節稍有變化,但萬變不離其宗,她大喜過望,理清頭緒,當即開始動筆。

粉筆太脆,吱呀剛寫一個“解”便斷了。

下面就有人起哄:“餘葵,解不出來就早點下來吧,在上面待着也沒意思。”

“沒得抄就解不出來了呗,還寫個解字糊弄誰。”

說話兩人是姜萊到十五班以後交的朋友,湯曉珺和盧雨霏,現在三人幫同仇敵忾、如膠似漆。

“我再說一遍,安靜!”

張飛從不慣着學生,“這麽活躍要不你替她上去?”

身後總算沒了雜聲。

餘葵捏着剩餘的半截粉筆頭往下寫,直到黑壓壓寫滿一片才結束。

張飛神情莫測,揮手讓她站到一邊。

“等我評講。”

偷窺老師臉色,餘葵懷疑自己哪個步驟寫錯了,回頭檢查才發現,姜萊還沒做完,兩人用的不是同一公式,姜萊的計算過程更長,字也越寫越擠。

時間一長,講臺下又窸窸窣窣泛起聲浪。

“她倆過程怎麽不一樣,哪個對啊?”

“姜萊喽,老張剛才還誇她摸底考92呢,班裏應該就她分最高。”

“可是餘葵先解完的,而且她過程寫得好像蠻幹淨的。”

“說你笨你還真是,光靠幹淨能得分?沒聽說餘葵地州撿漏招進來的嘛,中考分才五百多,咱班最後一名都比她強……”

終于,姜萊結束板書。

兩人的答案從步驟到結果截然不同,她穩操勝券,昂揚着頭退到旁側。

看她那麽自信,餘葵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

教室重歸于靜。

張飛從粉筆盒子裏抽了支紅粉筆,負手踱到黑板左邊,然後——

使勁畫了個叉。

頂着臺下學生們不可置信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這道題有難度,在這裏,我要表揚餘葵。全班那麽多人,只有她認真對待寫完了我布置的作業,吸收了我所教的知識,真正做到學有進益。”

餘葵虧心地咽了口唾沫,然後便見張老師轉頭,“你來給大家講講這道題,告訴他們姜萊錯在哪裏。”

哈?

此生第一次以上進生的身份,被老師委派講題任務,餘葵常年半斂的眼皮都掀起來,有一瞬呆懵。

“應該是運動學加速度的部分開始錯了。”

她小聲道,“我們假設繩子的拉力大小為T,按照牛頓第二定律……因此進入磁場時初速度應為……之後根據動生電電動勢E=BLv……再根據根據安培力F=BIL,線圈受力不變,保持勻速直線運動脫離磁場,所以穿過磁場的時間應為……”①

初時還稍結巴,後面便順暢起來,畢竟時景整理的思路太清晰了。

語落,張老師第一個帶頭鼓掌。

“同學們,學如逆水行舟,我希望今晚的事能給大家一個教訓。也提醒奉勸某些同學,不要驕傲自滿,從前的成績不代表現在和将來,最好能把給別人添堵的心思放在學習上。各位已經高二了,我不管你們将來要出國還是去哪兒,我不帶差班,誰停止學習,誰就被淘汰。”

在全班注視下,劫後餘生的學渣回到座位。

分班一周,餘葵在十五班幾乎屬于隐身狀态。

此刻在衆人眼中,女孩挂着一張和平日別無二致的厭世臉,身量荏弱,卻神情淡漠,奇異的反差碰撞出一種不顯山漏水的大佬氣質:像極了電影裏別着雙槍,從不回頭看爆.炸的肅殺蘿莉。

如果餘葵能窺探別人的想法,估計要在人家的心理活動上狂刷彈幕:大霧!

總算憋到小組讨論,謝夢行熟稔把胳膊肘搭她椅子上,“可以啊葵葵,你之前說晚上熬夜學習,我以為你哄我玩兒呢!”

剛放完大招,餘葵體虛疲軟,張口就戳破自己光環:“太可怕了!我當時真哄你呢,就稍微補了一下上學期遺留的暑假作業,竟然走運碰到做過的題型,老天保佑。”

小組成員:……

謝夢行被噎了一下,重新找到切入點贊美,“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幸好剛才張飛沒讓你帶書,我的答案也錯了。”

陶桃擦完唇膏接話:“你是沒看剛才姜萊下來那臉色,跟一個星期沒上廁所似的。明眼人都能聽出來老張內涵她……不過我是真沒想到,這道題難到她都做不出來的地步,我聽說她從前在九班不是穩定班級前十來着,是吧,小葵?”

餘葵正趴書上亂畫,慢半拍點頭。

“不過你倆到底什麽過節,她怎麽老給你找不痛快,上回也是,要不是你突然奮起,今天就又要和她一塊丢臉了。”

餘葵:“可能她把我當成了假想敵吧。”

陶桃:“假想敵?她喜歡的男生是誰啊?那個男生喜歡你嗎?”

謝夢行:“你腦子裏怎麽就只有情情愛愛。”

女孩聳肩,直言不諱,“餘葵的成績、家境都沒什麽值得嫉妒的,也就是長得還算可人,是吧小葵?”

餘葵:……我謝謝你誇我。

“大致是這個意思,但她喜歡的男生和我只是前後桌,人家有暗戀的人了,不是我。”

謝夢行:“就為這?”

餘葵努力回想:“可能還有別的?比如我成績差、鄉下來的……她看不慣之類的理由。話說回來,她可真難纏啊,我現在上課都不敢溜號了。”

“你的成績在我們班根本不算差好嗎,要是走藝考生的路子,說不定也能考進哪所知名美院。”

陶桃從抽屜裏掏出一張扯破的成績單。

拼起來一看,餘葵有點意外。

班裏五十八名同學,除去文科成績,她這次摸底考排行二十九名。

她有那麽厲害?

餘葵恍惚,依稀記得剛進附中時候她還是倒數第一,沒上過一天補習班,老師們講的都是聞所未聞的概念,一知半解,稀裏糊塗聽下來,排名竟然不知不覺往前了?

教育資源的傾斜真可怕啊,這樣下去按照附中往年的上線率,應該勉強能夠到二本吧,她畢業的那所鄉鎮初中每屆也就那麽幾個二本,外公外婆應該很欣慰啦!

餘葵心滿意足把成績單往背面一翻,頓時笑不出來了。

附中把前一百名的優秀學生印發在各班成績單背後表彰,而時景高居本次理科考試第一。

怎麽回事?

這可是可是純城附中诶!

餘葵又想給桌面磕頭了。竟然真讓飛機上那個男生說中了,時景來這邊确實是降維打擊。更重要的是,他喜歡成績比他好的,以兩人三百多的分差,她在他一輩子不可能喜歡的區間裏!

連續好幾天緩不過神,餘葵連Q.Q都減緩了登錄頻率。

她把向陽替她補好的生物作業放抽屜裏沒用,只在每晚上依舊堅持自己寫。

知道網線對面的人是誰,她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樣放開自己,坦誠聊天,每次往聊天框裏輸入,都不住琢磨遣詞,改了又改,手也慌,心也跳。

時景沒收她的轉賬,只說等下次有時間,在附中門口直接把書包換回來。

餘葵當時就急了,“為什麽默認我是附中學生?萬一我一直沒時間呢?”

時景:“那就一直等到你有空,反正包裏也沒什麽重要的東西。”

她下意識反駁,“怎麽沒有?你的東西那麽貴,萬一被我弄丢弄壞怎麽辦?”

時景:“我并不覺得你的日記不珍貴。一件東西的價值該是由它對主人的意義來評斷。你在生氣什麽?我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

有那麽一瞬間,餘葵幸福到眩暈。

她之前多麽努力地沒話找話,就是想跟大神做朋友。只是,等這個詞真的如願從對方口中蹦出,更巨大的自卑感也席卷而至。

不抱期待就不會失望,餘葵從小就明白這道理。

正确的做法是:降低欲.望,就能避開競争,躲過焦慮和麻煩。

腦袋稍微冷卻後,她開始試圖像往常,壓抑自己的需求,刻意糾正往外跑的習慣,一下課就宅在教室睡覺塗鴉。有時連在校園裏多偷看人幾眼,都覺得這行為是在放縱自己做白日夢。

反正都得不到,幹嘛要關心呢?

她是要回到鄉下開書店養烏龜的。

周三,化學老師拖堂。

趕到食堂,大廳已經人山人海。

陶桃咬牙切齒,“化學老師是老天派來制裁我的吧,上輩子欠他的。”

餘葵仰頭看今日菜單,“沒事,我去一號窗排幹鍋牛肉,你去三號窗排鐵板土豆。”

“那還有玉米排骨湯怎麽辦?”

餘葵眼前一亮,“有辦法啦,欽怡!”

她揚聲喚住前面的女生。

三人通力合作,總算打齊了菜單上的招牌菜落座,滿頭大汗享用勝利果實。

得知陳欽怡是一班學霸,社交達人陶桃充分發揮她的能動性,三兩句話就和人親如姐妹,聽了不少風雲人物的內部八卦。

陳欽怡也竭盡所能滿足她的求知欲。

“……還好吧,我們班原班長是譚雅勻,這學期姚老師直接任命宋定初。”

“姜萊暗戀那個宋定初?”

“這事兒連你都知道了…不過這不是重點,大家私下傳姚老師偏心男生,但我聽小道消息,好像是因為譚雅勻和上屆的學長談戀愛寫信,被老姚發現了苗頭,這才換班長的。”

餘葵詫異:“她談過戀愛?”

陶桃更關心別的,“和誰談?”

陳欽怡努力回想,說了個名字。

陶桃:“嚯,這人我知道!家裏搞百貨連鎖商場的,市中心有棟大樓就是他家的産業,交過可多女朋友了。看不出來,譚雅勻在戀愛方面的品味很庸俗嘛。”

陳欽怡好奇,“人帥嗎?”

美女發條式搖頭:“超一般的。”

陳欽怡點頭,“我想也是,不然我怎麽會沒印象。不過這兩人估計已經分手了。開學那周,我還覺得她挺白挺好看的,最近好像受了情傷,皮膚也很憔悴的樣子。”

不。

也可能是因為迪奧粉底碎了。

餘葵正心虛,忽地聽陳欽怡招手喊人,“班長,這兒有空位!”

擡頭看,是宋定初碰巧打完飯出來。

男生瘦高個兒,五官深邃,偏偏鼻梁上架的金邊眼鏡很好地中和了異域混血感,看上去就是斯文學霸的氣質。

他身後半米的範圍內,跟了一道熟悉的身形。

熟到僅憑半個後腦勺,餘葵就能把人認出來的地步,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她心跳險些停滞,倉促壓低聲阻止——

“別別別,求你了欽怡,別喊!”

陶桃看熱鬧不嫌事大,嘟嘴撒嬌,“為什麽不,我也想和姜萊暗戀的帥哥一起吃飯。”

陳欽怡舉起的手頓在半空,顯然也才意識到自己的拼桌邀請還附帶了什麽驚喜。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宋定初回身與同行的男生溝通幾句,然後那人便轉頭,從人群中徑直看過來。

熙攘的食堂瞬間靜音。

餘葵能感覺到身邊兩個女生倏地繃直了背,順劉海的順劉海,捋鬓角的捋鬓角。她也好不到哪去,筷子機械插起個土豆塊,表面風平浪靜,內裏已經被吓傻了。

人越走越近。

連陶桃這種從沒正形的人都拘謹起來,抓緊時間抖了個機靈:“哈哈,這麽刺激的嗎?托你倆的福,我這麽快就和校草同桌吃上飯了。”

陳欽怡嗓音發緊。

“真對不起,我剛才沒注意,他們倆怎麽就在一塊兒……離譜,從時景轉到我們班,我就沒敢找他說過話,要是讓他的後援團知道,估計又有得編排了。”

日光燈下,餘葵低頭默不作聲。

直到對面有暗影投下來,覆蓋她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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