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三個願望

翌日,早自習。

餘葵才到班裏,便覺氣氛凝重,好幾個人不在座位上,一直到下早自習都不見人影,班主任也破天荒地沒來巡察。

等到操場集合,向陽才告訴她一個大八卦。

“聽說沒,昨晚張逸洋他們宿舍,藏酒喝被宿管發現了,今天一早就叫了家長,估計最輕也得人手一個警告處分,我今早去辦公室交筆記,見老姚臉都綠了。”

餘葵正咬着吸管喝豆漿,聞言愣了愣。

不知怎地,她猛然想起了昨天開跑前,時景對她說:“你只管比賽,其他的交給我。”

是巧合嗎?

那幾人昨天正好都在操場上目睹了她被張逸洋冷嘲。

她遠眺操場。

很快便在籃球場上找見少年奔跑彈跳的身影,他的外套搭籃球架上,跟校隊的幾個男生正激烈拼搶。

應該……不是時景幹的吧。

臨近午飯時間,幾個喝酒的學生總算垂頭喪氣從辦公室出來,宣傳欄貼上了他們嶄新的違紀通報公告。

一回到操場,張逸洋四下張望。

在找到班裏一個平日沒什麽存在感的男生後,他怒氣沖沖過去,連推帶搡質問:“楊楷,是不是你告的?”

男生踉跄着後退幾步。

“我不知道你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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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裝傻!”

張逸洋踹翻他面前的椅子,“我們那層樓宿管從不起夜,怎麽可能淩晨一點突然來我們宿舍敲門,買酒的事兒就只有你撞見。不是你告的黑狀還TM有鬼了?不就結賬時問你借了兩百塊,你還懷恨在心了。以為都像你這麽窮,誰稀罕你那兩百!”

他從包裏掏出紙幣,羞辱般直接扔在男生臉上。

楊楷是地級市上來的學生,平日沉默寡言,此刻唇色氣得發紫,嗫嚅着愣是說不出話。

鬧聲引來了班裏人注意,卻沒人敢上前勸架,畢竟體委高大健碩,還正在氣頭上。

連餘葵在一旁戴着耳機聽聽力,都聞見動靜。她摘下耳機轉回身,望着眼前的一幕,剛皺起眉,便見時景正好從PVC球場那邊回來。

少年仿佛壓根沒注意到班級營地吓人的氛圍,他左手抱着球,慢條斯理路過戰場正中,頂着張逸洋快要吃人的眼睛,緩緩停下腳步,彎腰扶正椅子。

旁人以為他要勸架,誰料時景開口便笑着問他。

“你找別人鬧什麽,酒不是你在學校喝的麽?”

張逸洋還要說話,時景的胳膊順手搭他肩膀,不緊不慢地拍了兩下。

“見好就收吧體委,現在是警告處分,等會兒加上欺淩同學這條,不記大過可解決不了。”

聲音聽似松散随性,細品卻帶着幾分叫人害怕的威勢。

張逸洋忌憚偏頭看他。

然而少年淡漠漆黑的瞳孔近在咫尺,他沒在裏面找到任何東西。

已經是高三生,純附的處分很難撤銷,事惹大了,記在檔案裏對升學或多或少有影響,已經背着個警告處分在身上,哪怕張逸洋橫慣了,此時也只得夾着尾巴借坡下驢,深吸口氣。

“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今天就不跟他計較。”

一場風波消弭于無形。

別人誇時景路見不平,正直仗義,餘葵心裏卻隐隐覺得哪不對。

換作從前,她肯定不會多想。

在純附多數人眼中,校草高冷自持,與普通人有着天生的距離感,他像一個遙遠的、夢幻的,叫人不敢相信真實存在的偶像。

大家對他有敬仰、崇拜、迷戀、妒忌…惟獨欠缺了解。

若不是因緣巧合,餘葵幸運地隔着網絡跟他成為網友,現實裏比別人多接觸了幾回,恐怕她和旁人也沒什麽不同——

只能膚淺地暗戀着他的皮囊,和一個幻想構建出來的優等生模板。

直到進入一班之後,跟他近距離朝夕相處這段日子,時景整個形象缺的最後幾塊拼圖,才算在她心中徹底填補完整。少年在她面前展示的一言一行、嬉笑怒罵……豐滿了餘葵曾幻想不到的細枝末節。

喜歡的人從仰望的雲端走下來,真正變成一個複雜立體、近在咫尺的人。

別人看他高冷,只是因為他不屑把時間花在無用的社交上,倘若對方有他欣賞之處,他同樣能跟人打成一片,親如兄弟,比如球場上那群校隊的朋友。

他雙商很高,內心強大,洞察入微,低調謹慎,條理清晰且善于反省自己。

做事力求完美,老師布置的小組任務,但凡在他能力範圍內,從不假他人之手,倘若真的需要團隊,他也能很好地協調所有人。

換句話說,他有着超齡的成熟,也有着超齡的城府。

午飯時,她實在沒忍住,校園裏找了一圈,在超市外的遮陽傘桌椅那邊,看見了正在吃泡面的楊楷。

楊楷平時在班裏存在感不高,因為瘦弱常受男生排擠。

此刻,班裏最漂亮的女生突然在他對面坐下來,叉子一顫脫手滑進湯裏,他驚詫中帶了點慌亂,“餘、餘葵?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她不知怎麽開口,沉吟片刻組織語言。

“楊楷,我就是想問問你,那個、舉報他們喝酒的事兒,是你做的嗎?你別誤會,我沒其他意思,張逸洋之前也沒經我同意,就把我名字填在了長跑報名表上……”

“是我舉報的。”

聽到她問的是這件事,男生擡頭,注視着她的眼睛直言,“他們太欺負人了。”

餘葵松口氣。

她暗怪自己多心,向楊楷保證,“謝謝你告訴我實話,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起身沒走兩步,她又聽男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餘葵,你跟時景關系好,替我給他道聲謝吧。如果不是他,我還不知道要繼續忍氣吞聲多久,也謝謝他剛才幫忙解圍。”

噢!

餘葵嘆口氣,擡手扶額。

第二聲謝,是謝時景解圍。

那麽第一聲謝,他還能謝什麽?

她再不濟,也是語文考一百二十分的人,那句“如果不是他,我還不知道要繼續忍氣吞聲多久”就很有靈性。

藝術節彙報演出七點開始。

大禮堂後臺,六點鐘就忙得熱火朝天。

餘葵跟着陶桃在後臺幫人化舞臺妝,一開始只叫她打底,後來流程熟練了,見餘葵動作挺快的,陶桃幹脆把眉筆和眼影盤也交給她。

在通道裏一口氣化了二十來張臉,餘葵擦掉掌心的汗,扭扭手腕子,正想進化妝室休息會兒,才進門,便見文藝部的女部長,拿着剛拆出來的修眉刀,苦口婆心勸前臺剛彩排下來的主持人。

“景神,我們都覺得你很帥,你不化妝也很帥,但舞臺光太強了,淡妝肯定更上鏡嘛……”

“你打算在我臉上動刀子?”

時景擰眉心情欠佳,“我爸告訴我男人不能塗脂抹粉,我真接受不了把臉交給別人描來描去,不然你們還是換個主持吧。”

“這哪行!咱們學校還有誰能代替你。”女部長一臉為難,拿着修眉刀快急得跺腳了。

餘葵趕緊上前打圓場。

“景神!”

她從鏡子後探出腦袋跟他打招呼,笑嘻嘻道:“要不我給你随便化兩下?陶桃那有卸妝油和洗面奶,等晚會一結束,我帶你去洗掉,保證是淡妝,保證服務周到。”

說話間,她繞過桌子,來到人跟前。

時景不情不願地被她掰正臉。

餘葵伸手要修眉刀,女部長怔了一下,“你學化妝多久了?”

她實話實話,“剛學的呀。”

“啊?剛學的你給時景修眉?”女部長的手吓得往後縮了縮,“他那麽完美一張臉,萬一給你修出BUG了怎麽辦吶?”

餘葵嘆口氣。

“我總不能把他臉刮破,您放心,我心裏有數。”

見正主都垂眸閉着眼睛無動無衷。

她也只能交出修眉刀,“那好吧,不用大修,就刮一下多餘那幾根就行。”

餘葵也是這麽想的。

時景的眉眼天生就長得很漂亮,小說裏寫的“劍眉星目”,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刮完,她用餐巾紙替他把臉擦幹淨,給那白皙光澤的皮膚上了層水乳。

時景大概覺得癢,睫毛顫了幾下,掀起來看她。

呼吸撲在臉上,漆黑的眼眸近在咫尺。

餘葵連心肝都顫了幾下。

無論再适應多久,她可能還是沒辦法近距離面對這張臉的暴擊,拿着海綿蛋倉促退開兩步,“你老實一點嘛,你這樣我怎麽化。”

“癢,你剛剛給我塗什麽東西,黏糊糊的。”

“妝前乳。”

餘葵拿起瓶子來看一眼,“我看陶桃剛才就是這個步驟,你适應一下就習慣了。”

“那我能睜着眼睛嗎?”

平常冷漠的少年此刻乖巧問她。

“不能。”

餘葵假公濟私。

他只要一睜眼,她心就撲通跳,還怎麽往下。

時景果然又把眼睛阖上。

從眉眼到額骨,從鼻梁到下巴,餘葵一寸一寸地精準丈量了它的長寬比例,連眼尾睫毛叢裏一顆棕褐色的小痣,都原模原樣地刻畫在她心裏。

開始用唇筆給嘴巴上色時,餘葵的手臂肌肉都不受控地緊張起來。

那漂亮的唇瓣就在她手底下。

軟度叫人心魂都蕩漾起來。

多完美的一張臉啊,多巴胺如浪潮沖擊着她的神智,靈魂在欲念帶來的痛苦和快樂中煎熬。

人一輩子,能遇到多少次這樣被幸運垂青的機會?

她無恥地享受着這一刻。

時景問:“你是不是累了?怎麽在顫?”

“剛才手擡太久了。”

餘葵啞着聲,應下了他給自己找的借口。

時景皺眉:“別人的事兒,你幹嘛那麽累。”

“陶桃也幫過我很多忙啊。”

說到這兒,餘葵心念一動。

她低聲緩慢開口:“時景,張逸洋他們宿舍被記警告處分,你是不是推波助瀾了?”

她能感覺到手底下的眼皮彈了一下。

少年靜了幾秒,坦然承認。

“他既然不肯跟你道歉,總要讓他知道欺負人要付出代價。不管欺負的是你,還是別人。我只不過跟楊楷聊了幾句。”

餘葵明白他的意思,決定是楊楷自己做的,所以不能算插手,他只是操縱人心罷了。

她半晌沒說話,時景睜開眼睛冷靜凝視她。

“你會不會覺得我可怕?”

“閉上。”

餘葵沾了散粉的粉撲舉起來,給他的眼睛定妝。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才一字一句輕聲道,“哪裏可怕,我覺得你很好。”

少年緊繃的肌肉總算松弛,唇角翹起不易察覺的弧度。

餘葵是個簡單的人,她從來都本能排斥複雜的東西。但很奇怪,在知道時景這麽做以後,卻半點沒有影響她喜歡他。大概因為她總能篤定,時景內心善良,和譚雅勻有本質的不同,他做事的方式有底線,出發點起碼是正義的。

和所有人預料的差不多。

請到時景做主持,晚會便已經成功了一般,長達三個多小時的演出,每次校草一上臺念串詞,迷妹們的尖叫就像過山車,一次次沖破雲霄。

學校電視臺的攝像頭怼着他臉拍。

大禮堂底下座位席,同學們的閃光燈亮個不停。

閉幕前,四個主持人一起上臺念結束詞。

聽着場下尖叫一浪高過一浪,扒在幕布後偷看的陶桃用手拐拐她。

“喂小葵,采訪一下,你興奮不?跟大明星做朋友是什麽體驗?”

餘葵點頭。

笑意又定在唇角,“體驗就是,他的榮光,你心裏與有榮焉,但又清晰明白,實際上跟你無關。”

晚會結束已經十一點。

餘葵履諾,拿着卸妝油和洗面奶,到禮堂二樓的洗手間,給時景做卸妝SPA。

一樓太擠,二樓通往洗手間的路上,除了一盞昏暗的廊燈,不見幾個人上來,學生們大概也都怕黑。

膽戰心驚一口氣跑到衛生間,時景果然在等了。

換下來的禮服折疊好放在洗手臺上,他斜挎單肩包,開着水龍頭,正跟睫毛上的膏體死磕。

“別揉,那睫毛膏防水,冷水洗不掉。”

餘葵覺得校草怪可愛的,忍笑趕緊倒出卸妝液,踮腳給他貼眼睛上,“在臉上敷十秒鐘就好。”

所有的脂粉沖洗幹淨,水龍頭底下重新露出一張清爽無暇的俊臉,就是額間還翹着幾簇被水打濕的呆毛,餘葵用手捋順,從包裏給他抽了張面巾擦臉。

男生全程乖乖地讓她擺弄。

十來分鐘後,餘葵抱要歸還的禮服,跟他并肩走出洗手間。

樓道裏還是那麽黑,但跟來時不同,餘葵不再害怕了,少年高大的身形走在身側,充滿紮實的安全感。

他們默契地沒有開口。

空氣中流動着靜谧和溫馨,有種松弛自然的快樂在心底發酵。

下樓梯那一段,經過二樓露臺。

走到中途,餘葵餘光瞥過,忽地在那光線昏暗處掃到兩道模糊的人影,一男一女在相擁接吻。

心頭一跳。

她趕緊拉着時景加快腳步。

他奇怪,回頭看去:“怎麽了?”

餘葵心亂如麻,又拽着他走出一段路,直到彙入人群,才慌亂壓低聲:“那男生是陶桃的男朋友,但女生不是陶桃。”

這一晚還沒結束。

餘葵還沒想好,究竟要怎麽跟陶桃說這事兒,兩人騎車到校門口,一前一後剛過保安亭,便聽時景被一道女聲喚住——

“時景,我都到這兒了,你還沒看見我嗎?”

那像撒嬌又像抱怨的聲音很好聽,吐字兒還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餘葵回頭看過去。

路燈下。

她的呼吸屏了一瞬。

說話的女生個子足有一米七幾,穿着巴寶莉風衣,是個讓人沒法移開眼睛的大美女,臉型流暢,五官奪目,頭發是海藻般濃密的波浪卷,耳朵上的鑽石在燈光下閃爍。

最重要的,她臉上有着與生俱來的自信神采。

那是金錢和權勢絕對飽足的家庭才能培養出的千金小姐,眉宇間是往外溢的高貴淡定和頤指氣使。

只一眼,餘葵便确定了,她是和時景一個世界的人。

女生始至終沒扔給餘葵一個眼神。

她嘟着嘴抱怨,徑直朝時景走去,“我穿着高跟鞋從機場到這兒,等了你幾個小時,門衛就是不肯放我進去,這破地方真煩,還好,我終于等到你了,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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