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四個願望

周六。

餘葵早起先去了一趟公司,跟主策和幾位領導層開了個短會。

回到24樓,加班的組員紛紛探出腦袋,朝她打了聲招呼:“Kerry你今天不是休息嗎,怎麽又來公司加班?”

“回來開個會,一會兒就走。”

餘葵順帶給自己辦公室的綠蘿澆了點水。

手機在大衣口袋震動。

餘夏:小葵姐大概什麽時候到酒店這邊?要不我讓小謝過來接你,就剩你挑伴娘服了。

餘葵沒料她們這麽早。

看了看表,先道歉,又回複對方大概還要四十分鐘。

拎包剛要走,同事為難舉手叫住她。

“Kerry,有點兒問題,你能不能幫我看看這幅畫。”

說是看看,其實也就是改改。

餘葵接替位置,打量了一下設計結構,在板子上動筆,一邊改一邊點出問題:“金屬材質可以再提高精度,缺了一點鏡頭感,這問題多想多練就好……”

三下五除二,她唰唰把大改的方向示範一遍,細節重新交給他完善,男生佩服接過筆,“Kerry你上學時候一定很刻苦吧,到底得練多少才能練到你這種改幾筆就逆轉乾坤的程度。”

“誇張了。”

餘葵環臂歪頭看着他修改幾筆,點頭,“不過我大學有段時間确實為了逃避學習,瘋狂練習來着,行了,就是這個感覺,多強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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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誤十來分鐘,她最後卡着時間險險抵達酒店。

三位伴娘都已經到了,都是新娘閨蜜,還有四位伴郎,一桌人在小廳那邊聚着聊天。餘葵才走近,伴娘團三道視線齊齊落在自己身上。

幾個養尊處優的小女孩,擠出一模一樣的微笑弧度。

餘夏熱情:“小葵姐速度還挺快,快來喝茶吧,你車停在哪兒了?周末太擠,我們幾個剛才都找了半天車位。”

“我打車過來的。”

餘葵和在場人打了聲招呼落座。

另一位伴娘接話,“我聽小謝說,姐姐你很厲害的呀,清華畢業,還是大廠主美,年薪買輛車應該沒負擔吧?”

餘葵微笑,抿了口水,“別聽他瞎吹,沒有那麽誇張,我們公司很多項目,我只分管其中一個項目,買車不是我的剛需,以後有了存款再考慮吧。”

“那姐姐你現在還在租房住喽?”

伴娘2捧着下巴問。

“對啊,跟校友合租,北京房租确實挺貴的。”

餘葵沒什麽好遮掩的,但她好歹是個職場人,再沒聽出話裏的機鋒,這幾年算白幹了。

幾輪不太友善的關心過後。

她放下茶杯,也親切問候:“說起來,還沒問過大家都是哪年的,我覺得咱們應該都差不多大,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叫小葵也行。”

謝夢行是九六年生,新娘跟他同屆,年份應該相差不大。

果然真報一圈,餘葵九七年十二月份竟然還是在場最小的。

剛剛左一聲姐姐右一聲姐姐的人,一時有點下不來臺。

餘葵假裝沒發現她們的窘态,正好工作人員把剩下同色系的伴娘服送到了,謝夢行也在展廳那邊喊她幫忙,她順勢起身過去。

“主婚紗就是這套?”

餘葵看着燈下鑽光閃閃的長擺禮服,瞳孔緩緩放大,“很貴吧?”

謝夢行扯掉領結,随口報價,“二十六萬。”

餘葵驚嘆,“小謝,我第一次這麽深切地覺得,原來你真是個有錢人,跟我們凡人有壁壘。”

“我也勸過餘夏,就上臺那會兒穿一次,她非要。”

謝夢行打趣,“不過你要是肯松口,跟你們宋班長結婚,你也是個有錢人,他辦婚禮肯定比這隆重。”

“不都說創業忙得很嘛,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都哪兒聽來的……”

餘葵笑着罵了他兩句,忽然感覺仿佛有人在看自己,一偏頭,便見不遠處一對新婚夫妻自|拍,撞見她的視線,新郎移開手機,沖她龇牙咧嘴一笑。

長沙一連陰了好幾日,天灰蒙蒙攢着暗雲。

校園裏,午起號響過。

“時景,你是不是跟我開玩笑呢。”

分管院領導皺眉打量着假條,“我記得你從本科到現在幾乎沒請過假,周末出行的指标你從來都優先讓別人去,這回一口氣跟我要七天事假?這個節骨眼,你走了,你帶的項目攻關小組怎麽辦?童教授肯放你走?”

時景立正,行了個軍禮。

“報告隊長,童教授已經批準了,我想回家一趟。”

男人搖頭,“疫情防控、堅守戰位,年都在學院裏邊過了,還有什麽是割舍不下的?你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我不能批給你。”

時景面無表情,只是執拗重複。

“隊長,我愛的人要結婚了,我想回去。”

“這種情況你回去了又能幹嘛,又不是你結婚,你難道還想搶婚不成?”見他沒答,領導的笑意有點兒僵,“我不批給你,你是不是還想賴這兒不走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領導語重心長勸:“時景,男子漢大丈夫,哪能被這點兒女情長絆倒,你還年輕,長得又拔尖兒,錯過你是人家姑娘的損失……”

他廢了一通口舌,講完端起茶缸抿了口茶沫子解渴,原以為這回應該是勸住了,誰料時景聽完,唇線緊抿,擡頭凝視他。

“隊長,我就去婚禮看看。”

說到此處,他喉嚨似是僵住了,甕了一下,才又斂眸補上下半句,“我想知道她幸不幸福。”

這對時景而言,幾乎算得上懇求了。

領導納罕地停了聲,仔細打量了他一下,像時景這種年年評骨幹、科研訓練兩手抓,流血流汗不流淚的優秀學員,衆人見他意氣風發見得多了,從來沒人見過他這幅樣子。

像是好幾天沒睡了,疲倦、焦灼被深深按捺在表面的平靜之下,乍一眼沒覺得什麽,熟系他的人,一看就知道不太對勁。

領導長嘆一口氣拍拍他肩膀。

“當了兵就是這樣,沒時間花前月下,也不好談對象。你知道,院裏是重點培養你的,各級領導們都很關心你,我看你現在狀态确實不對,不行及早去心理咨詢室疏導疏導。”

他終于讓步:“這樣吧,這次批給你,這趟回去,務必好好調整心态,到北京見着你姑父,替我跟老首長問聲好。”

時景只收了三兩件衣服,更新了核酸信息,帶着證件抵達高鐵站。

他昨夜替手下一群研究生測試數據,一夜沒睡覺。

回京全程五個半小時。

時景眼神疲倦,卻始終沒辦法阖上,高鐵外的風景飛速掠過,他大多數時候望窗外發呆,偶爾,低頭注視微信裏的照片。

放大、又退出。

然後又萬箭攢心地移開眼。

許多年沒見她了。

确切地說,是兩年一個月零兩天。

上一次見她,是導師給了十天寒假,回京過年前,時景放縱自己回了昆明一趟。

老小區門外,他隔着人流遠遠跟着。

餘葵挽着她爸的手,沿着舊街道,步行到附近沃爾瑪買年貨。

超市裏,他越過貨架縫隙注視她。

就像小時候數糖果盒裏最愛的巧克力,每一眼都珍貴,每一眼都意猶未盡。

放大的照片裏,酒店溫柔的燈光下,餘葵站在人群中,回頭露了一個纖薄的側身,沉靜笑起來,指她挑中的禮服給男人看。

那男生他記得,餘葵在十五班的同桌,轉班之前,他常在路上見到兩人一塊兒走。如今,她要嫁給當年的同桌了。

明明時間一晃已經過了許多年,她的笑容依舊不見半點職場麗人的樣子,還像學生時候的樣子,幹淨純粹,清澈澄明。

目光仿佛隔着屏幕和他對視,溫柔又冷情。

照片是他哥們兒陸游岐發來的。

陸游岐周末舉行婚禮,今早他陪女友在國貿試完婚紗,簽字的空兒,突然覺得後頭那位,在展廳選禮服的新娘子莫名眼熟。

未婚妻發現他盯着別人看,當即吃醋要撓人,壓力緊急刺激下,陸游岐總算想起那張臉。

他前段日子去時景家拜年,跟長輩聊天時,趁哥們在部隊過年,好奇地翻完了他珍藏的幾大本高中初戀相冊,雖說沒見過餘葵本人,但臉盤子的模樣是實打實刻心裏了。

把人認出來,他當下心頭一涼。

顫着手拍照發給時景确認。

陸游器:我偷看了前臺的接待記錄,這新娘姓餘,後面那字沒瞧清,新郎官叫謝夢行,是你初戀那姑娘不?

時景進教研室前,把手機存放櫃子裏,等看見消息,已經是中午了。

怔了兩秒,放大圖片。

只是看清楚人臉的一瞬,他像被天上掉下來的衛星擊中了,希望被砸得七零八碎,哪怕內心早就設想過,可這一天真正到來時,他還是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态中,頭腦仍是清醒的,但他對身邊的一切都忽然失去了興致,什麽都不真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心亂如麻地寫完假條,又是怎麽緊張地掐着秒數在導師午休起床時間給他去電懇求。

他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他想回去,他得回去,哪怕付出任何代價,他必須立刻回北京去看她。

也許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能明白自己這些年為什麽失眠痛苦難受。

疫情當前,假期審核本來就更嚴格,更遑論時景請的不是三兩天,而是一禮拜。遠在千裏之外基地年近七旬的導師,為此不得不替他這不肖學生,往分管院領導處打了好幾通電話說情,加快層層審批進度,這才讓時景兩點前出了軍校大門。

抵達北京西站,天已經黑了。

夜幕下,陸游岐的牧馬人一腳剎車停在他面前,降下車窗,“上車吧,景神。”

車門一關,陸游岐頓時感覺周邊空氣涼了幾度。

在時景的磁場裏,空氣實在悶得令人窒息,他忍不住把空調往上擰了兩度,随口找話,“你要沒意見,那咱們現在就往國貿開了。”

時景身體素質向來奇好,許多年沒生過病,今天回來一路上,卻頭暈腦脹,神經突突跳疼,他用指腹壓緊太陽穴,才沙啞開口,說出上車後的第一句話。

“她還在那嗎?”

陸游岐反應了一瞬這個“她”。

連點頭:“在呢,上午挑禮服,六點婚禮彩排,現在一桌幫忙的老同學在餐廳吃飯喝酒,我讓我媳婦兒盯着呢,車開快點兒過去不到半鐘頭,還能制造場偶遇。”

他說着,打燈加塞進入主幹道,餘光瞥時景,“你要不點根煙吧,我看你挺累的。”

“算了,頭疼。”

“頭疼?吃藥嗎?要不我擱哪個藥店停會兒,下去給你買兩盒。”

時景瞅着東長安街上亮成長龍的車流,在煎熬中搖頭。

“疼着清醒點。”

陸游岐看他這樣,只能努力活躍氣氛,“你別說,那天我在微博上看見你吓一跳,哥們兒你進部隊這幾年,又帥了一大截兒,軍旅劇那些男主角,比這你這種級別的去找,還愁收視率不爆麽……”

時景沒出聲。

陸游岐又偷看他表情一眼,“今早發消息時候,我想着即便托人幫忙,最早也得明天才拿得着假了,沒想到你今晚就能回北京,真行啊,時景,她就那麽好?”

時景又一次沉默不語。

他平時也話少,但從未像今天一樣,艱難得像多說幾個字都費力,就在陸游岐以為他不會再答時,男人打開車窗,疲倦地撐着額角,看天邊的滿月。

“好不好的,月亮只有一個,你叫我怎麽衡量。”

餘葵出現的時間點、陪他經歷的人生,讓他沒法拿捏分寸付出的時間和感情,是獨一無二的,青春不會有第二次,她也不會有第二個。

這一刻,時景的身形孤冷寂寥。

低音像夜間冰涼的溪水,随着寒風倒灌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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