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四個願望
當晚,餘葵在小區附近超市買了十幾只大號收納箱,待組裝的紙板又厚又硬,堆了半米多高,老板用繩子捆起來,她拖動都難,時景掂量兩下,輕松扛到肩頭。
他的皮膚冷白,用力時,細細的青色筋脈便随着繃緊的均勻肌肉浮上小臂皮膚表層。
排隊結賬。
餘葵過意不去:“我倆一起拿吧,這樣你輕點兒。”
時景伸手,從貨架上拿了兩盒草莓牛奶遞給她,“你拿這個。”
見她欲言又止,他覺得好笑:“小葵,我不是紙糊的,學校拉練經常負重幾十斤,走幾十公裏路,這點東西輕得很,累不到我。”
出了超市,兩側都是綠化帶,幹枯的枝條綴着新萌的嫩芽。
風靜靜的,兩人沿着返程的小路并行,都沒說話。她偶爾偏頭,就能看到他清瘦清俊的輪廓,在昏暗朦胧的路燈下,顯得靜谧又美好。
這是一個特別的夜晚。
在時景願意敞開心扉,剖白自己後,那層隐約籠罩在餘葵心裏的迷霧散了,她試圖努力回想之前的種種不甘和怨氣,但奇怪的,竟一點兒也想不起來,她只感覺遺憾。
那麽多年過去,他們仍像當初一樣,是彼此唯一能傾訴最隐晦秘密的對象。小路漫長,氛圍像是重回高三晚自習,十七歲放學回家路上,他們推着自行車,在林蔭道的路燈下并行。
仿佛時間從未被偷走,他們的心重新挨近了。
到家開燈。
吳茜在外約會,還沒回來。
兩人幹脆合力,用寬膠帶把十幾只箱子都組裝粘好,先開始收拾東西。在著名體育強校就讀四年,餘葵一畢業,就把能跑一千五的強健的體魄還給了母校,裝了兩箱雜物,就覺腰酸背痛,看着滿地紙箱,癱倒在沙發上捶腰休息。
“不行了,要不你先回家,我還是明天晚上再收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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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時間還早,時景幹脆接手,替她整理。
餘葵東西多是有原因的,她比較戀舊,什麽都舍不得丢,小到清華時期的課本和答題卡,每每他回頭問她,哪樣東西還要不要,她都只有一個答案,“留着吧。”
“但這只是一個紙折的兔子。”
“室友送給我的……要不留着做個紀念?”
如此往來幾次,時景終于嘆口氣,“小葵,別人寫給你的情書也留着麽?”
情書?
餘葵茫然了一瞬,瞧見他手裏展開那張薄薄的粉色信紙,回憶猛地湧回腦海。
大二時候,她期末連續幾天在學校圖書館同一片區域占座複習,某天中午從洗手間回來,就在桌上看見了這封信。
對方并不知道她的名字,最後也沒出現,只是寫了這麽一封文字細膩優美的情書匿名表白,餘葵當時留下這封信的原因,純粹是覺得對方文筆驚為天人,字裏行間都展露着作者海量的文學儲備,出于對文科大佬的崇拜,才收藏起來。
見時景往下讀,她慌了,臉噌地漲紅,從沙發上連滾帶爬撲過去,蒙住他的眼睛把信抽出來,“就這一封,扔就扔嘛,你別看了。”
時景扒拉開她指尖,從縫隙裏瞧她,睫毛掃過她的掌心,癢得酥麻,“你喜歡過他麽?”
“沒有!我都不知道人家是誰!”
餘葵跪坐在沙發的邊枕上,比時景略高出一截,見他瞧過來,觸電般縮回手,心虛錯開眼:“就是圖書館裏收到的,覺得他文筆挺好,留着當範文看看也不錯。”
他繼續低頭整理,假裝若無其事問起,“你大學時候很受歡迎吧?”
“才沒有!”
餘葵反咬一口,“論受歡迎程度,你才是招蜂引蝶的天花板吧,幾個月出不了一次校門,都能引得人家幻想做你女朋友,編了幾百條戀愛日常,她對你那麽了解,連我都信了。”
“對不起。”
他的動作頓住幾秒,側臉斂目,喉結滾了滾,“我希望永遠別再遇見那麽離譜的事,如果還有,請你給我為自己辯白的機會。
他偏過頭來,正視她。
“你也許不介意,但我很介意,我介意你怎麽看待我。”
餘葵被那眼眸看着,膝蓋一軟。
她有點兒慌,攥緊信紙,呼吸也急促了兩分,幹脆鼓起勇氣趁勢問道:“那你有沒有和人接過吻?”
時景很坦誠。
“有。”
餘葵的眼皮跳了一下。
冷氣和妒忌混着在心口亂撞,不問她難受,問了更難受。
她唇口微動,正考慮要不要再往下刨根究底,打開這潘多拉的魔盒,他突然伸手捏住她細腕,從掌心扣出那張粉色信紙,慢條斯理鋪展平整,夾在原先的課本縫隙裏。
他整個過程都低垂着頭。
直到封箱結束才開口,“我已經夠克制了,小葵,別再那麽看着我。”
克制什麽?
餘葵沒多想,她腦海中的天人交戰終于有了結果,咬唇,含混地加快語速,“那你告訴我,你是和誰——”
毫無征兆地,男人探身吻上來。
室溫是适宜的24度,燈光是暧昧的暖色,她的發梢柔順黑亮,眼睛水光潋滟,唇色殷紅發亮,一張一合,似是一種無形的邀請。
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力。
渴望越壓越反彈,忍耐的弦越繃越緊,終于在抵達臨界後驟然斷開。
而餘葵對此沒有任何防備。
盯着視野裏放大的臉,她瞳孔驟縮,顱內轟地一聲哀鳴,停止了轉動,只剩最直觀的感官功能運作。
他的唇觸感柔軟,呼吸滾燙,熱氣一下下拍打着她、灼熱蔓延到臉頰每一寸皮膚,快要把她燒至幹涸、融化。
她忘記了怎麽呼吸,只能感受他的唇齒在她唇肉上啃齧、撚摩。
一下、一下。
他稚拙,但赤忱、狂熱地将她包裹、覆蓋,一起往欲望深處沉淪、拖拽。
又不知過了多久,餘葵的肺部的氧氣被徹底抽空,就在她幾近要窒息時,相接的唇瓣終于分開,她脫力般跪坐不住,渾身癱軟地從沙發邊枕往下滑。
而他順理成章把人接進懷裏,任由女孩無力地攥他胳膊,鼻尖溫存地抵着她鼻尖,呼吸纏綿。
“不就是和你接過吻嗎。”
他說,“即便那晚喝了酒,你真不該這麽快就忘了。”
餘葵好不容易生出點兒力氣,聞言又一次滑坐到他懷裏,被他的味道綁縛。
慌亂間,她手腳并用逃竄,好不容才從欲望陷井裏爬出來,爬到沙發另一端,大聲指控,“你犯規,說就行了,幹嘛還親呢!”
時景冷白性感的喉結滾了滾。
“我提醒過了,讓你別那麽看着我。”
餘葵喘勻呼吸,後知後覺,她剛剛的問題,并沒有設定前置條件,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吻不吻的問題,叫人家聽起來,可不就像調情、挑逗般的邀請麽?
她想問的明明是:除她之外,還有沒有吻過別人!
門口傳來吳茜的敲門聲。
機會稍縱即逝,又沒法問下去了,她恨恨擦了一下唇角,趿着拖鞋去給人開門。
“哇,你這東西都收一大半了,速度這麽快!”
吳茜繞過滿地箱子進門,顯然有點兒詫異,“小葵,你明天就搬過去麽?”
還不是時景催的!
他半個小時的工作量,抵她一整晚。
餘葵含糊答:“應該就是明後天吧。”
室友到家,便不好打擾人休息了,滿地的收納箱堆到牆角歸類,餘葵把時景送出門,走進電梯間,才想起,從鑰匙扣上取了一支鑰匙給他。
“我上班時候,卧室你就不用管了,我今晚先把卧室的東西裝箱……”餘葵絮叨說着,視線落在他頸間,想起什麽,“你等一下。”
她匆匆折返,回到屋裏,埋頭翻半晌,把衣櫃壓箱底的平安牌找出來。
2015年,高考結束那個暑假,她堅信會在清華園和時景重逢,于是,收拾離家的行李時,她把玉牌挂到了脖子上,一戴大半年。
重要的人賦予了它重要的意義,每每心情煩躁低落,她想象着心口這枚平安牌,也曾感受過時景的體溫,陪伴他走過漫長的歲月,心裏便又有了勇氣。
直到從長沙回北京。
當夜,她趴在寝室的簾子裏哭到淩晨一點,想起脖子上還挂着他送的信物,猛然起身,想使勁把它拽下來,然而細黑繩太牢固了,差點沒把她脖子勒斷。脫下來後,她起先把它扔在枕邊,而後又丢到床尾,最後扔進垃圾桶,然而沒躺兩分鐘,她終究還是心情複雜地下床,彎腰從垃圾桶裏刨出它洗幹淨,塞進衣櫃最底處保存。
她想着有一天再見面,一定要姿态高傲地扔還給時景,誰要他的破東西。她無論如何沒想到,時間一晃,再見面已經過了那麽多年。而她想物歸原主的理由,也徹底變了。
“你哥哥留給你的東西,還是你留着吧,它對你那麽重要,高中時候,我看你一直戴着它。”
時景猝不及防接過。
目光觸及掌心的平安牌時,他的眼眸漸漸深沉恍惚,借着燈光,似是懷念地看了半晌,将它攥緊又松開,而後親手戴回她頸間。
“送給你了,它就是你的。”
餘葵想讓他起碼有個念想,還要再勸,時景卻道,“在學校,佩戴任何飾品都違反軍容風紀,會被糾察責令整改,而且——”
電梯門遲遲合不上,滴滴催促起來。
他擡手,指尖替她順了順腦後的短發,那雙眸蓬勃明亮,愛意濃稠,開口時卻都悉數收斂,化作最樸素平常的言語。
“這是我的祝福,我希望你一生都順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