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喜歡的是你
“蘇越,你根本不喜歡和男人做,為什麽要強迫自己?”
蘇越沒有抵抗也沒有反駁,譚紀琛輕而易舉抓起了他的手,手腕的那一刀疤痕,此刻連手表都已遮掩不住它的醜陋。
“因為你喜歡的人是個男人,而那個男人并不愛你,所以,你想在其他男人身上得到安慰?還是你認為這樣做,心裏就平衡了?他就會因此愛上你了?”
譚紀琛覺得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可是他的表情很冷靜,仿佛事不關已,像一個旁觀者。
蘇越閉上眼睛,手腕輕輕一動,就從他掌心落下。沒有言語,時間在他們中間緩慢流走。
最終,蘇越慢慢支起身體,幾乎不用花什麽力氣就推開了譚紀琛,下床穿好衣服,房門在背後輕輕關上。
離開深海,像離開了海水的翻滾和連綿的壓抑,走在喧鬧浮華的大街上,一顆心浮浮沉沉,不上也不下。找了個地方坐,腳下的碎石子一粒粒被他踢飛,雙手插在褲兜裏,猶豫和堅持在心底鬥争。
最終,掏出了手機。
開機,短信接二連三轟炸而來,密密麻麻幾乎塞滿收件箱。
葉欣,蘇辰,葉欣,蘇辰,蘇辰,蘇辰……
随手點開一封,“越越,回電話。”
“越越,你在哪?回哥電話。”
“哥不問你去了哪,做了什麽,至少讓我聽到你的聲音,知道你一切平安。”
“越越,祁風還在昏迷,手術……”
短信沒有看完,手機扔進了口袋,眼眶已有些潮濕,仰頭望向天空,陽光才将水汽一點點蒸發。
第一次見到祁風的時候,那年蘇越十二歲。
放學回到家,打開門,哥哥沒有出來迎接,沒有幫他脫下書包,也沒有說“越越,你回來了。”
蘇越沒有見到哥哥的笑容,腳步卻在走到客廳時忽然頓住。哥哥縮在角落裏,肩膀不停地抽動,小紅花掉到地上,被哥哥抱着的那個陽光男孩頭擡了起來,他在看到目光呆滞的蘇越的時候,聲音微微遲緩,“……你是,越越吧?”
那是第一次,蘇越見到哥哥流眼淚,還是在另一個人的懷裏。
爸媽離開之後,家裏只剩下了哥哥,可他還沒有成年,他還沒有足夠的能力承擔起一個家庭,他還有個拖油瓶,還有個累贅,那時候的蘇越是這樣想的。
小時候蘇越性格孤僻,基本很少開口說話。媽媽是空姐,經常國外國內飛來飛去,有時候半個月有時候一個月都見不到面,爸爸是警察,雖然經常出任務,可是基本每天都能回來,家裏的飯有時爸爸做有時哥哥做,爸爸說讓小越也學學做家務,哥哥每次都說好,可是事後總自己包攬一切。
蘇越好幾次躲在柱子後面,看到哥哥又是洗菜又是洗衣服,額頭還冒出了許多汗珠,蘇越想上前幫忙,可是雙腳就像釘在地上似的,怎麽也拔不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明明很想說話,卻不敢開口,好像只要一張開嘴巴,就會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從外面鑽進去。
家裏人發現了他這個毛病,後來帶他去看心裏醫生。醫生說不嚴重,只是有些輕微的自閉,多交交流流,不要讓孩子長時間一個人待着,不要疏忽對他的關心,病情自然而然就會治愈。
那之後,哥哥成了蘇越生命裏最重要的角色。媽媽依舊到處飛,爸爸工作越來越忙,有了假期卻是把所有的關心全交給了哥哥。蘇越後來想,哥哥之所以會當警察,一定是爸爸灌輸了他太多思想。
蘇越一直在慢慢改變,哥哥也一直在努力,或者說,是哥哥把他自己的時間更多的給了蘇越。
祁風是個性格開朗的男孩子,和那時候性格孤僻的蘇越截然不同。爸媽的噩耗幾度讓哥哥倒下,而蘇越當時只是像根木頭似的杵着,祁風扶哥哥去卧室休息,出來的時候,他輕輕拍着蘇越的腦袋,說,“你比你哥堅強多了。”
蘇越從小不愛說話,動作也很少,可是這一次,他拍開了祁風的手,然後把自己關進了卧室,哥哥在隔壁。
一直以來蘇越都認為,哥哥是這個世界上最能幹最堅強的人,甚至比爸爸還要厲害百倍的人。可是這次以後,蘇越發現自己錯了,原來哥哥也會哭,也會縮在角落不知所措,也會需要有人安慰。
安慰他的男孩子叫祁風,哥哥說,“越越,這是哥哥的同學,很好的朋友,他叫祁風,越越以後也喊他哥吧?”那個時候,哥哥臉上有很好看的笑容。
哥哥一天比一天開朗,痛苦一天比一天減少,蘇越知道,都是那個叫祁風的哥哥的朋友的功勞。爸媽去世,家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好幾次都能看到一堆陌生人在家裏進進出出,蘇越躲在自己的房間,悄悄從門縫裏望出去,哥哥身邊坐着一個高大的男人,桌子四周圍了四五個人,好像在讨論什麽,表情都很嚴肅。
後來,哥哥告訴他,那個男人是祁風的爸爸,是個檢察官,和爸爸不相識,那天是被祁風叫來幫忙處理後事的。
蘇越家的親戚很少,不是在外地就是在國外,除了葬禮那天有幾個叔叔伯伯出席,說些冠冕堂皇的吊唁,送些撫慰金之後,葬禮一結束,轉眼,全都走了。
哥哥還跪在地上,手裏那只厚厚的紙袋已經沉得快掉下去,蘇越站起來,一把将紙袋丢進火盆。
熊熊的烈火一下子竄上天,可下一秒,火盆“咣當”一腳,被踢翻。殘紙廢屑洋洋灑灑從半空飄落,蘇越扭回頭,瞪着身後的人。
“這些都是你們叔叔伯伯的心意,怎麽能一把火全燒了?”祁風像個大人似的看着蘇越。雖然那時候他已經足夠成熟,足夠有能力照顧哥哥,足夠像個大人一樣,幫他們扛起整個家。
“這是我們家的事,不用你一個外人來管!”
那是第一次,蘇越對一個人大聲吼叫,哥哥愣住了,祁風也愣住了,後來,祁風走了。
再後來,這個家再沒有出現他,但蘇越知道,哥哥一直和他保持着聯系,只是,他們之間少了一個人。少了他,蘇越。
蘇越和哥哥這樣生活了下去,直到大一那年放暑假。
那天,捧着買回來送給蘇辰的仙人球,到家沒有看到蘇辰,蘇越往他卧室走。門打開的那一瞬間,蘇越仿佛回到了幾年前,看到哥哥縮在角落不知所措,而這次,不知所措驚慌失措的人,卻是他。
床上,蘇辰身上沒穿衣服,他的手臂圈在一個男人的腰上,他們安安靜靜沉睡着,沒有因為蘇越的闖入而驚醒。手裏的仙人掌被緊緊抓住,才沒有掉下去,蘇越的眼睛裏,只有那個面對自己的面孔,是祁風。
幾年不見,他臉上的稚氣被成熟取代,那張臉,比以往更加英俊迷人,蘇越想,是不是因為這樣,哥哥才會一直留戀。
不知站了多久,就像當初得知爸爸去世消息後一樣,他除了傻站還是傻站,直到祁風醒來。
“小越?”他愣了一會,然後才意識到自己腰間的手,和他對面赤身躺着的蘇辰。
“小越!”他沒有叫醒哥哥,反而從床上跳下來,跑到蘇越面前,抓住蘇越的肩膀,聲音很輕地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一瞬間,蘇越的心裏,一片空白。
哥哥也醒了,他回頭看到蘇越目光呆滞地盯着床,整個人好像抽掉了靈魂。
“越越……”蘇辰坐在床頭,眼裏劃過一絲錯亂。
蘇越回過神,推開祁風的手。祁風想說什麽,忽然手裏擺了盆仙人球,詫異地擡頭。
“送你的。”
然後,蘇越走了。
晚飯的時候,他沒有出去,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門沒有鎖,有人推開走進來,蘇越聽到餐盤擱在桌上的聲音。
“小越,怎麽不出去吃飯?你哥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魚。”
“我端來了,還熱着,要不要趁熱先起來吃了?”
“你哥出去買東西了,他怕你不肯吃飯,又擔心你半夜醒來肚子餓……”
最終,蘇越掀開被子,慢慢坐起來,祁風就站在他床前看着他。
蘇越擡頭問,“你喜歡我哥嗎?”
祁風似乎愣了一下,半天哈哈一笑,說,“當然喜歡你哥了,我和他高中認識到現在,感情一直很好。”然後他又輕輕地說,“小越,我也一樣喜歡你。”
蘇越漸漸皺起眉頭,眼神淩冽起來,“祁風,你知道我問的喜歡是什麽意思,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人叫同性戀,男人也會愛上男人,我現在問你的就是你愛我哥嗎?”
祁風愣了半天,像是在消化他所說的話,沉默良久才道,“我把你哥當哥們兒,剛才發生的,不是你看的那樣,昨晚你哥喝多了,幫他脫衣服是因為他吐了一身,後來折騰得累了,我就……”
蘇越已經不知道自己的腦子在想什麽,祁風的話就好像一陣風,刮過去,就消失了。
“你不喜歡我哥,是不是?”
祁風點頭,這一次似乎很認真,“我只是把他當好哥們兒……”
“嘩啦”一聲,門口掉了一地的面包,飲料和餅幹,蘇辰站在門口,臉上笑容僵硬。
一時間,沒有人再說話,蘇辰低身去撿掉落的東西,祁風愣了一會,上去幫他把散落的零食一樣一樣裝回袋子。
空氣很安靜,只能聽到包裝袋發出的哧哧聲,忽然,蘇越在背後說,“哥,我喜歡祁風哥。”
媽媽曾經說,小越,想說什麽就要說出來,不要放在心裏。
爸爸曾經說,小越,要多說話,要和別人交流,這樣才會有越來越多的朋友,有了朋友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哥哥曾經說,越越,你有喜歡的東西嗎?告訴哥哥,哥哥一定給你買回來。
蘇越心裏說,哥,我喜歡祁風哥,你是不是也能把他給我?
“滴——”遠處汽車的鳴笛聲将久遠的思緒拉回現實。
眼前車水馬龍,熙熙攘攘。蘇越低着頭,看着腳下自己的影子,影子連着他的腳,仿佛将他鎖在此處,讓他不能動彈。
“抽煙嗎?”
渾厚的一道聲音在耳邊傳來,腳下的影子多了一道,蘇越緩緩擡頭,背光下的一張臉,讓他記憶模糊,低頭看他遞過來的煙,忽然又想起了他是誰。
“謝謝。”伸手接過,蘇越作打火動作,“有火麽?”
這次是用了打火機,蘇越點燃後還給他,又是一句,“謝謝。”
男人将打火機放進口袋,抱着筆記本在旁邊坐下,打開電腦電源,随口問,“坐很久了麽?”
蘇越深吸了口煙,煙熏缭繞,絲絲入肺,心裏一下子平靜了許多。
“不久,剛來。”
男人沒再說話,專心擺弄起他的筆記本。蘇越一時好奇,“你經常來這個花壇?玩電腦?”
男人呵呵笑了一聲,蘇越以為他會說點什麽,可是他只是笑了笑,沒有給出答案。蘇越不知道男人的笑容意味着什麽,答案是是還是否,只有他自己知道。
蘇越忽然想,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真的只能靠交流來實現互通,你不說,沒人知道你在想什麽,即使那個人和你多麽的親近,他也不可能知道。
“謝謝你的煙,再見。”
和男人道別,蘇越離開了花壇。他還是想繼續走走,坐下來腦袋只會更亂,他需要平靜,需要給自己思考的空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