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人從塌陷的半山體進入,洞內陰氣還未傾散盡,潮濕陰冷,烏漆墨黑。
鳳溪子在前帶路,低聲囑咐,“當心腳下。”
因孫韞那一劍沒收住力,洞內沒比外面好多少,碎石滿地,環境還看不真切,稍有不慎小則摔倒,重則被懸石襲擊。
姜子明自以為已經走的十分小心了,卻還是因為看不清地面磕到了腳環,痛感直擊神經,他屏住呼吸一瞬,不敢聲張。
他條件反射的望向孫韞,見逆徒走在前面沒有回頭,于是放松了些,連忙施法聚靈團照亮,免得梅開二度。
周遭有光亮,孫韞懷抱着應聲,轉身看向他,見他神情自若,一舉一動皆是風雅,不似走在磕絆的石堆上,更像在花園中漫步賞花。
能時刻端着仙尊的架子,也是一種本事。
姜子明梗着脖子和他對視,詢問,“怎麽?”
“沒什麽,好像聽到有人哼了一聲,好奇罷了。”孫韞說完也不等他辯解,自覺轉身繼續前行到鳳溪子前面。
他一走,姜子明就放松下來,走在歪歪扭扭,坑坑窪窪的石頭上疼的龇牙咧嘴,又要忍着痛楚裝作無事,果然光鮮亮麗的背後都是血雨腥風。
好在這段荊棘之路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行過石頭路段,就落到了平底,地面四處都水坑,潮濕黏膩,行走其上,擡腳落腳都有響動。
孫韞頗為嫌棄,眼睛忽的一轉,回頭看向後面的人。
即便是這樣的路上,他的師尊也走的不疾不徐,優雅從容,而他前面的鳳溪子走的眉頭緊皺,姿态扭曲。
姜子明面上淡然自若,心裏已經将洞裏妖怪的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個遍,哪裏不好做洞府,偏選這麽一個陰溝裏,害得他磕到腳走路都得緩慢小心不說,還烏漆嘛黑,涼嗖嗖的讓人脊背發寒。
鳳溪子鞋上已經敷了很厚一層泥土,每一步都艱難險阻,讓她恍惚間回到了小時候,雙肩負着背簍,其中撞着一家人的口糧,她一步一步的爬上坡,越過山溝,最後在傍晚時分才能看見家的虛影。
而那虛影就如炊煙一般易散,她追尋半生,無論越過多少陡坡,淌過多少溪流,翻過多少山丘,她也尋摸不着。
“凝神!”
山谷中傳來悠遠的聲響,緊接着她眉心傳來暖意,那股暖從面上傳至心間,她腦袋裏“砰”一聲輕響,她猛然驚醒。
姜子明見她眼神恢複清明依舊給她傳輸靈力,讓她穩住心神,“此間陰氣太盛,不可多想。”
聞言,鳳溪子才明白自己剛才受陰氣侵擾,竟被勾起心中憾事,乃至沉迷其中,幸好長老相救,否則她不知如何才能脫身。
直到她身上陰氣消散,姜子明才收回手,回頭看孫韞一雙大眼睛望着自己,也不知他是心中清澈明鏡,還是缺根筋,竟然沒受陰氣一點影響。
照理,他身世凄慘,上梵天派前就受人欺辱,心中應有陰霾,最容易受邪祟侵襲,不曾想他心志堅定至此。
孫韞見他看自己的眼神逐漸怪異,從憐憫轉至贊賞,覺得莫名其妙,不自在的別開他的目光轉過身去,恰好見不遠處有聚集的陰氣。
姜子明随他目光看去,洞中陰氣雖盛,但陣破氣散,唯有那出陰氣聚集一團,黑成一片,比別處都暗了幾分。
“我來。”
鳳溪子适才拖累他們很是愧疚,此刻見能幫上忙,便上前施法,她手指纏繞,以靈氣刻了一道金光咒送去。
金光刺目,将那團陰氣團團圍住,陰氣不堪陣法逼迫,逐漸散開。
片刻,漆黑一片的地界,全被金光替代。
三人目不轉睛的盯着金光,等金光全部将陰氣逼走後看其中的奧秘。
“哇!嘤~嗚~”
乍起了一陣小孩啼哭聲,三人不約而同的顫了一下。
聲響正是從金光中傳出,孩子斷斷續續的啼哭聲在山洞中回響,一點一點襲擊他們的耳膜,讓人脊背發寒。
鳳溪子立即撤了金光咒,散去的陰氣複又聚集,但不如此前那般濃稠,依稀可見其間有座高臺,而臺上有一團白晃晃的東西。
三人上前去,進入了陰氣之中,近距離見了臺上的東西,不由得都沉默了。
臺上果真是個孩子,閃爍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破黑布下是白白嫩嫩的身體,小嘴發出“嘤嗚”的哼叫聲。
姜子明前一秒還在害怕是什麽吃人的妖怪,此刻一見是如瓷娃娃一般可愛的孩子,心裏一下就被融化了。
鳳溪子也似要觸摸又不敢觸摸,探了探後驚訝不已,“沒有妖氣。”
如此滲人的陰氣中,這個孩子竟不是妖。
聞言,姜子明卸下防備,擡手摸了摸小孩的臉頰,肉嘟嘟的,手感十分順滑。
他一摸,孩子嚷的更兇了。
姜子明不自覺溫言細語的哄,“哎呀,不哭,不哭。”
孫韞見到孩子後就繞道後面去,四處觀察,乍一聽他那說話冷冰冰的師尊冒出這一句來,語氣輕柔,險些摔下高臺。
語氣這般滲人也罷,神情也溫柔體貼,真就像個慈母一般。
讓他眨眼看了幾遍才确信,是他時時刻刻都端着仙尊架子的師尊沒錯。
鳳溪子掀開破布看了一眼,還是個男嬰,便猜測道:“是妖怪抓來的?”
“許是。”姜子明贊同她的推斷,或許是妖怪抓來沒來得及吃的,他見孩子側頭應他的手指,哭嚷聲也逐漸減弱,嘴角上揚,似在笑。
他忍不住的将孩子抱了起來,小孩身上滑落一節黑乎乎的東西,他渾不在意。
鳳溪子身為女子,為小孩的可愛着迷,本想抱一抱,但長老已經抱了,只輕輕捏了捏孩子臉頰,贊嘆道,“真可愛。”
姜子明擡頭看孫韞,心中有了主意,“這麽可愛,你們一起養吧。”
鳳溪子原是沒注意他的話,直到被他盯着才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噎了半晌也沒吐出一個字來,只好看向同她一樣莫名被點的人。
“好看吧。”孫韞上前一步到孩子面前,臉頰邊的酒窩浮現,姜子明正驚訝他居然沒反駁,就見他微微挑眉,冷不防來了句,“這麽可愛,可惜是只蜘蛛精。”
“……”
姜子明險些将孩子扔下。
鳳溪子:……你們師徒真幽默。
孫韞知道他們不會輕易就信了,側身讓開身後的臺子,指着臺面上的青色污漬,“蜘蛛血。”再用應聲指了指臺上七零八落的黑棍一樣的東西,“蜘蛛的肢節。”
他說的煞有其事,姜子明抱孩子的手逐漸軟下,心裏發涼,不敢再多看一眼孩子。
鳳溪子依他所指觀察了一遍,微微皺眉,“蜘蛛血是青色的不錯,這也是蜘蛛肢節不錯,可如何就斷定小孩是蜘蛛精呢?”
聞言,姜子明咽了咽口水,有些緊張。
“當然也可能不是。”孫韞看了一眼姜子明,懷抱着應聲立在布滿青血的臺邊,不緊不慢的講述自己的觀點,“我劈山時有許多蜘蛛湧出,進來時發現地上有許多蜘蛛屍體,還有蜘蛛網絞着蛇蟲鼠蟻的屍體,這些自然也不足以說明,只不過這洞中的陣法皆環繞他而布置,幾丈內血跡拖延至此,又只見肢節不見軀幹,而小孩被圈在這裏幾日,依舊哭聲響亮,精力旺盛,我猜……”
他聲音并不難聽,甚至帶有少年人獨有的奶氣,可所說內容在這陰森的洞中顯得可怖,叫人聽得腳底生寒。
他說到最後沒有将顯而易見的答案公布,但鳳溪子和姜子明已然明白了。
滿地青血,即便生子也不該蔓延那麽多地,恐怕是母蜘蛛身受重傷驚動腹中胎兒,不得不提早生子,生産時或許胎兒命弱,身為母親的母蜘蛛知自己命不久矣,便以自己喂養他,保他平安。
“嘶!”
姜子明一時不查,竟被小孩咬了一口手指,他連忙将手指抽出來,一道小口子還在滲血,而小孩饕足的砸吧嘴,朝他叫嚷,似要再吸血。
孫韞瞥了一眼他的手指,再看躁動起來的小蜘蛛,“小崽子!”
他見姜子明舉着手指有些無奈,便擱下應聲,接過小蜘蛛來抱,小孩一到他懷裏就安分了,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三人中,就他最不好騙了。
鳳溪子遞給姜子明手帕,見臺上的蜘蛛肢節,“看他是人形,恐怕母親道行高深。”
孫韞:“身上沒有妖氣,有人的氣息,估計半人半妖。”
姜子明包紮好手指,問出最重要的問題,“現下要如何處理?”
鳳溪子遲疑不定,“他雖是妖,但還這麽小,日後向善也不一定,但也……”
但也有可能為禍世間,後面的話她沒說,因為世間萬事皆有可能,妄下定論不妥。
孫韞見兩人猶豫不決,當即将小蜘蛛放回原位,拿回應聲,“人有人的道,妖有妖的路,橫插一腳亂命數,我們才是闖入他世界的外來人,現下橋歸橋,路歸路,生死自有他的定數。”
姜子明聽他說話的語氣要麽硬邦邦,要麽陰陽怪氣,頭一次聽他如此正經還有內涵的話,一時有些不習慣,看着他端方的模樣,心裏很是贊賞。
不愧是他的徒弟,思想覺悟不錯。
鳳溪子也無其他辦法,便應了他的意見,交由師徒兩人全權處理。
姜子明施法給小蜘蛛設了屏障,還給他渡了許多元氣,讓他能撐過一年半載不成問題。
妖麽,生命力頑強,生長速度快,一年半載足以他蹦跶自己尋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