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是個北方小鎮,跟全國數以萬計的鄉鎮一樣,以一兩條破舊的街道為中心,建着高矮不一的房屋。正是六伏天,人坐着不動就能出一身汗,到處都是灰撲撲的,不管是樹,路,屋,甚至連人都是一種蔫耷耷的感覺。

在九裏鎮上,街上是少見青壯年的,他們多半都是到那些大城市謀出路去了,因此在街上看到一個二十六歲的男人時,不免覺得有幾分違和,待他走了幾後便明了,原來他是個瘸子。只是這人雖說腿上有殘疾,身上的衣服卻穿的整整齊齊,走路擡頭挺胸,硬是用這一條半腿走出了氣勢!

他叫肖長山,今年二十七歲,高中畢業後在一家汽修廠做事,後來出了車禍弄殘了右腿,那汽修廠也沒再收他,肖長山帶了車禍賠的七萬塊回了老家七裏鎮,開了一個自行車修理鋪,生意不鹹不淡的,勉強維持自己的生活,肖長山他爸媽死得早,只有一個哥哥,去年在工地做事時,因為酒精中毒死了,工地賠了十萬錢,被他嫂子一分不留全帶走了,還把個三歲的兒子丢給了肖長山。

現在肖長山就是去接他侄子肖城,肖城在鎮上的小太陽幼兒園上中班,說是幼兒園,其實不過是幾個大媽每天帶着一群小朋友玩。

肖長山去的時候,透過窗戶可以看到裏面的小朋友們,兩個老師都已經四五十多歲了,正坐在一起聊天,教室裏面立着一臺空調,不過沒開,只有牆壁上幾臺壁扇在呼呼轉着,十幾個小朋友坐在地上的彩色泡沫板上玩游戲,肖城在一群小朋友當中,個子又瘦又小,反應力還奇慢無比,把個在窗外看了半天的肖長山氣個半死。

這時,一個老師眼尖,看到肖長山站在窗外,便用一口蹩腳的普通話對肖城喊了一句:“城城小盆友,你叔叔來接你了。”肖城站起來,惦着腳尖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後慢騰騰的收拾着抽屜裏面的書包,課本,水壺。

老師把肖城送了出去,肖長山向老師道了一聲謝,那老師見肖長山手上提的又是排骨又是雞,便問道:“城城他叔叔,你買了這麽多的葷菜,家裏是有客人要來吧?”

肖長山笑着點點頭,那老師‘哦’了一聲,其實心裏很八卦,也不知道他家來的客人是誰,這叔侄兩個早沒有近親,先前還有人想着要給肖長山介紹相親對象,女方一般聽說他腿上有殘疾,還帶着個拖油瓶,并且不是自己親生的,幾乎都會推掉。不過前幾天聽說有人又給他介紹了一個,那女人是個寡婦,比他大幾歲,同樣帶着一個拖油瓶,也不嫌棄肖長山帶着侄子過活,照這情形,莫不是要成了?

肖城出來了,肖長山拍了拍他的腦袋,對他說:“城城,快跟張老師說再見。”肖城乖乖的跟老師說再見,叔侄兩個一前一後出了幼兒園。

一出大院兒,灼人的熱浪迎面撲來,肖城背着小書包,抱着水壺,一路小跑的跟在肖長山身後,不一會兒,腦門上就出了一層汗。

肖長山大約不算是好家長的那一類型,他對肖城有時候會顯得很不耐煩,肖城有點怕他,每次幼兒園放學,別人家大人來接孩子,要是孩子撒撒嬌,也就直接抱回去了,肖長山別說抱了,就是那沒多重的小書包,也是他自己背回去。

肖長山雖說腿上不好,但是一步抵肖城幾步,不一時,就把肖城甩到老後面去了,肖城邁着小短腿,跌跌撞撞的在後面追,天氣又這麽熱,他都快給急哭了。

肖長山走了一會兒,沒聽到後面的聲音,他回頭一看,見肖城落了很遠了,于是把眉頭一皺,瞪着他說道;“你快點行不行,怎麽這麽慢。”

肖城扁了扁嘴,委屈的眼圈兒都紅了,肖長山見他要哭了,眉頭皺得越發深了,喝道:“哭啥哭,眼淚就這麽不值錢?”肖城不知道眼淚怎麽跟錢又扯上關系了,不過被他二叔喝斥了兩句,他不敢哭了,抱着水壺又跑了幾步追上他二叔。

叔侄兩人回了家,肖長山打了一盆井水,先洗了一把臉,又倒了兩杯涼茶,順手給了肖城一杯,肖城喝了一大杯水,坐在小桌子前玩了一會兒橡皮泥,早把叔叔剛才兇他的事忘了。肖長山歇了片刻,就進了廚房,廚房裏的爐子早燒好了,他把排骨剁成大塊上鍋,用大火将血沫煮出來倒掉,又重新加了水,封了爐子的風門用小火慢慢的炖。

肖長山從廚房裏出來的時候,又出了一身的汗,他擰了一塊手帕,正在洗臉時,肖城捏着手裏的橡皮泥,喊了肖長山一聲;“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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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長山回頭,說道:“幹啥?”

“咱們家要來什麽客人?”肖城還記得在幼兒園時,他二叔說家裏要來客人呢。肖長山說;“二叔一個同學,叫顧航,等會兒人來了,你就喊顧航叔叔知道不”

說起顧航,他是肖長山的初高中同學,他爸媽兩人是本市的公務員,上面還有個哥哥,叫李宇,他們出生的那個年代,正是計劃生育最嚴的時候,家裏要是有個超生的,搞不好會弄掉飯碗,他爸媽就把他的戶口落到鄉下外婆家。

上初中時,他們同校不同班,也互不相識,有一次下晚自習,顧航在半路被兩個外校的半路攔住要錢,肖長山路過,見是一個學校的,順手幫了一把忙,自此以後,顧航就成了肖長山的跟屁蟲。

更莫名奇妙的是肖長山一個大老爺們,就這麽被顧航給掰彎了。

上高中的時候,計劃生育慢慢松了下來,顧航爸媽記起被扔在鄉下好多年的小兒子,那時他爸媽已經混了個不大不小的職位,就想着把兒子接回市裏來上高中,到時再考上一個好大學。

不過那時顧航跟肖長山早好上了,自然不想回去,他被他爸媽逼急了,直接就出櫃了,這自然在他家鬧了一場軒然大波,他爸媽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把他鎖到家裏,他還能跳窗戶逃走,後來顧航爸媽也怕把事情鬧大了,索性就不管他了,只要求他離他們遠遠的,畢竟喜歡男人可比超生要嚴重多了。

上高三時,顧航和肖長山一起去參軍,只是最後肖長山體檢沒過,之後顧航就到外地當兵去了,肖長山則是在高中畢業後進了一家汽修廠做事,一直到最後弄殘了腿回到鄉下鎮上,顧航當兵的地方不方便打電話,他當了快十年的兵,分隔兩地的兩人大部分時間都靠寫信聯系。

前幾天,肖長山接到顧航電話,說是要回來休假,就是今天到,肖長山知道後,買了一桌好菜,下午早早的把修理車收了,接了肖城就回家。肖城玩了一會兒橡皮泥,就爬在飯桌上一筆一劃的寫着今天幼兒園教的拼音,到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肖長山喊肖城來洗澡,肖城厥着嘴不情不願的來到院子裏,熱水是肖長山白天的時候提前放在太陽底下曬好的,他幫肖城洗完澡後,就給他穿了條印着凹凸曼的小短褲,直接把他光着肚皮丢到竹床上去了,肖城坐在竹床上,怯怯的對他二叔說:“竹床上好燙!”

肖長山瞪了肖城一眼;“就你事多!”不過罵完了,還是接了一盆井水,将竹床上擦了一遍,正在這時,院門被推開,進來一個背着背包穿迷彩衣的男人,他個子不高,圓臉,曬得很黑,看起有些憨氣,可不就是顧航麽!

顧航進來後,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的白牙;“長山,我回來了。”肖長山有些驚喜,他丢下手裏拿着的手帕,埋怨道:“上次打個電話怎麽這麽急,也不說個時間,我好去接你。”

顧航嘿嘿笑了兩聲,實在是他們工作特殊,當時什麽時候結束訓練,他自己都不知道,等接到通知可以開始假期時,他連隊裏都沒回,直接從訓練場上背上背包就回來了。

肖長山又問:“你啥時候回單位?”顧航說:“後天下午回去。”肖長山見他這樣趕,有些心疼,其實顧航到底在哪兒服役,他也說不清楚,只知道是個保密單位,肖長山知道他的工作性質,因此從來不多問半句。

顧航一頭的汗水,穿的迷彩衣又厚又不透氣,他脫下軍靴,将身上的迷彩衣脫下,肖長山這才聞到他一身的臭氣,頸子上還有泥巴,于是罵道:“你這是從哪個深山老林裏鑽出來的呢,也不将自己拾掇幹淨!”

顧航撓撓頭;“我這不是趕時間麽,在火車上別人都不願意坐我旁邊呢!”肖長山樂了,說道:“就你這身味兒,人家得有多大的勇氣呀。”

顧航又傻笑了兩聲,肖長拍着他說道:“傻笑什麽呢,那木盆裏有曬好的水,去洗洗來吃飯。”顧航應了一聲,找衣服洗澡去了,肖長山則是進了廚房,又炒了兩人個菜,爐子裏炖得排骨很爛,香味已經飄了一屋子了,他用一支筷子戳了戳,就端了下來。

肖長山從廚房裏出來的時候,顧航已經洗好了澡,正穿了一件汗衫坐在竹床上跟肖城玩呢,肖城短短的手指扒着竹床上的彈殼問他;“這是什麽?”顧航回道:“子彈殼 。”肖城拿起來聞了聞,糾着眉頭說道:“好臭。”

顧航被逗笑了,嘴裏說:“我下次回來給你帶個裝甲車!”

肖城驚訝的問道:“真的?”

顧航說:“哪能是真的啊,裝甲車是國家財産,我說的裝甲車是用子彈殼焊接一個模型,等下一次回來就帶給你。”肖長山聽着這一大一小雞同鴨講的對話,忍不住有些好笑,顧航老實傻憨,肖城有些內向,這兩人處在一起,倒是有這麽多話能聊。

“城城,去洗手吃飯了。”肖長山喊了肖城一聲,肖城就從竹床上爬下來,穿着小拖鞋啪啪啪的跑到水盆邊去洗手,顧航則是把飯桌搬到院子裏,又将飯菜端上桌,準備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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