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物是人也是
“大忙人總算出現了!”
“就是。好幾次喊你來聚都說忙,太不給面子了。”
“還是班花面子大,這回全靠她出馬才把你請動吧?”
班花袁予微站起來替窦遙解圍:“你們不要亂講了,前幾次窦遙身體不好才沒來。窦遙,坐這邊吧。”
“哇,連他身體不好你都知道,還說沒奸情?”
袁予微把占座的包都拿開了,窦遙卻對遲欽說:“我坐你位置。”
遲欽點點頭,話不多說直接讓座。
“……”班花變啞巴花。
除了這個不和諧的小插曲,夜宵氣氛還是相當熱烈的。但窦遙坐在窗邊沒吃多少東西,也沒怎麽敬酒,只把手機滑開來又關掉,反複好幾次。
“你在跟誰聊天?”順着他的目光看下去,遲欽什麽也沒發現,“吃菜啊,今天可是你出錢,大家憋着勁好好宰你一頓呢,要再不多吃點兒真虧了啊。”
“沒誰。”窦遙把手機收起來,“一個熟人。”
對方回短信的語氣、用詞,已經讓他确定那就是李緒。
“不會又是找你借錢的吧。你呀你,你這人就是重感情。那些張三李四王五的,連面都沒見過,把錢借出去不就是打水漂嗎?”遲欽恨鐵不成鋼,“要是嫌錢多不如給我,我替你花。”
窦遙轉過身來打量他。
“看什麽?”
“看你是不是我喜歡的型。”
“滾,別看了,老子富貴不能淫。”
窦遙把臉轉回來:“那就別打聽。”
“靠……”
班委正好過來敬酒:“什麽什麽,什麽喜歡的型?窦遙有女朋友了?”
“我們倆瞎扯呢,就他——”遲欽掃了那張沒什麽反應的俊臉一眼,“呆子加瘸子,平時連微信都不用,整個一瘸腿山頂洞人,能找着女朋友就怪了。”
他們倆關系鐵了這麽多年,這點玩笑當着面随便開。
“我出去打個電話。”
窦遙到包廂外試着撥電話,沒通,又握着手機慢慢走回包廂。
班委幹完杯,一眼看到他正在下載微信!
“……倒也不用這麽較勁。”
不用微信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嘛。
遲欽攀過來:“哇,你終于肯走出山頂洞了?”
“電話打不通,短信沒人回,我想試試發微信。”
“誰的電話打不通?”
窦遙擺弄了幾下,斂下眼皮問:“怎麽搜不到人。”
“什麽搜不到?”遲欽湊過去,見他正停留在微信添加好友的界面,那串號碼的前幾位跟自己的一致。
“靠,你號都輸錯了難怪搜不到,我的明明是135——”
“不是你的。”
“……媽的。”
再輸一遍仍顯示查無此人。
遲欽追問:“這到底誰的手機號?”
“說了別打聽。”
“狗稀罕!”
吃完窦遙去結賬,遲欽和他一起到前臺:“我跟你一人一半吧,老讓你請也過意不去。”
窦遙掏出錢包,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行。”轉頭問服務員:“多少錢。”
服務員微笑送上水單:“一共是三萬六千元,已經給您抹過零了。”
“靠!”
搶劫啊?
一頓飯而已,三萬六?
遲欽龇牙咧嘴地接過單子,上面除了幾樣比較貴的海鮮,大頭全在酒上,身邊這死暴發戶最次也點的是茅臺飛天!
“行了,跟你開玩笑的。”窦遙在他昏過去之前掏卡,“下回再你請。”
話是這麽說,可只要同學聚會就沒有哪次不是窦遙結賬,哪怕他不來也照樣結。
遲欽有時候都想不明白,這幫同學讀書時對他也不算特別照顧,有的還因為腿的毛病欺負過他,怎麽他就這麽不計前嫌?
要說重感情吧,他每次出席又不愛說話,一般就是坐着扮裝飾物,只有在大家聊到某些熟悉的名字,比如“李緒”的時候,才會擡起眼,一字一字認真地聽。
對了,今天他連眼都沒擡,全程鑽研手機。
“開車小心點啊。”
“嗯。”
“對了,回去記得加我微信!”
“嗯。”
“別光嗯,要加!”
當晚等到半夜還是沒等來消息提醒,遲欽只能認命地主動去添加,并備注消息:“你遲爹!”
第二天早上,某人才終于通過。
這回倒是難得主動說了句話——
“有事電聯。”
靠。
山頂洞人的腦回路,就是不一般。
第二天天氣不太好,天有點陰。他爸窦志康早起在樓下聽外語新聞,聽得抓耳撓腮。
“爸,聽不懂就換一臺。”
“不行。”窦志康咬牙把音量又調高了一格,“為了不被人喊土老冒,今天就是塊石頭我也得啃下來。”
窦遙失笑:“那也不用聽阿拉伯語的吧。”
“……”莽撞了,大意了。
迅速把臺調回英語頻道,他爸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裝無事發生,配合那老實巴交的長相實在非常滑稽。
“媽呢。”
“不知道,估計還在睡,多睡睡也好,起來也是吵得人耳朵疼。”
窦遙父母早幾年就分床了,這事也沒瞞着他。他點點頭:“我要出去一趟,今天吃飯不用等我了。”
他爸豎起耳朵:“幹什麽去?穿得這麽帥是約會去吧?”
“爸……”
“好好好我不問。”
哎,這兒子真是自己一塊心病。
窦志康暗暗嘆一口氣。
小的時候家裏條件不好,沒能給他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自己做人窩囊,跟他媽又不和睦,害他受過不少委屈。現在想彌補了,偏偏他的性格已經養成,平時也總是獨來獨來的,從來不跟女孩接觸。
“卡裏還有錢沒有?東街那幾間門面剛收完租,一會兒我轉到你卡上?”
“不用,還有。”
外面仿佛要下雨,烏雲沉沉。坐上那輛他爸硬買給他的大奔,窦遙對後視鏡整理儀表。
還行。
二十三歲的他品貌端正,尤其是不用走路的時候。
路上好多商店剛開門,街上沒多少車。到大學城附近他停車走進熟悉的早餐店,點了一籠包子,淋上醋。
身後一對學生小情侶聊天:“真煩人,這麽早就把人家從宿舍叫出來。”
“我這不是急着見你嘛。”
“那也不興九點就見啊,我頭都沒洗。”
“乖啦,不生氣,吃完帶你去看電影。”
“這麽早電影院連門都沒開!看個鬼喔。”
……
窦遙面前的包子快被醋淹了。
他看了眼表,又查商場跟影院的開門時間,确定自己是出來得有點心急。
吃完只好開着車全城遛彎。
随市的人起得都晚,十點多城裏才熱鬧起來。窦遙把車開到一個書店去看書,架子上的暢銷書通通敬覽過一遍,并且不小心被鋒利的紙張劃傷之後,終于熬到十一點。
差不多了。
循着托人定位到的地址,一百米開外他就被逼停車——路太窄。
破舊的小區,到處是私拉電線,牆上貼滿撬鎖、辦證、不孕不育小廣告。
剛邁進大鐵門,身後跑來一個調皮的結巴小鬼。
“媽媽快看,這有個茄、瘸子!”
“……”我不是茄子。
當媽的趕緊捂兒子嘴,目光刻意避開他的腿:“別胡說八道!對不起啊,對不起……”
這場景莫名讓窦遙想到初中一件事——
初中李緒經常為了學棋翹課,遲到更是家常便飯,每回周一升旗都愛從學校南門翻牆進去。那時候窦遙天天跟他一起上學,有次實在受不了了,站牆下大喊:“李緒,我是個瘸子!”
有讓瘸子跳牆的嗎?
李緒卻毫無愧意:“我讓你跟着我了嗎?”
他的意思是,你活該。
活該在牆下等了這幾年。因為牆那麽高,瘸子是翻不過去的。
“沒關系。”
他側身讓那對母子先過。
今天幾個人一大早就來了。
李緒這家有鎖等于沒鎖,好幾個網吧認識的朋友都知道鑰匙放哪。
“三個二!”
“炸!”
裏面牌打得熱火朝天。
聽見有人敲門,沙發左邊的踢踢右邊的:“你去開。”
“老子不去,走了你們看我牌怎麽辦?”
“快去,說不定是緒哥忘了拿鑰匙,再磨蹭他肯定收拾你們。”
叩叩——叩叩——
一聽就不是緒哥,緒哥有這麽文明?
被使喚的人插着兜,一臉不耐煩:“來了!催你媽催——”
結果一開門直接給震住了。
“……你誰啊。”
怎麽來了個人模狗樣的,穿的衣服看着就貴,長得也挺帥,跟屋裏這幫年紀輕輕就辍學的人間廢物形成鮮明對比。
“我找李緒。”
卧槽,找緒哥的。緒哥還認識這麽體面的?
他把窦遙從頭打量到腳:“緒哥出去買煙了,你找他有什麽事?”
裏面幾個也紛紛探出頭來,手裏還握着牌,嘴巴張着。
“學棋。”窦遙說。
“喔。”
對方撇撇嘴,換成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錢準備好了嗎,想找緒哥學棋的人多了,沒錢他看都不會看你一眼。”
窦遙:“嗯,我有。”
“那你進來吧。”
把大客戶放進來以後這幫人就不管了,自己打自己的牌,大中午的絲毫不注意鄰裏關系。
窦遙站在陌生的卧室半晌沒動,過了半晌才原地慢慢看。
這就是他睡覺的地方?
房間小到只能放下一張床和小桌。床這麽短,他睡得下?床上擺着棋盤,棋盤上還有半副殘局,晚上他就抱着棋睡?
窗戶遮得嚴實,外面的光照不進來,屋裏顯得很昏暗。窦遙過去想把窗簾拉開,下一秒就眉心微跳——
桌角有東西。
應該,是個,爬寵箱。
雖然很簡陋,沒什麽造景,好歹算個窩。裏面有條黃色豹紋守宮,正趴在墊子上睡懶覺。
……
他不害怕?
怎麽還是跟原來一樣,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事物。
忽然想摸一摸。于是窦遙把手從爬箱頂部伸進去,輕碰守宮粗笨的尾巴。
倒是很溫順。
不僅不咬人,連點反應都沒給。
所以是歡迎我的意思?
把手收回,他順着看向桌子其他地方,餘光注意到爬箱底部好像壓着一張照片。
将照片抽出來,兩個熟悉的少年頓時映入眼中。
兩人一般高,一樣身穿綠白短袖校服,手持羽毛球拍,不過右邊的表情冷酷直視前方,左邊的靜靜看着右邊,嘴角微微上揚。
背景是三中的低矮教學樓和水泥澆築的羽毛球場。
窦遙對着這張照片看了很久,整個人忽然松弛下來。
他蜷了下手指。
“別動。”
身後忽然傳來冷淡的聲線。
李緒繃着臉站在房門口,清瘦的身形跟當年一模一樣。他眉眼冷凝地看了窦遙一瞬,然後就移開。
“誰讓你進來的。”
他上前倏地抽掉照片扔進抽屜。
窦遙往桌邊靠了靠,眼睛始終盯着他的臉,他卻吝啬一個對視。
窦遙保持沉默。
李緒把床上的棋盤推開坐下,自然地掏出打火機,低頭咬煙:“怎麽找到這來的。”
然後才隔着煙霧看向他,視線不明朗,像是在掩飾什麽也像是在躲避什麽。
窦遙還是不說話。
一分鐘。
兩分鐘過去。
操。
李緒撇開臉,煩躁地皺了皺眉:“幹什麽,冷暴力?”
他不高興的時候就這樣,單眼皮總是繃着,下颌線清晰鋒利,說話幹脆利落,全身上下透着一種惹不起的疏離感。
“別抖。”
手裏的煙微頓,李緒喉嚨發幹。
窦遙在半米之外靜靜地看着他:“手,別抖了,膝蓋上全是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