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果歲月可回頭
說實話,過去幾年李緒很少想起窦遙。
一般只在輸了棋,心裏煩的時候才會一邊抽煙一邊猜想,有一天要是跟窦遙再見面,那瘸子第一句話會跟自己說什麽。
“不告而別還好意思回來?”
“你哪位?對不起別擋光。”
“混得這麽差,太垃圾了。”
種種幻象就是沒有眼前這一種——窦遙居然說:手別抖了。
自以為是又不會說話,還真是一點沒變。
李緒把煙散漫地夾在指間,望着那點明明滅滅的火星,既不抽也不掐。
“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沒跟我聯系。”
“跟你聯系幹什麽?”他頭也不擡,“不熟。”
窦遙深吸一口氣盯着他,脖子上的筋抻得很緊。
李緒擡起眼和他對視。
從外表來看窦遙跟從前比簡直是進階版。一瞧就價格不菲的挺闊風衣,穿在他身上倒還像那麽回事,左手腕上的名牌表也熠熠反光。
“找我有事?沒事別站在這兒。”李緒看向窗外,輕描淡寫,“沒功夫跟你耗。”
窦遙剛啓唇,門口有人探頭探腦:“緒哥打牌嗎?小六說要回去做作業。”
“就他還做作業,做得明白嗎。”李緒聲調冷冷的,剛直起身手臂就被驀地攥住。
“李緒我話還沒說完。”
“松開。”
他皺眉看着胳膊被握住的地方,思考是把這人從窗戶扔出去還是踢開,沒想到袋裏的手機忽然震起來。
“喂,嗯,在家,你直接過來吧。”
窦遙不遠不近地睨着他。
等他打完發現窦遙還在原地,不禁表情更加冷凝:“讓你走沒聽見?”
離得很近的距離,窦遙忽然把手擡起來。
李緒條件反射一樣向後躲,躲完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心裏蒸騰起一陣無言的煩躁。
我在怕什麽,怕他摸我臉?
“這個傷口,”那只手停在他眼前,“你蜥蜴咬的。”
修長的食指上的确有道細小傷痕,他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瞥開:“所以呢。”
窦遙沒說所以要怎麽樣,只是把手自然垂落,等他說出一個雙方都滿意的解決方案。等着等着忽然偏開頭,悶聲咳了幾下:“能不能把煙掐了。”
李緒低罵一聲。
将煙碾滅後,他又木着臉把窗戶給推開。
窦遙視線釘在他臉上:“蜥蜴是不是也随主人,被讨厭的人摸就會反擊。”
“再多說一個字我讓你現在就滾。”
窦遙幹脆把他的手抓回來,對視了片刻後他用力往外抽,沒想到窦遙居然膽大包天,越攥越緊!
“李緒呢?”
外面突然傳來女人的聲音。
“屋裏呢,”打牌的吆喝了一聲,“緒哥!文姐來了!”
李緒把窦遙的手甩開。
“這位是……”女人過來疑惑地看着窦遙。
“收廢品的。”李緒繃着臉,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啊,你是當年那個……”
她想起窦遙,窦遙也想起她。
這是當年那個棋院老板的女兒,也是李緒他們那幫孩子的大師姐,叫孟函文。
“我想起來了,當年你經常去棋院,對吧?”
他這條瘸腿總是讓人印象深刻,尤其他們倆相處模式又那麽特別。李緒有時睡在棋院,窦遙往往要央求孟函文她爸半天才能進去找人,可是見了面兩個小屁孩又不說話,反而一個睡覺一個做作業,誰也不搭理誰。
“怎麽樣你的腿,好點了嗎?”
“老樣子。”
燙淉
她惋惜地點點頭,挑眉道:“李緒這渾蛋居然告訴你住處了,難得啊,我以為他不願意跟原來的任何一個人聯系呢。”
渾蛋去而複返,沉着臉站在門口:“你磨蹭什麽,還不走?”
“走什麽走,好不容易你家來個朋友,叫他留下來一起吃點東西。”師姐扭頭征詢他同意,“我買了幾份蓋飯跟包子,不是什麽好的,別客氣。”
窦遙說不用了,不餓。
一路都在擔心下雨,這時果然下起來了,空氣中一股潮濕氣味。窗外淅淅瀝瀝,玻璃上傳來哔呖剝落聲。
回到客廳李緒根本不管他,那幾個不良少年也當他不存在,各自拿了一份飯找地方吃起來。
拿開沙發上那幾件衣服,窦遙自己坐下。
雖然腿不方便,但他個子高,長腿有種無處伸展的感覺,整個人顯得跟這裏格格不入。
李緒站廚房抽那截剩一半的煙,血液在身體裏橫沖直撞。
差一點照片背後的秘密就被發現了。
其實都算不上是秘密,但時過境遷,他已經不想讓窦遙知道了,沒意義。
抽完煙他過去站到窦遙面前,插着兜,視線冷冷地低垂。
“不吃就滾。”
窦遙擡起頭。
他坐得很深,整個人像是陷進沙發裏一樣。
“高中上完了麽。”他突然問。
李緒愣了一下。
“你走那年是高二,”窦遙平靜地看着他,“後來有沒有繼續上學。”
窗外雨聲漸響,掩蓋心悸的動靜和陡然紊亂的氣息。
“關你什麽事。”那張貼着創可貼的臉堅決地轉開。
窦遙仰着頭,沒站起來:“沒上完也沒關系,李緒,你能繼續下棋我也為你高興。”
只要你告訴我這幾年你過得不錯,做的都是想做的事。
李緒喉結緩慢地滾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用力把手指攥進掌心。
“還有,你的蜥蜴不咬人。”窦遙忽然沒頭沒尾地說,“我騙你的。”
就像以前一樣,一招鮮吃遍天,他總是用各種方法讓李緒于心不忍。
其他人沒注意他們倆,就孟師姐覺得他們之間氣氛有點奇怪,朝他們看了一眼。
窦遙站起來想靠近,李緒驀地向後退了一步,手指微顫。
“你走吧,沒意義!”
窦遙,沒意義。
真是擲地有聲的一句話。
窦遙沒想明白李緒這句話什麽意思,是讓他這次滾還是讓他永遠也別再來,別再把自己當成他重要且唯一的朋友。
“真不想見我何必留着照片,還把它放桌上。”
“擋灰,不行?”
窦遙用一種“你在自欺欺人”的眼神看着他,李緒站了幾秒鐘,回房間二話不說就把照片扔進了垃圾桶。
“李緒!”
一件垃圾而已。
“現在你信了?”李緒背靠牆壁站着,“可以走了?”
窦遙站在房門口,外面昏暗的光線攏着他,五官晦澀不明。
等窦遙從眼前消失李緒緊咬的牙關才松開。他搶在其他人發現之前把照片撿起來,緊緊攥在手裏。
垃圾桶有昨天吃完的外賣,他用袖子把照片表面反複蹭了好幾遍。
開門那一刻外面的斜風細雨撲進來。
“怎麽走了?不吃點東西再走?”
孟函文送了窦遙幾步,回來看到李緒站在卧室窗邊,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你同學就這麽走了?外面雨還不小,我看他連把傘都沒有,他的腿能行嗎?”
“有什麽不行的。”他轉身低頭收棋盤,“他只是殘疾,又不是沒有自理能力。”
“李緒你……哎,你說話太過火了。”孟函文掀起窗簾擔憂地望了眼,“再怎麽說你們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家好心好意來看你,而且門口那條路還在修,我過來的時候就差點兒摔了一跤。”
李緒臉色明顯更差了。
孟函文目光在他臉上轉了一圈,又轉回窗外:“哎……”
李緒沉着臉拿上傘,頭也不回地拉開門:“我去買泡面。”
不平整的地面到處是水坑,随便一踩就髒水四濺。
李緒都不明白自己出來幹什麽。
找窦遙?
剛才也見過面了,還有什麽可惦記的。再說找到了聊什麽?嘗試緩和關系,像普通朋友一樣問他過得好不好?
都是廢話。
當然過得不錯,看穿衣打扮就知道。
所以他還來找我幹什麽?
早就跟他說過,不同世界的人注定當不了朋友,怎麽就聽不懂人話。
李緒走在雨裏,傘也不打。
外面的雨看似小,但陰雨綿綿真的很冷,沒多久外套就濕透了,他的臉色也顯得更蒼白。
一直走出小區也沒見到人。
冷得受不了,想抽煙又沒帶。他煩躁地停下腳步,視線往回一偏,就看到最靠近馬路的那棟樓,一樓防盜窗下面有個瘦瘦高高的身影。
窦遙靠在牆角,遠遠地看着他,就像已經在那個地方等了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