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Black Bar

暮色四合,北京城被籠罩在一片燈紅酒綠中,紅綠燈前的車隊堵成一條長龍,正緩慢地向前挪動。

出租車停在三裏屯的街口,周青柏把身上剩下的一百塊錢遞給司機,然後拉開車門,長腿一邁下了車。

七點剛過,酒吧街人頭攢動,到處都是下班過後來找樂子的年輕人,絢爛的霓虹燈牌交錯閃爍着,在昏暗的燈光下交織成大片大片的光污染。

出租車艱難地掉頭離開,周青柏卻沒着急走。他站在原地環視了一圈,沒見到什麽危險信號,這才稍稍豎高領子,轉身沒入了人群中。

他腳步匆匆,眉眼低垂,側身從一對情侶身邊擦肩而過,然後拐入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子。

這條巷子位于酒吧街後街,巷子兩旁堆滿了一人多高的垃圾桶,周青柏側身避過布滿油污的垃圾容器,腳步輕快地躍過地上一塊髒兮兮的塑料袋,走到巷子深處一個花裏胡哨的鐵門前,伸手按響了門鈴。

“誰啊。”門內很快有人問。

“我。”周青柏回答道。

鐵門內很快傳來一陣艱澀的摩擦聲,幾秒過後,鏽跡斑斑的鐵栓被人從內拉開,從門縫處露出兩只晶亮亮的眼睛。

“周哥!”開門的年輕男人興奮道:“還以為你不來呢!”

“我不來誰來?”周青柏嗤笑一聲,說道:“就憑你們強哥那個水平,上了臺還不得把酒瓶子砸客人腦門上。”

周青柏說着大咧咧地伸手一推門,鐵門摩擦間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被他推開了一條可容一人經過的空隙。

那年輕男人被他推得連連後退,但也不惱怒,笑眯眯地側身貼在欄杆上,給他讓開了路。

“哎,別提了,周哥。”年輕男人說:“你不來這段時間,酒吧好多人找你呢,天天問我們你啥時候過來站臺,強哥都被他們問煩了,恨不得在吧臺旁邊貼個你的日程表。”

“什麽叫站臺,你怎麽不說我出臺呢。”周青柏好笑道。

“口誤,口誤。”年輕男人笑着說:“這不是對您的敬仰之情嗎。”

“那是。”周青柏忍不住挑了挑眉,得意道:“我這技術,你們這些小崽子再學三年也趕不上。”

鐵門下是一段陡峭的鐵質樓梯,周青柏三步并兩步地從樓梯上跳下去,穿過酒吧的後廚往前走。

Black Bar只做晚場生意,現在還沒正式開門,大堂裏燈光明亮,服務生正在檢查各個角落,為一會兒的營業做準備。

周青柏進了酒吧,簡直如魚得水,從後廚一路過來,收獲了一疊聲的招呼。

“周哥——”

“周哥好!”

周青柏挨個跟他們點頭示意,一邊走一邊把領帶從襯衫裏抽出來,團吧團吧塞進了褲兜裏。

他腳步輕快,走動間,肩背向後舒展開一點細微的弧度,周青柏歪了歪頭,活動了一下頸椎,居高臨下地垂着眼打量着不遠處已經架好的舞臺。

短短的幾步路,他的步态氣質和精氣神都産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的腰背無聲無息地挺直了一點,好像從某種透明的膜中掙脫出來,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周青柏被這身西裝板了一整天,現在一刻也穿不住,直到走到吧臺前,他白天那種光鮮亮麗的社會精英模樣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外套被他胡亂地挂在臂彎裏,襯衫領口解開了兩粒紐扣,看起來皺皺巴巴的。

“青柏!”

吧臺前,已經有人提前等在了那,男人手邊放着一杯水割威士忌,笑眯眯地揚手沖他打了個招呼。

周青柏見狀訝異地挑了挑眉,三步兩步地跳上吧臺,在他身邊的高腳凳上坐下來。

“怎麽是你在這?”周青柏問:“強哥呢?”

“他臨時有事。”葛興胳膊支在吧臺上,托着腦袋笑眯眯地說:“所以二老板來鎮場子——怎麽,你閉關這麽長時間,今天怎麽舍得出來了。”

“別提了,在家憋死我了。”這家店有葛興一半的份額,周青柏一到這就從來不客氣,探着身子,不見外地從吧臺裏夠了個杯子出來,給自己開了聽蘇打水,随口道:“最近我哥看我看得死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同意我做調酒師。”

周家大哥思維古板,潔身自好,視風月場所如洪水猛獸,自己不來,自然也不許周青柏多踏足。

葛興知道他家的情況,也知道周青柏在外面不願意談論這些掃興的話題,聞言笑了笑,沒再說什麽,撚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杯。

“今晚什麽場啊?”周青柏問。

“自由表演。”葛興說:“你随意發揮,只要場子熱了就行。”

“那感情好。”周青柏挑了挑眉,興奮地打了個呼哨,然後把手裏的西裝外套順勢往吧臺裏一扔,踩着高腳凳轉了半圈,沖着舞池那邊的服務生們拍了拍手。

“孩兒們!”周青柏呼哨一聲:“把大王的寶貝兒呈上來!”

周青柏一進了酒吧就興奮,脫下白天那層“社會精英”的皮囊,他簡直是個人來瘋。

酒吧裏的服務生跟他也大多熟識,願意陪他瞎鬧,聞言哈哈大笑,有個年輕人屁颠屁颠地跑上來,繞到吧臺裏,彎腰從下面的儲物櫃裏拿出一個一米見方的皮革箱。

“這呢,大王。”他說着打開箱扣,把箱子往周青柏面前推了推:“您過目。”

剝開那張高級白領的皮,周青柏其實是個資深的調酒師,曾經背着家裏拿過花式調酒中國場的冠軍。他技術好,但怪癖也多,從來不肯用酒吧現成的器具,只肯用自己單獨的一套。

酒吧老板也知道他的習慣,每次他來之前,都會找人把他的東西拿出來拾掇一遍。

皮箱子裏墊着柔軟的海綿墊,金屬質感的器具已經被洗刷幹淨,在燈下折射出漂亮的碎光。

周青柏滿意地吹了聲口哨,然後把箱子一扣,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我去洗澡換衣服。”周青柏把自己喝完的空杯往吧臺裏一放,随口說:“東西先拿上去吧。”

Black Bar定期會做活動主題日,花式調酒表演是保留的開場節目,一應流程周青柏熟得不能再熟。

他繞到吧臺後面的更衣間飛速地沖了個戰鬥澡,然後換掉了身上那身挺括又死板的西服,頭發也沒吹,就那麽濕淋淋地走了出來。

大堂內的大燈逐個熄滅,後臺在最後一次調試氛圍燈,周青柏從吧臺裏撈走一聽冰鎮的可樂,一邊用毛巾擦着微濕的頭發,一邊走到主控臺旁邊,退開唱片盒,換了張自己喜歡的碟。

DJ眼尖,隔着臺面看見了他的動作,笑着趴在混音臺上跟他搭話。

“周哥,今天興致不錯嘛。”DJ說:“來這麽狂野的嗎?”

“在家憋瘋了。”周青柏說:“需要點感官刺激。”

不遠處的舞臺下,有服務生沖着周青柏比了個手勢,示意外面已經正式開始營業,周青柏點了點頭,從音響臺旁邊抄起耳機,挂在了自己耳朵上。

人潮湧入,虛幻而真實的夜色正式拉開帷幕。

臨上臺前,周青柏兜裏的手機忽然震了震,他随意掏出來一看,意外地發現居然是裴佑發來的消息。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具體地址是在哪裏?】

這條消息沒頭沒尾,周青柏納悶地挑了挑眉,還沒等回複,就見對話框裏的消息突然消失了。

“抱歉。”對方撤回了消息,很快又發來兩條新的:“我發錯人了。”

音響裏躍出爆炸一樣的低音鼓點,大堂裏五顏六色的氛圍燈燈光霎時間消失又出現,控場的主持人登上舞臺,開始做最後的熱場活動。周青柏沒太在意這條發錯的消息,揚手把手機扔給了臺邊候場的服務生,自己長腿一邁,上了高臺。

三裏屯街口,裴佑把發錯的消息複制到另一個對話框裏,重新發送了出去。

酒吧街一到晚上就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一些風格鮮明的酒吧甚至會把音響放在門外,用重金屬搖滾來調動氣氛和情緒。

裴佑甚少踏足這種地方,長這麽大頂多也就是在事務所樓下的音樂清吧裏跟同事一起坐坐,現在乍一進了酒吧街,頗有點無所适從的意思。

然而沒辦法,在經歷了三十三次相親失敗之後,何萍女士轉移了目标,覺得或許跟他調性相符的成熟男人不适合他,于是不知道從哪又找來了個“年輕活潑”的給他見。

裴佑百般推脫,但最終沒能成功,只能跟親媽各退一步,商量好這是短期內的最後一次。

新的相親對象年紀輕輕,生活作息跟裴佑完全相反,拒絕了咖啡廳飯店商場等一系列相對友好的會面場所,非要跟他在酒吧見面。

裴佑看着冷淡,實則是個很好說話的人,所以雖然不太習慣,但也還是遷就地同意了。

只是對方發給他的酒吧地址模棱兩可,裴佑到了現場才發現這條街上的酒吧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實在分不清哪家是哪家,只能現場再問一次。

好在對方像是手機不離手,消息回複得很快,沒讓裴佑等上太久。

“你已經到了?”對方問。

“對。”裴佑回複道:“不過這裏酒吧很多,你說的是哪一家?”

“酒吧街主道往後走,倒數第三家。”對方回複道:“Black Bar。”

作者有話說:

突然雙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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